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22,042愛的鼓勵 66訂閱站台

　有一天，不知道從哪裡被搬來了一盆九重葛，兩公尺高，放在吸菸區裡，盛開的桃紅，在地下水溝與充滿灰色牆面的背景下，衝突卻又帶有一種美感。吸菸區裡的人們依舊一邊吞雲吐霧，一面高談闊論。我在一旁靜靜看著，內心企盼著有人也發現這一盆美麗的花樹。

　一群時髦的男學生與穿著短褲的漂亮女學生們走來，自顧自地聊著剛剛考完的期中考，抱怨昨天夜店玩得太晚，早上能來考試已經是了不得的事情了。其中一位打扮出眾的女孩，從她的LV迷你小包裡拿出一根涼菸，男孩們急忙拿起打火機幫忙點火。那女孩深深吸了一口菸，如釋重負一般，然後揚一揚她的眉毛，和她的友人們說著昨晚的豐功偉業，宛如女王的姿態，說完一個段落，那女孩笑的誇張，風吹過她的亞麻色長髮，搖曳在秋日的吸菸區。他們沒有看見這一盆盛開的九重葛。

　「社會理論中的統計學是很重要的」聽到這聲音，我就知道是這裡的常客：學校的一位社會系教授。他老練的從襯衫口袋拿出菸，點了起來。有時他一個人來，吸著菸，急切地搜尋，像是想找個能和他聊聊的人，我常常會迴避他殷切的眼神。有時他身邊會圍繞著三、四位學生，聽著他邊吸菸邊講授一些社會學理論的知識。當然我對此是一竅不通的，但是這個畫面我一向喜歡，是一種上個世紀，大學者吸著菸草，跟學生們講授宇宙玄機的傳說，對我而言，今天的講座更為別緻，因為添增了一抹桃紅，有種菩提樹下佛陀講經的禪意，可惜的是，他們對這一盆美麗的九重葛視而不見。

　我想，這一盆九重葛應該很寂寞吧，就像牡丹亭裡面的杜麗娘，感嘆自身的天然貌美，卻沒有人欣賞，如同那萬紫千紅，只能付與那斷井頹垣一般，為了怕這盆九重葛因為寂寞傷感而死，我把這盆吸菸區裡的美麗寂寞，告訴了我兩位不抽菸的好朋友，於是他們嚷著要來看看這個杜麗娘。

　「她上輩子一定是造了孽，才要被放在這裡吸你們的二手菸」，我那念商學院的友人，皺著眉，捏著鼻子的說，而我正好從口中吐出一團雲霧，場面略顯尷尬。另一位中文系的友人急忙打了圓場：「我想她是自願化身為九重葛，受那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淋，只求你在此處駐足。」商學院的友人噗哧的一笑，說自己可沒那麼浪漫。於是我接著說：「那我有空幫她多澆澆水，希望她下輩子能還我一生眼淚。」商學院的友人對我的說法則是嗤之以鼻，於是三人對這九重葛品頭論足一番，就各自離去。

　入冬，氣候轉涼，不變的是吸菸區裡依舊熱鬧。情侶間的打情罵俏，學生們的嘻笑吵鬧，老師的高談闊論，日復一日。而我每次駐足吸菸區，總是會忍不住多看幾眼這寂寞的美麗，心中明白，雖然因為暖冬延長了花季，但總會有花落的一天。

　今天我一如往常，在下課的時間走到了吸菸區裡，隨著雲霧吞吐之際，我低頭沉思，忽然看到一朵桃紅色落花飄落腳邊，我想這花季總是要過了，轉眼間，又是一朵、兩朵緩緩地飄落，我才驚覺不對，那是從更高的地方落下的，猛抬頭一看，竟是一整片九重葛的落花，從對面新大樓六樓高的地方隨風飄下，緩緩落在平地的吸菸區裡，落在那菸區的九重葛盆栽裡，我心裡平靜的湖泊，彷彿被落下的花朵激盪起漣漪。

　原來，妳一點都不寂寞，寂寞的是這裡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