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雨，露濕早秋。我和友人趕著涼爽的空氣，乘公車上陽明山腰的林語堂故居，夜裡故居將有場別緻的音樂會。我們來得很早，恰有餘裕揀選最靠近演奏者的位置。雖說後座迴音好，但是前座更有機會目睹演奏者的風采與指法，想想還是前座好。
ÿ 雅致的餐廳，早先是林先生的書房，因林先生自詡：「有所為，有所不為。」故名「有不為書齋」。如今書齋成了食堂，我們這些騷人墨客，也成了文人雅士。在推開木門便是敞開的大台北盆地夜景下，迷濛山煙，更添幾許浪漫。少許的樸木座椅，即使此刻已坐滿賓客，滿室仍是素雅。大家都在期待音樂演奏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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ÿ 東吳大學英文系馬健君老師擔任曲目介紹人，為這場以電影為題的星光音樂會做了精彩的開場。馬老師有雙亮亮的眼睛，眼睛裡汪汪地含著許多智慧。由於曲目都是未知曉的，賓客便也在主持人一次次宣布曲目中得到驚喜的滿足，如同領受奇異禮物。而我也在這場由東吳音樂系組成的弦樂四重奏的音樂饗宴中，進入無邊的想像邊境。回憶，更像是夢遊……
ÿ 〈卡儂組曲〉。我聽著規律的音階在耳畔遊走，像是音符在心上散步。想到從前一位曾經很要好的學長，告訴我他可以一直反覆聽這首歌，聽著心裡便覺得好平靜。他當時愉悅的神情，彷彿中我還能憶起那份單純的感覺。儘管時移事往，人兒早已久不聯絡。但掛在學長臉上的那抹幸福的微笑，終成了我想起他時永恆不變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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ÿÿ〈幽默曲〉。曲目一宣布，心裡便不住微笑了起來。不斷一拍、附點、一拍、附點的幽默曲，有著俏皮的舞步，也是我難忘的旋律。因著這首歌我停下了學習鋼琴的腳步。彼時彈到小奏鳴曲的我，卻怎樣也趕不上幽默曲詼諧的舞步。當鋼琴老師在旁邊雙手擊掌著拍子時，我只覺自己把一首可愛的附點曲，彈成沈重老調的送葬進行曲，曲子在嘲笑我，我也不見得多看重這首曲子。那年沈重的舞曲，還染上一層灰撲撲的升學壓力，趕不上拍，索性拒彈。國中的我於是放棄了鋼琴學習。而如今每當聽到這首曲目，我總停下手邊的工作、聚精會神，忍不住眉目含笑。那段走過的青澀歲月呵，包含著這許多珍貴的年少氣盛，眼淚中都是當時無可取代的天真，痴狂少年，無論做什麼都是那樣理直氣壯的真誠著。
ÿ ÿ〈小美人魚‧Under the Sea〉與〈美女與野獸‧Beauty and the Beasts〉。我想起高中的歲月，那時節正好是迪士尼卡通初初掀起全球風靡的時刻。我們一群高中小少女開心地唱著小美人魚、阿拉丁中美妙的歌曲。放學時，薩克斯風開鈸、當樂儀隊一奏起小美人魚中的經典曲目，我們便自修也不自修了，通通排排站扶在教室外陽台欄杆上，看樂儀隊在草坪中奏著輕快的組曲、耍著光彩奪目的花槍。那時節的黃昏，陽光總是很燦爛，夕陽下的黃毛丫頭們也總笑得很真切。縱有那麼一點憂愁，也是像詩一般的美好。
ÿÿ 〈歌劇魅影‧All I Ask of You〉與〈貓‧Memory〉。這兩齣安德魯韋伯歌劇的經典曲目，小提琴音符響起，我幽幽憶起了那年早春在英國，我和彼時的情人在倫敦劇院聚集的一處角落，拿著介紹單討論著在我們有限的短暫停留中，是要看貓還是歌劇魅影。我們最終選擇了歌劇魅影。然而前夜的過度興奮與奔走，我竟在歌劇魅影的精彩上演中，在劇院裡睡著了。情人疼惜地看著我，並不以為意。彼時體貼的情人，最終卻背叛了我們的感情。原來愛情有時不過是個迴路，愛與不愛，都不一定是終點。
ÿ 〈真善美‧Do Re Me〉與〈女人香主題曲〉。我想起了那位喜歡真善美的情人，他告訴我他在國中時一整個暑假瘋也似地著迷於女主角茱莉安德魯絲，一連看了二十幾次這部片子，年少的我聽著覺得好新鮮，有人是這樣看電影的。他也愛極了女人香中的探戈舞曲，在電視電影台播放時，拉著我陪他跳一段滑稽的探戈，我慌慌笑著求饒。如今回想，這個人曾經在我生命中陪伴了這麼重要的青春時刻，似水年華，我卻得在平常日子裡要好用心的專注，才能憶起那麼一點點小小的細節。歡樂原是不堪等待的。如今隨著音樂的開展，往日情懷又浮湧心上，我感謝這首曲子，感謝這位陪我一段的情人帶給我的淚水與情摯。
ÿ 〈宮崎駿天空之城主題曲〉。旋律一響起，我便回到小學的快樂時光。那年過年回台中，我、哥哥和堂哥、堂弟們，坐在板凳上圍著電視看天空之城的錄影帶。這是我看的第一部宮崎駿電影，也是最喜愛的一部。主題曲是有類小朋友合唱團的合聲，一聽我就好喜歡，當時還省下零用錢去買了原聲錄音帶，以致當音樂一奏起，我整個人便被拉回了遙遠的童年。為什麼那麼喜愛天空之城呢？也許是因為故事主角的兩位小男孩和小女孩。他們總是手牽著手、患難與共，即使城要毀滅了，小男孩也緊抓著小女孩的手不放，要和她肩並肩對抗到底。小男孩到底沒有神力，但卻擁有一顆完整純粹的赤子之心，我想那便是我愛情的原型。後來的歲月，我遇到了好幾顆真心，卻沒有遇到那雙不放開的雙手。但我是那麼幸運呵！有這麼多關愛我的朋友與永遠守候的家人。我聽著好久不見的天空之城，想起了久遠記憶中小男孩和小女孩的故事、童年歲月的歡笑，和那場電影播放中，坐在我前方的小堂弟圓圓可愛的後腦杓……
ÿ 一首首弦樂演奏，不停流淌、傾洩出更多的千絲萬縷。在迷人的馬老師風采帶領下，音樂、靜默與笑聲，川流交錯，為本就典雅秀麗的有不為書齋，更增添滿室風華。演奏的安靜與介紹曲目的互動歡笑，滿山星斗看著就文藝了起來，嵐煙低拂，遠處人間燈火也輕輕閃爍著長河。整場演奏會就在最後的曲目〈Moon River〉中，畫下了依依不捨的驚嘆號。據聞林先生生前就很喜歡弦樂的演奏，所以故居會定期舉辦弦樂演出。我也喜愛這樣的風景，時光交疊晚風襲來，如晤哲人情懷。
ÿÿ 靜夜，我和友人愜意地步出故居小院，山腰上等公車的寧靜感令人心曠神怡。路旁的暈黃街燈像是世界為我們點起的小夜燈，邀請我們回到自己的小窩。心在散步，小跳躍走路。馬老師的話還迴盪在耳邊。她講〈第凡內早餐〉的編劇與〈柯波帝：冷血告白〉演員中的奇妙關連；講〈荒野之月〉那場演奏中的日本女人的表情；講到了她這個年紀便會感受到，人生就是不斷迴旋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我不住想起當老師說著電影予人的美好時，那令人目眩的神采。
ÿÿ我也是這樣吧。在生命旅途中不斷迴旋的漫遊者，邂逅的剎那，轉身即是永恒。一場短短的音樂會，我竟又回顧了好些的人生片段，音符輕哄出的記憶，一章章都是珍藏的小節。而那些發生過的人事、悲傷與風鈴般的笑語，也或許，就是為了春光乍現時再相遇的美好而預先停留的吧。
小註：因聆聽9月23日林語堂故居辦的「星光音樂會—電影迴旋曲」音樂饗宴有感，特以此文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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