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越來越難調理自己的情緒,終日氣噗噗,不吃不睡,終於被送進了精神科。
我上課坐不住,是老師眼中調皮的孩子,功課不好,常常跟人打架,老師打電話給媽媽,媽媽壓力大,只覺得老師針對我。
有一次在學校,我偷偷打了同學一下,那個同學被我激怒,他生氣一直打我的頭,我的臉腫得跟豬頭一樣,醫生說好像有腦震盪。爸媽向對方提告,對方也提告,因為對方根本驗不出傷,我成了得理不饒的被害人,最後在法庭上對方賠償我十幾萬元。
漸漸我在學校成了小霸王,學校給媽媽的電話,都被媽媽掛掉,媽媽常去住院,她害怕我也會被醫院關起來,沒有理會老師提醒帶我去醫院看過動症,最後,我在國三跟朋友在校外一起打了看不順眼的人,再度被送法院。
調保官看到我,理解爸爸無能為力,媽媽的病好像更嚴重了,請爸媽帶我參加跳跳虎團體。來團體時爸爸聽心理師解釋因為大腦杏仁核紅通通,孩子情緒容易衝動,所以我們要作呼氣、吐氣,情緒調節的訓練,我和爸爸跟著慢慢作,但媽媽在現場生氣瞪著所有的人,後來,就我跟爸爸去參加跳跳虎團體。媽媽情緒調節不過來,也只能不停地進出精神科病房,吃藥會常常睡覺,醫生要訓練媽媽的作息,就辦理日間住院,晚上回家跟家人一起。
媽媽住院,姑姑會幫忙照顧我們這些孩子,除了媽媽外大家感情還不錯。
我討厭讀書,國中拿了修業證書,報了一間進修部高中,早上去學校四小時,讀書只是幌子。我最愛跟附近的「哥哥們」四處遊晃,我未滿十八歲,有一次幾個哥哥喝醉了,要我幫忙開車,但我只有看過他們開車,臨時上陣,慌慌張張,一下子就跟別的車子發生擦撞,警察來,車上的哥哥都叫不醒,警察問我名字,我報了表哥的名字。回家我不敢說,警察傳喚表哥到警局,表哥一頭霧水,最後查出是我搞的,我就被移送公共危險與偽造文書罪名。
但我還是好像沒得到教訓,哥哥們仍舊帶著我四處玩,打著堂號,好像我們很厲害,爸爸管不了我,媽媽壓力大,整天住醫院了。
有一天我跟著哥哥們去夜店,大家喝酒、聊天、跳舞、虧妹妹,有個大哥走過去,要大家讓路,我覺得他有點囂張,我們這邊人有些不服氣,突然發生衝突,兩方打架,有人拿出刀子插向那個大哥的脖子與心臟,現場混亂大叫「殺人了、殺人了……」。
說真的我還搞不清楚,我們幾個人急急忙忙找間汽車旅館躲起來,大家先冷靜一下,想想對策。
隔天報紙出來,斗大的黑標「少年殺大哥」,我突然變成殺人犯,那一天我一直在想是我殺了那個囂張的大哥嗎?還是跟之前的事情一樣,大家都不管事實怎樣,就把事情推給一個未滿十八歲的小弟?
爸媽被叫去警察局,他們一直跟警察說不知道我在哪裡,我怎麼有可能殺人。警察去夜店調出錄影帶,從一大片黑暗中比對每個人,才查清在我旁邊的哥哥拿出刀子殺的,因為我們距離很近,就憑印象說是我殺的。
躲了好幾天,我好害怕,終於鼓起勇氣打電話給爸爸,爸爸接到電話很激動,叫我勇敢出來,警察會把一切查清楚的。有了爸媽的體諒,我回家了,爸媽帶我去警察局投案,法官覺得我在殺人現場,有共犯的嫌疑,且在觀察期間沒有遵守規定,法官收容了我。其實逃亡期間,心情不安,我也覺得好累,被關就當成好好休息。
爸爸媽媽安排時間來少觀所看我,爸爸幫我向學校請了長假,媽媽平時神智不清楚,可是為了來看我,精神好像變得更好,哭著跟我說要乖。我被關期間爸爸還是會去上跳跳虎課程,裡面一群婆婆媽媽,只有一、兩個男家長。每個孩子都是麻煩精,但父母都還是認真來上課,知道自己不是世界上最難堪的那個,爸爸堅強扛起家庭的責任,臉上有了放鬆的笑容。
關了好幾個月,法官釐清了相關事實,我不必被判重罪,但還是要承擔在場的責任,法官看到我能明白自己的錯誤,三令五申後,放我出來。
出來了爸媽好高興,媽媽的精神也進步到只要日間留院,爸爸更認真的作工,讓我們一家有溫飽。
堂上的哥哥們看到我出來,為我開了慶祝趴,同樣塑膠氣味,但我不再是輕易入迷的小弟,記著母親的眼淚,父親已駝的背影。我漸漸有勇氣在電話裡說沒空,早上也去進修學校把高三的學業補完,拿到結業證書。
姑姑作了好幾年收社區垃圾工作,請我去幫忙,每天低頭收著住戶放在門口的垃圾,雖然沒什麼,但只要願意作,就有好名聲,姑姑又多包了好幾個社區,就這樣我每個月有4、5萬收入,母親也漸漸可以去醫院庇護餐廳打工。
過一兩年,因為有高中結業證書,姑姑鼓勵我獨當一面,我考到乙級的醫療用品與回收垃圾處理等證照,買了一輛二手貨車,我獨立接案,大家看到我年輕力壯,作事有口碑,媽媽也跟著我工作,一個月我給她一萬元,每天有事作,她好高興。
爸爸經常背痛,咳嗽,去醫院檢查醫生說癌症,要治療,我每天工作前後安排爸爸醫療或住院的接送,化療後治療情況很好,我常常買爸媽該用的東西,買他們愛吃的東西,我現在有自己的事業,收入加倍,女友感情也很好,爸媽常跟人家說他有個很棒的兒子與女兒們。
看到他們滿足的笑容,謝謝他們在我是壞孩子的時候,都沒有放棄我。
中華副刊2021.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