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半夜一點多,大醫院醫師問:「妳為什麼來急診室?」「兩個星期前,我會畏寒,身體會放電?」醫師悶著頭說:「放電?扯太遠了。什麼時候 ,妳開始不舒服?」
「這星期三我開始有濃痰,喉嚨痛,診所就醫,沒有發燒,醫師開抗生素與其他症狀緩解的藥物,昨早喉嚨變更痛,濃痰更多,還有流鼻涕,透明的,我回診,醫師幫我快篩,一條線陰性不是新冠肺炎。換了抗生素,加強緩解藥物。到半夜,咳嗽更嚴重,五臟六腑要掏出來,乾咳喉嚨好痛,很喘……」
醫師沒等我講完,丟出單子叫我去照X光。蹣跚跟著先生走到X光室,幾分鐘後回來。
醫師看了片子說:「妳肺部都霧化了,是肺炎,加上本來心臟問題,所以會喘,你在急診室入口量的體溫,已38度多。」
很快工作人員推來病床,左邊護士抽我左手的血好幾管針筒,右邊護士幫我右手打點滴,五花大綁,醫師交代要再作心電圖、核磁共振,心電圖,PCR等。其他病人陸續進來,我被推到急診室觀察區。
深夜的急診室像是菜市場。大小通道都放了休息床,床上附有點滴架,床下可放自己的行李,床邊一張簡單的家屬坐椅,拉上簾子就是單獨的病房。
簾子裡,我的身體有如戰場。咳嗽像隻恐龍在我的肺部,牠要掙脫,犄角衝撞五臟六腑,欲出不能出。我奮力咳出一口褐色濃痰,醫師再次聽診肺部都是濃痰。夜半急診室咳聲此起彼落,我可能是太累了,或輸液發揮治療效果,睡睡醒醒到天亮。早上醫師來詳細說明,治療要留院觀察排病房病床,治療期間長短,端看每日的發展。
下午,我被調整到西邊的走道區,口乾喉嚨癢,突然聽路口病床的阿嬤喊:「醫師怎麼都不來看我?不開藥給我吃?我是第二次中風的孤單老人。」護士來安慰。半個小時後阿嬤又喊:「醫師都不來看我?」阿嬤拿著手機跟她朋友抱怨,外傭一直在旁,幾分鐘後,醫師過來跟阿嬤說:「妳是小小中風,沒有神智不清,現在醫院持續觀察妳的狀況,妳本來醫生就有開藥,今早護士看著妳吃了,妳考慮一下是要回家,排門診看醫生?還是在這邊觀察等病房?」又半小時後,她又跟朋友說電話:「都沒醫師來看我?」我想起有首歌「……寂寞的人」?心裡有一點酸。
因為多喝水,我也只是待在病床,除了的床上的伸展,最好的走路理由就是去廁所,這是病床外我唯一能關門的地方,每次進來不管前次者使用的情況,我都用牆上的噴霧酒精,將座位擦拭乾淨,輕鬆坐著,解放自己,放心咳嗽,想到許多戲劇女主角在廁所關門大哭三分鐘釋放恐懼深呼吸幫自己打氣,開門後重新面對世界。
走回急診室時,我緩緩通過走道要走到另一邊,但看到醫師診間門口有靜置的病床,上面蓋著緞布,世界無聲,我止步了,發生什麼事?工作人員雙手展翅,無聲「飛了」,原來這裡也是天使的轉運站,工作人員帶我從另一邊通道,繞了一大圈走到我的病床。
隔天繼續抗生素治療,醫師開了退燒藥一起打。先生與兒子輪流陪病,半夜不能躺,窩在小小的坐位動彈不得,勞累不輸於我,我勸他們回去,好好躺在床上睡覺,家裡才不會有二、三號病人出現。
第三天了我已像急診室的老鳥,知道何時輪班護士醫師,左右鄰居又換了兩輪,除了阿嬤。整天的休息,癒病,白天沒事睡覺,晚上要擔心的是失眠,一本林榮三文學獎輯像老友,陪我靜度夜晚。
半夜,護士拉開簾子,說要做快篩,原因是某個病床的病人確診了,移去隔離病床,病房消毒,所有的病人都作快篩。
晨光來臨,恢復了安靜,早安日常,今天仍進行抗生素治療。
阿嬤已變成我的床後鄰居,阿嬤問我怎麼沒有家人陪伴,我說他們回去休息了,她說:「先生過世後,女兒要照顧三個稚子的家庭,自己不好意思打擾,可是覺得自己好孤單。」我跟她說,感覺她很有生命力,聲音很有力,應該可以起床,不要坐輪椅,在步道散步,不大的中風,之後的復健會甚於醫藥。阿嬤請外傭扶她下床,牽她拿拐杖走路,來回幾趟,我看著阿嬤臉上的汗珠,給她比手讚。
跟阿嬤說話後,我覺得體內的恐龍好像消失不見,胸口輕鬆,只剩一般的咳嗽,日班的醫師聽診說我肺部好很多了,生化檢查沒有病菌了,可以考慮回家,安排門診,我很欣喜,我想念黑白花花狗Dona,我知道牠在我回家的時候會撲向我。
我拿起電話要跟先生說時,也聽到阿嬤詢問醫師她是否也能回家。
中華副刊2023.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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