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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07 09:29:06| 人氣1,371|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文學相對論】陳栢青vs.顏訥/寫作的本質是孤獨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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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陳栢青(右)、顏訥一起看連俞涵在寶藏巖「兩天工作室」的展覽。(圖/顏訥提供)



多大程度的孤獨,才是不多不少的孤獨?

●顏訥:

關於「寫作的本質是孤獨的嗎?」這個命題,前年讀崔舜華訪字母會,很受童偉格、胡淑雯的談法震動。偉格提及自己在字母會中認識到寫作是可以討論的,因而奇異地感到溫暖;另一方面,胡淑雯形容,各自帶著孤獨來共享孤獨的人,不能消除寫作的孤獨,卻改變了孤獨的性質,使其溫暖明亮。當然,寫作是否孤獨有不同層次的問法,慢慢吐字的過程,那必然是孤獨的勞動;但這種在寫作以外但又是寫作之內的遭逢,我經常嚮往。

為什麼說這些呢?大概是因為難得不喇賽,就想起第一次認識你,是耕莘寫作會辦在陽明山的活動,其實也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寫作同儕與「文學圈」。

2009年,臉頰尚不需注射膠原蛋白,但臉書使用率還算貧乏,MSN沒有發展出搖一搖就能成為朋友的功能;一直住在花蓮,連求學階段也沒有到外地生活過的我,可說是長久處在胡敲亂打的寫作狀態。真正認識一個詞,得觸摸過它的反面;沒有同夥作為反義詞的話,寫作是否孤獨是幾乎不會被意識到的。所以,那一次從花蓮上來,坐在捷運站外等大夥集合,偷聽身後人熟絡交談時,我突然就有了小林來台北的衝擊:哇,原來年輕的寫作者們就算不一定熟識,也曾經在文學獎頒獎場合打過照面,或至少在部落格、個版隔空喊話,能津津樂道誰與誰的成名作。(對了,那時候看起來非常親切的領隊是黃崇耶。)

老實說,連陽明山都還沒上,光坐在捷運站外等待的幾分鐘,我的營隊恐懼症就已經發作。低頭看著自己身上像是去夜店熱舞,非常不妥的洋裝,想起自己的部落格寫的都是失戀日記,能夠被人認識的代表作一篇也沒有,立時湧起默默搭車回花蓮的衝動。所以,十年過去了,我仍記得初見室友湯舒雯,她或許沒有辨識出我埋在粉底下不安的表情,卻用一種自然又溫暖的方式,領我認識營隊裡的寫作夥伴,小風、心遠、何瑄是可愛少女組,充滿活力的是宥勳,Lady嘉嘉領軍閃亮三姊妹小盛、弘毅、佑軒,佳嫻雖然是老師但可以和她在KTV裡發瘋,駱以軍雖然是偶像但同桌吃飯的時候也可以叫他駱胖,還有育萱、書軒……最後在烤肉架前介紹正以名媛氣勢華麗hold住全場的你之前,首先低聲叨念:「那個是栢青,金牛座,為什麼要告訴你星座呢?因為你以後一定會常常遇見他。」雖然後來,一直到我搬上台北,我們才真的常常遇見,一起做了很多不可告人之事;但那時候,「文學圈」這個概念,首次有了具體輪廓。

接著幾場討論會上,聽大家解釋台灣同代寫作者共在的「寫作房間」:批兔個版,PChome個人新聞台,詩社,寫作班與文藝營,於我是路過偷窺都尚未有過的奇幻地;乃至於娓娓開出台灣文藝青年寫作養成閱讀清單,彷彿以某種神祕形式共享的雲端記憶,也是我未曾登入的新帳號。我是大家的同代人嗎?這個時差是來自城鄉?雖然,這樣的假設放在地理尺度小的台灣有點無理,且依照訊息交換容易的程度,如今寫作者大概也不會同樣感受。但我總覺得,對於寫作同儕遲來的遇見,以及文學社群意識帶著龐大資訊猛然撞來的時差經驗,經常在我往後寫作歷程中,以一種冒牌者症候群,怎麼樣也追不上同代人的掉隊焦慮重現:那些年一起寫的同伴都跑那麼遠那麼好了,我怎麼還慢慢蛇呢?

大約是如此,當我們以世代論文學,習慣拿時間作為討論寫作者間如果確實存在共性的唯一衡量,十年成一代也好,二十年新陳代謝一次也罷,我總是不安的想,如果把空間造成的時間差投放進去,度量台灣文學群體之共性,文學風貌如何產生,會否因此挪動幾分呢?

好像跑遠了。關於孤獨,有時候是因為作家其實是一種彆扭的生物吧。

在嘗試成為寫作者之前,一定有不少前輩告誡,寫作是孤獨的職業,確定自己耐受力夠再加入我們喔。你會不會覺得,這其實滿接近美國大學兄弟會、姊妹會的入會模式呢?怎麼確認一個外人有成為自己人的潛力?用充滿恫嚇感的儀式來考驗他不會錯。村上春樹談小說家作為職業時,形容自己彷彿獨自坐深井裡,沒有奧援,連拍拍肩膀贊許「今天幹得不錯啊!」都不會有。或如保羅.奧斯特在小說裡頭讓角色宣稱:「寫作是一件孤獨的事情。需要你付出整個一生。在某種程度上,一個作家是沒有自己的生活的。就算他人在那兒,其實他並非真的在那兒。」這些孤獨國入會金句,雖然明明是過來人的慘痛告白,但因為被這些作家形容得太壯烈太美了,特別是付出全部到近乎孤絕的說法,聽起來根本不像是恐嚇,還會激發出雙魚座抖M人格;而且仔細想想,裡頭也不無在「寫作作為一種職業之獨特性不容質疑」的氛圍中,帶一點宗教情懷式的殉道,以自苦為美的表態。

寫作是孤獨的勞動被提出,一方面讓寫作者有受苦的心志預備,在未來漫長的創作時光裡,提前擁有不在自己面前逃開的覺悟;但會不會也變成一種以受苦程度為試紙,以邊緣為主流,盛大演出孤僻的趨向?好像只要談到貴圈好亂,拉幫結派的話題,寫作者們就有義務向世界證明自己單打獨鬥,十足邊緣,不擅長也沒時間交際,圈外人的圈外人。

用文學幫派來描述寫作者的共性,其實不必是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啊。

文學社會學告訴你作家成為作家有多複雜,經常不是一個人的事,也不僅僅是作品好壞的事,資源分配是機運,是人品考驗,也需要策略經營。結社,辦刊,宣言,評論,現在還有世界大同的網路社群;但回到寫作者的身分,相互推銷總還是不好意思光明正大,承認人際關係是作品被看見的原因之一,好像作品自身的價值就會完全被取消。文學不能世俗,作家必須純潔。直到被寫進文學史,幫派才會變成一段值得歌頌,親愛又美好的情誼。說起來,這的確是寫作作為一種職業,非常獨特的,沒有辦公室的辦公室文化吧。而這樣矛盾的情結,老實說,對我自己而言,還是像香港腳一樣,以為徹底擺脫了,免疫力差的時候,又會用癢在深處無怨尤的靠杯感發作。

於是,多大程度的孤獨,才是不多不少的孤獨呢?這又是另一個困擾我的問題:在寫作面前要把自己的生活縮得多小,把文學放得多大?

作家為了文學,有必要比其他職業的人更理解人;但作家又經常在生活中疏於與人類建立關係,以至於關係容易變成鬼屋,敏感是創作的資本,但也容易使痛苦像俊雄與伽椰子,經年躲在櫥櫃裡,逮到機會就從樓梯上爬下來。這些生疏、孤僻、不世故,真的是為了文學而存在嗎?理想的狀態或許是,寫作者要無比凌厲地進入世界去感受,但面對人的惡,又得儘量保持自己的純真,要怎麼鍛鍊這種洗車廠般的心志呢?到底應該站得離人世多近,才能為了寫作把人看得夠深,又不會把整個自己賠進去?會不會,在關係毀壞時,「為了文學」就成為讓自己內在崩塌處看起來尚具美感的藉口?

再回到寫作是否孤獨的問題吧。有時候,那也會變成寫作倫理的問題。那個不必乾淨明亮的地方,其實也經常藏有對於同行的羨慕嫉妒恨,與或許在哪些場合曾經感到被忽視被打壓的不甘,把這些作為人的羨慕嫉妒恨與文學放在一起,該怎麼拿捏分際呢?擁有說話技術的人,畢竟太知道怎麼用語言表演,怎麼用修辭來隱藏動機,在現實生活中受過的傷統統都要在寫作裡討回來,如果這些傷害又正好具有故事張力的話,實在是很大的誘惑吧。

寫作需要朋友嗎?有些時候,其實是寫到六親不認寫到沒朋友。

冰心在《大公報》用小說〈我們太太的客廳〉諷刺林徽因,姊妹暗中撕逼的時候,不知道該稱讚她敢說真話,還是氣她只有躲回文學裡解決的勇氣。好人與好作家,經常是相悖的嗎?

有時候,也好希望前輩能告訴我們,寫作可以不必這麼苦,不必賠上全部的自己。一如《聯合文學》的訪談中,王志元回憶永平老師離開這個世界前,給予困頓中學生的建議:「不管怎麼樣,生活過得好就好了,寫不寫,一點都不重要。」

人本來就是孤獨,從來無關於寫作

●陳青

我和你有血的交情。鐵娘子其實是血觀音。一起去泰國按摩,你正逢月事,你流你的血在塌塌米上,我留我的尖叫在按摩間裡。小房間裡燈光大亮的那刻,電影《推拿》變成影集CSI犯罪現場,孤燈下我們兩個人窮究一切試圖隱藏血跡……

我們約好一起去新竹深山算命,七點算六點排隊五點就要上山前一晚兩人還先去別人家掛單,趕清早去了,咱倆一前一後算出來,照面都是幸福洋溢的傻笑,問你笑什麼,你要我先說,「大師說我三十歲會開公司,賺他幾個億欸。」我說,結果你也樂呼呼的:「真假,大師也說三十歲會開公司,賺他幾個億欸。」然後我們在清晨無人的山路上露出傻B的笑容,一點都不覺得花大錢聽到的讖語是被騙了,反而手牽手在路邊轉圈圈大呼萬歲:「天啊我們是不是會一起開公司啊……」

我們在同一間命運的空頭公司上班。我們在同一個斗室裡隱藏謀殺人形。

像這樣的事情我都記得喔,可以無限舉例下去。時間把我們揉捏打扁,深夜連上網路點開臉書,看到你今天又弄擰了什麼我又哪壺不開偏提哪壺,不怒反笑,敬無盡歲月,我們的衰小人生。

怎麼說呢,那是我人生最快樂的時候。我記得所有我身邊這樣珍珠一般閃爍光澤的時刻。我想跟你說,我全都記得喔。

是那樣鐵的交情。當你問:「寫作的本質是孤獨的嗎?」我想說的是,傻女孩。人本來就是孤獨的。那從來無關於寫作。

孤獨是一之外還有其他。孤獨本身是完整的。孤獨是關於我們自己的不完整。孤獨總是寫成過去進行式,「用以描述以前的動作或事件,而且到說話的時候仍在持續。」

但那無關於寫作。那是我們老狗一樣舌頭哈哈掉出嘴巴,眼神純良,身體讓一股慾望驅馳的人生。

寫作的孤獨是勞動者的孤獨。這件事情本來就只能一個人去作。和跑步游泳一樣。當然跑步游泳也有接力。但寫作本該孤獨的理由就是在於,那裡頭沒辦法借力。總是天寬地闊。在未知之境。一個人。

老實說,所有的孤獨都是有害的。他們讓你意志薄弱,讓你雙眼常帶水花,讓你心容易軟。越容易說yes。但創作的孤獨在於,在那裡頭,你甚至忘記孤獨這件事情。你看到物事的輪廓與線條,你讓彎的變直,讓濁的澄清,把動的叫停一一審視其肌理與線條,賦予不可見一種邊緣所以出現形狀。那裡頭一切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凡存在便被理解,凡理解便能被表現。那種存在,沒有自己,都是自己。覺得空,其實是一種滿足,全然的消失。完全充盈。

那時候,我們不需要別人。我就是別人。我覺得和世界站在一起。一即萬有。我即世界。

創作的時候,本就孤獨,但創作的時候,沒有孤獨。

要我說,寫作真正感到令人憂懼的孤獨,總是發生在之前,在之後。

孤獨在寫作之前。在「我們是真正見過好東西的」,我們想要體現更繁複的思考,卻害怕沒有相應語言與形式承載。創作作為一種修羅場,想要給出的是一刀切且帶油花與筋膜的肋眼還是腰背肉,生,還生猛,但其實內在生產是攪肉機,根本不知道塞進去是什麼,是肉眼直視黑洞在那裡頭瘋狂旋繞盤轉。

沒有人可以幫我扛,這是孤獨,這是種職業傷害。像色素沉澱或肥厚性疤痕增生。久了,就定在那裡了。我的背會越來越駝,心苞如果實纍纍下垂,舉步越艱,膽子越小,每每想起,便覺得下次再不可能了。

孤獨也在寫作之後。在紫鵑跟寶玉說:「萬兩黃金容易求,知心一個也難求。」我面對的是沉默。是迴避的眼神。是一種真誠的茫然與困惑:「所以你到底想講什麼?」

但我從不說那些。

我只想說,我記得你。我記得你們。

我不是一個好人。我傷害過很多人。我總是想要,卻不想給。因為害怕一個人,所以尋找另外一個。得到了。卻覺得自己值得更好的。擁有了不珍惜,失去了才知道可貴。孤獨在這裡蘊生。我活該孤獨。

但是你們拯救我的人生。

所以才拯救我的寫作。

我遇到很多壞人。也遇到一些好人。如果你接觸過《文訊》,你看過他們的總編封姊還有裡頭的編輯,你會知道文壇的連結本該超過稿件供給輸出,他是一種義理,一種「一個都不能少」,比黑社會還過命的交情。如果你遇到過幾個很棒的長輩,像是駱以軍,他抽很凶的菸,他是那種你打起火會用手去呵著燄苗的人,他不會讓你熄滅。他總在推人一把。又或像是佳嫻、慧真、志光、億偉,他們總和藹如老奶奶笑得像你二阿姨,任你在他跟前打鬧說些胡話,眼神洞穿只因為知道你後路仍長,如果你在年少時代遇到一群人,你、湯舒雯、崇凱、翟翱、小馬……你們若不是曾借出肩膀,也曾借出胸膛。當然也有深夜激辯的夜晚,也有負棄和神傷,後來有些人永遠離開了我,沉默終於多過言語,但連那種沉默在我想來都意味深長。

我全都記得。

我相信世界上存在某一位神明。我仍然每天向他祈求。讓我擁有。別放我孤獨。原諒我的貪心。並多許諾我一點什麼。

而你們都曾是我某一秒的神明。

我相信世界上每個人心中也都存在這樣一個神。也都每天和神明祈求。但如果神明沒有做出應答呢?

沒有關係,其他人有我呢。我也許是你們創作出最糟糕,所以最活的作品。你們總讓我想對別人好。

我會在神明出現之前,在有如創造那般大的孤獨中,盡力陪伴這個世界。直到他們等待的人出現或找到自己為止。

我是這樣孤獨並這樣理解孤獨。並願意成為地球上最後一個孤獨的人。

顏訥。(圖/林予晞攝影,顏訥提供)
顏訥。(圖/林予晞攝影,顏訥提供)

陳栢青。(圖/李思敬攝影,陳栢青提供)
陳栢青。(圖/李思敬攝影,陳栢青提供)
聯合副刊2019.05.07

台長: 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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