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書：黃春明《黃春明電影小說集》（聯合文學出版）

黃春明小說的特殊之處，在於敘事是畫面式的。他擅於給出情境，用情境帶出人物背景。那些人物遠觀俱是大時代底下螻蟻般的存在，無人聞問、無足輕重。黃春明著意於蹲伏探問，以微距目光放大透顯。他筆下多是卑屈囁嚅於現實運命的小人物，迫於環境、奮力掙扎，卻備感徒勞無望的悲哀。

他的小說語言是沉浸式的氛圍感染。以視覺意象推動情節發展，視覺化的鋪陳很有既視感。這種以畫面營造氛圍的敘事風格，讓他的作品被成功改編為電影，取得廣大的共鳴。

《黃春明電影小說集》收錄了七篇改編為電影的經典小說，正是他敘事風格的極致展現。以發表於1967年〈看海的日子〉為首，依序收錄了〈兒子的大玩偶〉、〈兩個油漆匠〉、〈蘋果的滋味〉、〈莎喲娜啦・再見〉、〈小琪的那一頂帽子〉，最終篇為1977年〈我愛瑪莉〉。這本書收納了黃春明壯年時期，歷時十年的文字創作軌跡，這幾篇小說也成為八○年代台灣新電影運動重要的主題內涵。

1983年〈兒子的大玩偶〉、〈小琪的那一頂帽子〉、〈蘋果的滋味〉三篇小說改編為《兒子的大玩偶》三段式電影，由吳念真編劇，侯孝賢、曾壯祥、萬仁分任導演。同年〈看海的日子〉搬上銀幕，由黃春明自行編劇，王童導演。隔年，另外三篇小說也改編上映。兩年之間，風風火火的台灣本土電影都是黃春明的手筆，那是文字跨域為影像，鄉土小說影視化的高光時刻。1989年搭著電影熱潮，推出了《黃春明電影小說集》。

《黃春明電影小說集》絕版久矣，三十五年後推出新版，別具時代意義與價值。最鮮明的亮點，是新版收錄了多年來黃春明從未正式公開發表，所謂「《看海的日子》續集電影劇本」。

小說〈看海的日子〉寫妓女白梅想要懷上孩子，在嫖客間擇定對象，懷胎後未婚產子，獨自堅強育兒的故事。不論小說或電影，在當年民風保守的台灣社會，都是尺度極大、議題先進，易引致道德批判話題的素材。

黃春明為妓女白梅發聲，寫她從養女到妓女，毫無選擇的人生。她的覺醒，女性自主的選擇，是懷上一個自己的孩子，徹底拋開過去的不堪，帶著孩子遠走。在新生中獲致重生與希望。

首度公開的續集電影劇本寫了後來，一個曾是妓女的母親，如何面對孩子的成長。單親媽媽的交友處境、當孩子知道自己難堪的過去、與孩子生父闊別後的相認，此後的關係……抱著娃兒的堅毅女子，浮沉天地茫茫，後來怎麼了，續集電影劇本解答了讀者的困惑，卻也提示了荒謬人生必然的失落、悵惘。生活的瘡孔是寫實的，有不得不的妥協和屈服。

黃春明的作品，具有跨越世代的特點。他是台灣國語文教育中，不論新舊課綱，中小學課本上都會介紹的重要作家。這本《黃春明電影小說集》是其小說經典的精選集，更是認識其小說技藝，綜觀他如何描繪時代與人性的入門書。

新一代線上影音刺激長大的孩子，大概鮮少有人看過四十年前如《兒子的大玩偶》這樣的老電影了。這本電影小說集的出版，將老電影透過文本引介給新讀者，深具文化永續傳遞的意義和價值。

聯合副刊2025.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