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公園,一個老伯伯顫巍巍的扶著助行器走來,微聲詢問:「小姐,承德路往哪兒走?」我吃了一驚:「承德路離這兒很遠,你要坐車去,不能這樣走過去……。」
「小姐,我告訴你……」老伯伯一邊撫著胸口一邊喘著:「我到天母西路找朋友,但朋友搬家了,聽鄰居說搬到承德路,可是我沒錢再去坐計程車了……,沒關係,你告訴我怎麼走,我可以慢慢走過去。」
一個扶著助行器連講話都上氣不接下氣的老人家,要到連搭車都有些兒距離的地方……,毫無遲疑,我馬上說:「這樣好了,我幫您叫計程車載您過去……。」他一聽,連呼萬萬不行:「阿彌陀佛!怎麼可以讓你破費,見笑啦,實在是見笑啦!」我說沒關係,接著他好像遇到一位可信任的老朋友一樣開始敘述起自己的故事。
他是高雄岡山人,是獨生子也沒結婚,孤家寡人自給自足。到台北當水電工,自認身體狀況尚可,不需每個月白繳一筆健保費,於是停掉了健保,平日生病都到藥房拿個成藥吃吃。誰知一場中風讓他嘗盡苦頭,無法工作斷了經濟來源,又需花費大筆的醫藥費。而原先尚有往來的一些遠房親戚朋友知道他中風又沒有經濟來源,都開始不聞不問。
有人指點他到市府社會局求助,但社會局的小姐愛莫能助,因為他要續保則需補足差額近十萬元,而且老人家的戶籍不在北市,所以最好的方式即回到老家岡山去申請社會救助,有補助亦可享健保。社局人員亦建議他可以到一些收容所如天主之家先有個棲身之所,等身體狀況許可,再趕緊回老家去申請補助。所以老人家才會迢迢到天母來找朋友相助。
好了,聽到這裡,我想最好的方式就是讓老人家搭計程車坐到台北車站,再搭火車回岡山。於是我把皮包裡的錢全拿出來:一張千元一張五百一張一百,全塞給老人家,心中覺得有些歉疚感,沒能有更多現金在身邊:「不好意思,我只有這些……。」他則一邊把錢塞到夾克口袋,一邊嚷嚷:「我遇到活菩薩了,小姐,你會有好子孫……阿彌陀佛……你貴姓,我一定要知道恩人的名字….過年帶孩子到岡山找我啦….我老家祖厝還在……。」
我安慰他:「只是互相幫忙啦,不用放在心上!」於是幫他在路邊招計程車,他老人家似乎很急,一看到遠遠有黃色的身影就快快招手,但很多車上都有人,最後來了輛空車,他扶著腳坐上去道聲再見,車子快速駛離。
望著車子離去的背影,一顆心突然覺得沉沉的。
這不是日行一善嗎?但是為什麼我沒有一種助人後的喜樂之心,像往常一樣就是單純的喜悅?是騙局嗎?誰知現在的詐騙會進化到何種精緻地步!剛剛對談過程中,老人家的南部口音及謙卑純樸的表達方式,讓我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於是就算身上有更多現金,我想我也會通通塞給他。事後,我需要慶幸:還好,出門後先到銀行繳了些費用,否則損失更重?
這個社會是怎麼了?當你幫助別人時,還要經歷這種心理上的掙扎!
但是,如果重來一次,我仍然選擇相信。因為寧願被騙,也不要讓真正需要幫助的人錯過了機會。
也許,內心深處,我寧願這是騙局,那表示這位老人家沒那麼慘,他還有能力靠著機智生存下去。也表示之前定有許多好心的先生小姐幫忙過他,讓他有所收穫,所以他才有繼續的可能……。
但如果這是真實故事呢?我打從心底祝福他順利回到老家,至少在故鄉還有一棲身之所。那也表示在今日以經濟為導向的體制下,還有一群人是在夾縫中找不到生活下去的尊嚴。就像老伯伯覺得有求於人是一件非常可恥的事,在過程中他一直重複:見笑啦…見笑啦!我一定是前輩子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這輩子才會落到這個地步,還要這樣到處求助……真是見笑啦!
女兒根據我的描述,以學校老師教導的標準版本建議我:可以送老爺爺到警察局讓警察伯伯去幫他呀!
是的,當然,人民保母當然知道如何處理或安置這位老人家,但「我」呢?我又該如何安置自己的心呢?這顆被太多人性的黑暗面及面對整個社會機制所產生的無力感所傷害、混淆的一顆心!?
(投稿於100.03國語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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