一月的屏東平原,黯淡的雲色壟罩大地,隆冬未盡寒意依舊,老農卻已經在阡陌中張羅著春耕,長青的檳榔樹穿插其中,簡陋的鐵皮農寮亂數點綴,偶有遠方的中央山脈展露協調均勻的輪廓,偶有初春的陽光提前到來,構成了南台灣獨具特色又單調的冬季景致。
「花園,最靠近神的地方」茶店老闆娘。
萬金
我彷彿是電影「西部執法者」裡的法外騎士,劃過純樸村莊的空氣,直奔村內唯一的高聳建物─南歐式白色雙塔天主堂,如同中古時期的南歐莊園,教堂是村莊的中軸,前廷的T字路口是村內最大的活動廣場,一條筆直大道向遠方無限延伸,這裡就是台灣最具特色的天主教村莊─萬金村,聚落包圍著天主堂簇擁,村內處處豎立著獨具宗教特色的店家,「耶穌套餐」「教堂咖啡」「花園,最靠近神的地方」,甚至連聖母聖像也成了店家的金字招牌,萬金村已成了天國的使館村,而村民的純樸與空氣的静諡,也有天國般的情調讓人樂不思蜀,這裡百分之九十五的天主羔羊都如此承認著。
本身也是天主教教友,我卻不曾在台灣見過這種教會村莊,我決定在此駐足一會,走到天主堂對面的「花園,最接近神的地方」啜飲一杯(其實不過是一間普通的泡沫紅茶店),點一杯十元紅茶便在店門外端詳一會,感覺得出來經過老闆娘精心布置過後,這家店可真有接近天國的本領,去聖誕節不到一個月,裡面保留著聖嬰降臨的喜氣。
「聖誕節的時候萬金村可熱鬧的,外地人都來參加我們的慶典,村民們布置著自己的家戶各各爭奇鬥豔,我們家也有參加,還拿了第一名呢!我女兒還做一個聖嬰馬槽造型藝術,也有得獎的呢!」老闆娘得意的敘述著,好像聖誕夜才剛過。(後來我在網路上查了萬金村,的確有這條新聞,新聞裡敘述的第一名就跟我看到的一模一樣。
http://w113.news.tpc.yahoo.com/article/url/d/a/071222/78/qdoc.html
萬金村聖誕慶典新聞。
http://tw.news.yahoo.com/article/url/d/a/071224/51/qi8k.html )
如今萬金村成為名副其實的天主聖村、天國花園,一切都因萬金天主堂而起。
萬金天主堂於1984年獲梵蒂岡教宗若望保祿二世敕封為「聖殿」。其正式名稱應為「萬金聖母聖殿」,由郭德剛神父於1861年創立,兩年後遇大地震,1863年又由黎茂克神父重建聖堂,1866年因暴民縱火而全毀,目前的建築於1870年12月8日竣工,是全台最古老的教堂。萬金村早期是中央山脈西麓與屏東平原交緣的平埔族部落,萬金村民接受天主教的原因眾說紛紜,其中一種說法是當初郭神父帶著一名傳教士篤哥來台宣教,篤哥的漳州腔與村民相仿,在人不親與親的心理作用下接受了傳教。另一種說法是郭神父認為萬金一代的平埔族人性情溫和純樸易教化,又受村外客家漢人長期欺凌與內山排灣族戰士獵人頭的威脅,因此駐紮於此創立萬金聖母聖殿保護村人,這是我最相信的來由。而在萬金村民多數信奉天主教後,激怒了村外上廟祭祖的六堆客家漢人,而後近一世紀的宗教族群情結再這方圓十里的屏東平原衍生出大大小小的流血衝突,縱使當時清政府駐台欽差大臣沈葆楨力挺天主堂,而由中國皇帝敕般「奉旨」石碑─等同御賜天主堂─受官方名義上保護,皆因宗教問題或複雜的資源競爭因素,遭受家門外的客家村落敵視,後山的排灣部落也虎視眈眈,造成萬金村百年來的內向閉鎖。
「我奶奶說,小時候走出村外還會被客家人丟石頭呢。」茶店老闆娘逗趣的敘述著,卻已無前代族群情結的恨意。
萬金村的另一項特色,就是許多村民依稀保有著平埔原住民族的面孔,百年來受外村敵視,因此少有對外通婚,早已漢化的萬金村也算是全台唯一保留著平埔族面貌的村落,我詢問過茶店老闆娘,他並沒有證實這項特色,畢竟血統無法考據,自稱祖先自唐山渡海而來的台灣人又有誰敢保證自己是純正的漢人呢,不過她透露了自己的家族祖先有荷蘭血統,也不算純種平埔族了。
「這在萬金村是一個普遍的現象,我們輪廓深皮膚太坳黑,所以村內的男男女女總希望能在外地找個好姻緣,讓自己的寶寶白一點,下一代也跟你們比較像。」教堂前廷賣水果的大姊間接證實了這個來由。她是土生土長的萬金村民,有著現代年輕人傾羨的深輪廓說著流利的台語,在台南組成了家庭,假日都會回萬金幫家裡賣水果。
教堂前廷賣水果的大姊,從她臉上還看得到絲絲平埔族的痕跡。
泰武
距萬金村不到二十分鐘車程的泰武有著不一樣的風景,位於中央山脈山腰上這裡屬於原住民排灣族的聚落,背著中央山脈南段雙冠南大武山、北大武山,俯視著屏東平原,一月天夾帶著陣陣落山風,讓頓時自山下騎車而來的我感到些許寒涼。
此刻我的心中絲毫未忘記萬金村內聽聞排灣族獵人頭的戰慄,若時間倒退一百年我早就遭排灣勇士視為外辱狙擊,而身首異處了。這畢竟是舊風陋俗,都已成為老人家的閒話趣談,若我追問此地的村民豈不失禮又讓人貽笑大方。猶疑間我經過了泰武分駐所,心想既然到這也不要不明不白的離去,便決定到分駐所與當地員警聊聊。分駐所裡有兩位原住民員警,我表明來意後一位員警很高興的直接把我叫了過去,原來他正在處理電腦裡的一個Word文件,很顯然他遇到麻煩想要我幫他解決,我可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我便開始追尋我心裡諸多的疑問了。另一名員警似乎非常樂意解答,他可對原住民文化有些研究哩。
「沒有錄音吧?只要不錄音想問什麼都行?」我噗哧一笑,表明我環島旅行的目的,他也相當贊同,對於我的提問有問必答,也跟我講解許多原住民的新鮮事。
「在以前的時代,這裡的排灣族勇士抓到外人可是會砍頭的,不管是平埔族人或是漢人。」證實了我在萬金村所聽聞。
當時的排灣族人基於自衛、報復與榮譽等因素,「出草文化」在歷史上曾一度風行,在那鮮血換鮮血的年代,這個島上就這樣重複著刀俎魚肉的生存法則,當外頭的漢人欺壓異教的萬金平埔族人,被擠壓的平埔族人也會同樣威脅著內山的排灣族人,背著群山峻嶺真正走投無路的正是山裡的排灣族人,獵人頭便在那民智未開資訊閉塞的時代,成為排灣族人唯一的生存之道。(有此一說:當初清政府欽差大臣沈葆楨派駐來台的主要任務便是開山撫番,當初路經萬金村的主要目的便是領兵攻伐內山排灣族部落,而敕頒「奉旨」的萬金天主堂與萬金村則被排灣族視為敵方。)
聽到此我不再追問。
告別了泰武分駐所,無意間發現兩位員警竟不是當地部落住民,一位是住在霧台的魯凱族人每天通勤上班,而那位解答我最多疑問的員警是出生在台東的布農族人,後來入贅排灣貴族世家,就定居泰武了。離去前他給了我一張蓋了有泰武分駐所電話的戳記和他的私章的便條,歡迎我隨時聯絡他向他請教原住民的文化,也給了我很大的支持與鼓勵。
攝於泰武分駐所,由左而右分別是:魯凱族員警、布農排灣混血女孩、布農族員警(女孩的爸爸)
內埔
內埔舊稱後堆,1721年朱一貴事件喧鬧全台,屏東平原的六個客家聚落成立「六堆」(為與官軍做區別,當時改六隊為六堆)抵禦亂民,內埔即為當時的指揮中心,也是南台灣客家人的重點聚落,也是今天附近鄉鎮(萬金村也不例外)的主要生活中心。內埔媽祖廟與昌黎祠比鄰而建,百年來默默看著客家村民辛勤的奮鬥拓墾;看著客家人憑藉勇氣與團結,用自己的力量成立六堆鄉勇抵禦外辱;看著壯大的客家族群或有或無的用敵我的鮮血換來發展的空間,也看著這個島嶼淚水成雨血水成河堆積起和平昌盛的土壤。多麼奢侈的想望,在百年後的今天實現了,我才能半天之內遍訪方圓十里,我才能與之笑談那風唳雨泣的日夜。
在昌黎祠內我遇見了三代家人,一個老媽媽帶著身為人母的女兒和外孫來這祭拜韓昌黎,原來是小朋友的哥哥要考大學了,外婆和媽媽來這為他祈福,內埔昌黎祠在老媽媽小時候就有了,她正用客語在韓昌黎前念著祈福詞,我怎麼也聽不明白,年親媽媽心切的在一旁問我聯考選系的問題,她兒子想到高雄念書該怎麼選?台北好嗎?個性內向該選什麼系?英文怎麼準備?我以在高雄讀過大學的過來人耐心為她解答。
頓時忘了萬金村的事了!萬金與客家村落的齟齬以及過去與現在的情節是否仍在?我忘了問,我也不想再問了。
於1784年興建的昌黎祠,為中國嶺南客家人感念韓昌黎在嶺南當官嘉惠鄉里,而移民來台後延續故鄉祭拜追念傳統,今日成為當地考試求學的祈福神。
老媽媽正位準備考試的外孫祈福祝禱。
願我深愛的土地 我的母親
和平將不再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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