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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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哥哥曾同住兩年，幾個月前起了幾次爭吵，最後一次，他對我動粗，甚至拿出刀子威嚇。我很失望，提出思量已久的辦法，分開居住。哥哥吼著說，這樣最好，我早就不想看你臉色。雖然我明白，哥哥長期沒有工作，經濟有困難，但這一次我卻只想、只願意漠視。想起他每次每次偷去我所有值錢的東西，想起他為了吸毒差點將我推入險境…，我真渴望沒有這個哥哥。

　他果然搬走了，帶走他認為的必需品。我到他房裡收拾清理摔得四散的物件時，發現我們一人擁有一張的相片被他攜去了。

　原版的相片原先在媽媽那裏。九年前媽媽過世之後，外婆將相片交付與我們，囑咐好好保存。她說，這是你們跟老母唯一的一張相片。我們商量著相片放誰那邊，哥哥瞅著相片說，給你收起來比較不容易遺失。我腦筋一轉，提議將沒有底片的相片拿到照相館去詢問是否有沖洗的可能。老闆告訴我們，可以掃描至電腦再印成相片，並問相片要原色還是仿舊。我們很高興，看了看彼此，我回答說當然要原本的顏色。翌日，我們各得一張４Ｘ５複製相片，而原本的那張護貝後，哥哥執意讓我保管。

　我也準備搬家。整理物品時，看見收在梳妝櫃內的相片，坐在床沿，望著相片裏的三個人。三十出頭歲的媽媽穿著毛衣，端莊的坐在中間，小學高年級的哥哥穿著休閒白底色繡綠邊帶領的厚棉衫、墨綠色條絨褲，站在左側，我穿著粉紅色滾蕾絲花邊繡塑膠珍珠花的毛衣、墨綠色高腰條絨褲，站在右側。我們全身穿的均是媽媽那天買給我們，且央求我們在照相前換上的。相片中，媽媽和哥哥都笑得甜蜜，而我的眼神頗為嚴肅，嘴角卻微微上揚。印象清晰，攝影師說，妹妹都不笑呢。然後哥哥用手拍了我一下，很快的朝我做了個鬼臉，逗了我笑，他立刻轉過頭，我還未收住笑，即攝像了。

　我表情嚴肅，是因為照相那天，我到台北過寒假，哥哥領著我坐公車，前往外公外婆家，陡然撞見媽媽另外生下的男童和小女娃。我和哥哥侷促不安，同時疑惑，早已和爸爸離婚的媽媽為何要瞞著我們這麼些年。當時情況頗尷尬，於是媽媽獨自帶我和哥哥外出看電影散心。看完電影，媽媽堅持要去照相館照相，說想要將相片留存身邊。照完相，她說，以後媽媽看到相片，就會感覺你們兩個心肝寶貝猶原在我的左右。哥哥牽起我的手舉起來說，那我也要一張放在身邊，妹妹也要也要呦。說完後他仍然溫柔的握著我的手，緊挨著我。我默然的瞪著哥哥，他一逕傻笑。

　我傷感的從床沿站起來，將相片輕輕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後放進紙袋。

　我又走到哥哥房間，手搭在門把上，沉思。想起童時住在南部祖母家，哥哥和爸爸住在台北，我們甚少見面，寒暑假相聚的時候，倘若偶爾意外爭吵起來，祖母總是斥責我，並私下重複告誡我，要對哥哥好一點，因為哥哥很可憐，很小的時候媽媽就不在身邊。祖母說：「以前他們剛離婚，你哥哥沒法睡覺，他習慣總要摸著你媽媽的頭髮才能入睡，所以夜夜哭夜夜鬧啊，他心理多創傷你要知道，你要讓著他。」這些話，我自小聽到大，聽著老是覺得奇怪，但一直都沒說出我想說的，我和他不是同一個媽媽嗎？！

　旋開門把，映入眼簾的是小桌子上頭哥哥用黑色簽字筆寫著的辱罵我的文字，我感到一陣暈眩，然後，許多影像閃現於腦海中，一幕一幕如跳著播放的影片，我好想按下停止鍵，最好永遠停在那張三個人的合照相片上。

中華副刊2015.0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