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蔭
乙未之變,當年新曆五月底日軍登陸,六月底即設立芝山巖學堂專收台籍學生。之後一年,台北植物園初刱,闢苗圃約五甲地。當時殖民者尚未實際平靖全台,多處復起反抗,兵戈再動,百政待理,居然有「閒工」做這種一時無關緊要的「載志」。於今看來,不能不佩服他們有遠見,他們肯定徹底了解,樹人樹木都是大事,所以正經須正讀,慎重為之。
殖民者離開已逾一甲子,許多由他們培植的「綠色隧道」眼下仍在,許多他們刱設的學校如建國高中新竹高中台南一中…..仍有老歲廣蔭大樹。母校新營新民國小,1942年成立,值太平洋戰爭伊始,我一直沒忘記校內處處有的大樹。
樹人必須,樹木必要。樹人關係百年,我等勿須用一張嘴講三代,但可以談談十年樹木之計。
數十年來,台灣一般市鎮,多半不重植樹,實在稍稍欠缺讓後人乘涼的胸襟,這是否現代教育造就的結果,未能判斷。以前,去任何鄉鎮市,若曾經到過,遠眺地形地物,憑印象即知是何地區,大樹往往便是可供指認的明顯標的。而今,從南到北,大小聚落幾乎一個模樣,不看地名碑牌則辨識困難,這裡是新店羅東竹東苑裡大甲北斗虎尾民雄善化鳳山……還是潮州?
以下看法不妨參考。各地自行規畫綠帶、行道花樹、公有區樹園,選擇適合品種,廣面栽培,請植物園藝專家提供實際可行的建議,有意願的居民共同參與其事,出錢出力,出口也行。大家合作打造具有在地特色的獨特「註冊商標」,只須十年,必盎然可觀,不再「千人一面」。同時,花樹不會負心,到時總會回報人們,人皆承眾恩接受栽培,未必盡然知仁曉義呢,是吧。
明人所云「負心多是讀書人」,不免激憤偏頗,但,教育之難,此語雖如管中窺豹,亦可見一斑。所以,我們最好還是腳踏實地,從較容易些的種樹開始,也許,全台「十年樹木」之舉,能夠讓我們與「民族幼苗」都真正學習到一些什麼,例如,像樹那樣,多多少少庇蔭他人。
●燕子情
燕子應該是是很有信譽觀念的,牠們準在仲春之際免簽證來台灣,季夏後準離開,不會違法居留。
可靠可愛的鳥,也可喜。此地之人真是喜歡牠們,自家屋簷下若有燕來巢,一般皆視為吉兆,至於如何吉、兆何事,誰也說不出道理來,反正是招財招福云云,信則有之,那也好。我見許多人家簷下特置手工鳥窩,目的當然是吸引燕子,部分有效部分無效。住處附近一牙科診所,醫生親掛鳥窩,五年盼不到雙飛燕,他抱怨燕子太不給面子,我聞言不可抑笑,然後他也笑,數年間到診所十來次從未看過他笑。
但有人想法不同。離鄉前夕,我與幾十人圍觀某公家機關兩工友清除大片燕窩部落,十多住戶被棍棒搗毀,燕們倉皇上下啾啾左右,眾人唉唉呀呀,久久不捨轉身。此舉理由很簡明,鳥糞經常落到人的頭身上,最不能原諒的是,主管遭難多次,嗯,斯可忍,孰不可忍?
這樣大發官威大動干戈的事,其後沒再遇見。
我十餘年來幾次點記居處一帶的燕窩數目﹝含人為,空戶不計﹞,自永和樂華夜市入口起,至中和中山路二段中和路交叉口,兩邊騎樓,1996年燕戶五十二,2011年六十一,然1999年只四十三戶,不明何故,若加意附會,該年台灣八字犯太歲。
「燕」,在漢字中算是相當象形的。甲文看起來像普通鳥類,但有剪刀尾,金文則無法一眼認出是什麼鳥。篆書就寫實得多了,「ㄩ」象其頭喙,「一」象含啣的蟲草,「口」象身體,「北」象雙翅,類似「火」之筆畫象剪刀尾,隸書拉直所有文字的筆畫,燕的頭喙身翅仍可明辨,唯剪刀尾變成四點「灬」,已失原狀,從此燕字歸入字典火部首,沒道理,然無可如何。這與「鳥」字同情況,篆書鳥爪部分也變成四點,還好,此鳥未被推入火坑。
燕子壽命不短,牠們能認故居,完全真實。一機車行老板,與我相熟,他是「頑皮豹」,曾於夜間捉簷下燕以鋁環扣其腳。越年,牠偕伴回來傳宗接代了,老板贊歎燕子念舊有情,說時眼眶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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