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沈模糊的男聲在身後響起,我還來不及反應,左肩背便遭到一記重擊。「啊!」我慘叫一聲,和鄭同時自候車椅上跳起。「你做什麼?」鄭大吼,那男人只是低著頭,嘴裏嘟嘟嚷嚷,牽起停靠在圍牆邊的腳踏車無事般地走了。「有沒有怎樣?」鄭問。我撫著背搖搖頭,痛得說不出話來。雙十節晚上八點左右,在中山南路台大醫院舊址旁的公車站牌處,我無端受到攻擊。兩百公尺外的轉角處有一名警員木楞楞盯著景福門圓環的車流,博愛特區燈光燦爛,好一片太平美景,我的遭遇像是一則諷刺漫畫。其他也在候車的乘客站姿不變表情漠然,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或許,我該倒地不起血流成河才能引起他們的注意。
有那麼一會兒,我氣得想追上去揍他,但是,我如果和一個精神異常的流浪漢斤斤計較,不也成了一個瘋婆子?罷了,就當做是上輩子我曾經踹他一腳,所以這輩子該讓他一拳,舊債還清以後兩人互不相欠。哼,算他走運,我的好肚量和超強的理智適時發揮作用,否則……
但是,左肩背熱辣辣的痛楚一再喚起我的恐懼和不甘心,即使上了公車回到住處,我還是忿忿不平,我該因為竟然在佈滿安全警衛的天子腳下土受到襲擊而生氣,還是應該感謝上天垂憐,他只用了拳頭而不是斧頭?
到底,這筆帳應該記在誰的頭上?
我並沒有因此就失去了對城市的信心,只是往後遇到街頭遊民時便像個更年期的女人一樣,特別地神經質。上班逛街週休二日遊,還是搭著公車到處跑,誰叫我在城市裏只是個沒錢沒勢的女子。
也許合該有事,那日沒事早起平白多了好好打扮的時間,一時興起,撇下連續穿了兩天的牛仔褲,換上新買的洋裝,拎著豆漿燒餅油條,嘴裏哼著歌往公車站牌走去。運氣還真是好,同時來了好幾輛公車,挑了輛人少的238,找了個好座位。在愛國西路和重慶南路交叉口時,紅燈暫停,我往前走準備投幣下車。有一群男人擠在司機座位附近,從四方圍住我。我心裏直納悶,車廂明明是空的,幹嘛都擋在門口?要是平時,我會不客氣地喊「借過,麻煩往後面走。」但是今天心情好,不想計較,自己找個空隙鑽出去。下車時才發現大事不妙,乖乖,背包的拉鍊怎麼忘了拉上?不對,再仔細瞧,背包的正面和側面各被劃了一道很深很長的刀痕,我竟然毫無知覺,剎時頭皮發麻手腳冰涼。還好放在內層暗袋的皮包沒掉,只損失了一個背包。我雙手合十為自己慶幸,也衷心感謝這群扒手力道拿捏得當,只割破了背包,沒傷了我的皮肉。
給他們這麼一攪和,原本的好心情全沒了,整日無法專心工作,腦子裏不停地想著:為什麼找上我?想了許久還是不明白,是我美麗的衣裳讓他們以為我是隻肥羊,還是我的髮型鞋子背包和洋裝搭配得不夠完美,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剛入城的村姑,所以才向我下手?
或者,我的八字和博愛特區根本不合?
下班後,我特地到公館夜市,再購買一只同公司出品的彎腰牌帆布背包,除了有數層暗袋,尺寸更大得可以蓋住臀部。不僅扒手無法得逞,還可以擋住男人不規矩的手。
然而,男人不規矩的手像散佈在城市裏的流感病毒,讓人防不勝防。哦,不,這回不關公車的事,而是在西門町的戲院裏。穿著夏威夷花襯衫的金凱瑞張著大嘴賣力搞笑時,似乎有東西碰到我的左手,我將背包推了過去,捨不得分神理會。啊哈,竟然得寸進尺,往我大腿上摸。我斜眼瞄了一下,是個黑瘦小個兒三十來歲的男人,他雙眼盯著銀幕,嘴角半咧,隱隱有些興奮的神色,不知是被金凱瑞逗樂了還是荷爾蒙分泌正到達高峰。
嘿,老兄,你要是以為有張娃娃臉的就一定是嫩嫩的女學生,可就大錯特錯了。我抓起背包狠狠地往他的腦袋瓜甩,轉頭就走,將他淒厲的叫聲拋在身後。當然痛啦,進戲院前我才在重慶南路買了一本厚如磚頭的紅樓夢。無視於來往人群好奇的眼光,我自顧自的笑了起來。真是痛快啊!用力朝天吐了一口氣,過去所有在城市裏被男人欺侮的爛帳,自此一筆勾消。
誰說,女人一定要忍氣吞聲?
本文獲 第二屆台北文學獎 全民寫作獎(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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