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家裡沒電視，甚至連收音機也沒有。哥姐上學去，我還沒上幼稚園的日子，很是無聊。一日，弟弟妹妹跟大人們都睡午覺了，只有我還精神得很，看著院子裡矮牆下那隻花貓懶懶地趴在地上，瞇著眼望向我，我便坐在門檻上跟牠相看兩不厭，我很好奇貓咪的眼瞳為什麼是一條直線？沒有蟲鳴鳥叫，連雞鴨豬狗都睡午覺的夏日午後，四周闃靜到似乎連時間都忘記流動，我與貓咪就這樣對望著，直到天際一聲聲悶響劃過，我才起身追出去，只見天際一架飛機，越飛越遠，直到消失，待回到簷下，貓咪已經不知去向，我繼續坐在門檻上，獨看簷影漸漸拉長。
此後，每看到飛機，我的心就跟著飛，我一直想，到底要飛到哪裡去，那裏有些甚麼人與事？常常如此，想到呆掉。有時只是聽到聲音，心也跟著飛。對童少的我來說，飛機好像有一種魔力，可以把我的心帶到遙遠的地方。
後來，我上過一陣子幼稚園，幼稚園就附在村長家，當時年紀小，到底學了些甚麼，唱了什麼歌，做了什麼遊戲，現在全沒印象，只記得大家排排坐，一起吃餅乾，一起排路隊走回家，感覺很神氣。
哥哥姊姊放學回家後，我就成了他們的跟屁蟲，喜歡聽他們說國語，跟他們玩。他們有時也嫌我麻煩，想把我甩開。有一次，我用破瓦片在大石頭上寫ㄅㄆㄇㄈ，有一個年紀跟哥哥一樣大的小堂姑驚訝地對姐說：「她怎麼會寫？」然後附在姐耳朵旁小聲說：「我們以後講話要小心一點，她好像聽得懂國語。」我在一旁假裝沒聽到，其實暗自得意著。
我比弟弟大兩歲半，弟弟也比妹妹大兩歲半。爸媽出外工作時，就由祖父照顧我們，如果祖父也外出，我就成了媽媽的小幫手，領著弟弟妹妹在家。
我會推搖籃哄妹妹睡覺，鄰居童伴來邀玩，也會幫著我。大家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地。妹妹睡著了，我就帶弟弟跟童伴出去玩。妹妹若不睡或剛醒來，我得看顧妹妹，又想跟童伴玩，就只好把妹妹揹著。妹妹長得胖嘟嘟，我揹得吃力，有時，妹妹沉沉地從我背上滑溜下來，我的雙手無力往上托，妹妹的雙腳就在地上拖著。鄰居伯婆或叔婆太往往會好心的收留妹妹，叫我回家拿尿布給妹妹備用，然後叫我放心地帶弟弟去玩。
就在那一段時間，家裡養了一隻叫「哭囉」的黑狗，黑狗耳朵很長，毛很亮，站立起來，比三四歲的弟弟還高，常趴臥在大門口。而我們也常拍拍它的背、摸摸它的頭，逗狗玩。有一天傍晚，在我們逗狗的時候，大黑狗像瘋了一般飛撲過來，咬傷弟弟的額眉，一時之間，血流、狗吠，弟弟嚎哭，我驚聲尖叫、不知所措，幸虧爸媽很快就被弟弟的哭聲引來，並立刻帶弟弟去擦藥包紮。
我那時年紀還小，沒有人責怪我，倒是那隻黑狗被狠打了一頓。弟弟傷好了以後，額眉處仍有疤。看到那道疤，我就想到狗會咬人。也許我與狗不親，就是緣於此。
那一陣子，夥房裡為了恩主公廟要做醮養了好多羊，我負責照顧我們家的一隻小黑羊。牧羊時，童伴一人牽一頭，互相招呼著。小黑羊並不小，比我還高。我常牽著黑羊到家後面的小山坡上的茶園邊去吃草，茶園與道路隔了大水溝，水溝深及我的腰部，每次跨越都要蹲跳過去。小黑羊通常很聽話，不亂跑，吃飽了，就乖乖跟我回家。我們像朋友一般互相陪伴。有時候，黑羊也會耍脾氣，不跟我走，我便使盡力氣拉著他。
有一次，剛下過雨，水溝的水大，黑羊不知為什麼，跑了起來，我拉不住，便跟著羊後面跑，羊跨過水溝後繼續往前跑，我跨不過便整個人掉進水溝裡。衣服濕了，一雙拖鞋也被水沖走了，童伴把我拉出水溝，我只有驚嚇，沒有哭，往前追，卻不知要追羊還是要追拖鞋。
那年冬天，恩主公做醮，場面盛大。我不懂做醮，只看到祭台上好多殺好的豬隻、羊隻。我們的黑羊，也在上面，戲台上，鑼鼓喧天，演什麼我不懂，人來人往，都是我不認識的人，我想回家，循著放羊的路線走了一兩公里，我從不曾一個人走這麼遠的路回家，我以為迷路了，走著走著，卻到家了。
記得當時年紀小，許多懂的不懂的事情都混在一起，許多記憶兀自留存或者消散，日子就這樣靜靜地逶迤流淌……
中華副刊2019.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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