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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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寫字總是一筆劃一筆劃慢慢來，不論是用什麼筆，從未見過他急促成字。以前每逢過年，他寫春聯，除了家裡張貼，也寫給左鄰右舍，我出門時就能看見這家那家門上都有上父親的字。

　自軍中退休後，他到保警總隊上班，生活一樣簡單，休假時間變多了，在家都在練習書法，他寫毛筆字。我在一旁磨墨，磨啊磨，問他顏色夠濃嗎，會不會太淡，夠濃時他點點頭，若太淡他會用那持毛筆的手點一點硯台，我就繼續磨，一圈一圈，墨香味一陣一陣。

　他用報紙練習，大小字體都有，楷書寫最多，後來也有草書隸書。我曾經跟著練習毛筆字，選臨柳公權，顏真卿的我學不來，他教如何撇如何捺如何勾才會好看，但最後失去耐性，字帖都被塞到抽屜底層。

　父親漸老，因為眼患白內障，手又偶會顫抖，不再練習書法，墨汁乾涸在硯台裡，沒有墨香，幾支毛筆也寂寞地立在筆筒。他鄉音重，我有時需要請他寫字，多聽幾次才能明白他說的話，後來他日漸失智，我們得靠寫下字來提醒他。

　那年，他因膽結石開刀，術後在重病房裡觀察，為了預防他清醒時不記得因何在醫院裡，會發脾氣，耳朵重聽口音也重，護士一定無法與他溝通，所以弟弟寫字告訴他，是因手術尚在醫院觀察中，字條貼在點滴吊架上，讓他醒來就能看見而安心。

　他的記憶逐漸混亂，常述說年輕不懂事離家去從軍，悔沒有盡孝心，對過往事情逐漸清晰，當下的日子卻會前後顛倒，家中客廳茶几上必備一疊紙張，另外還有一本筆記本，都是與他的談話內容，如果忘記就翻閱給他看，他的記憶就會回來。

　父親逝後，整理他的書桌，他閱讀的書頁上都有眉批，有心得有解釋，我看見才知道他讀書是如此的用心。還有一本日記，日期從六十五年來到九十八年，他寫著離家時奶奶給他十元，讓他在路上可用，奶奶過世他不在家帶孝等等，也寫著妹妹大學畢業他很開心。還有，他紀錄我曾抱怨他們重男輕女…，最後那段時間則寫著他將離開人世的憂鬱，痛陳不孝的子女。看得出來，事件與時間紊亂，字跡不再是筆筆慢寫，只見用力賁張。看著父親的字跡，許多往事在心中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