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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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弟的皮膚科診所即將開幕，顯眼大招牌上詳細介紹其專業，上半欄列舉各種皮膚病：溼疹、泡疹、蕁麻疹，足癬、體癬、牛皮癬，皮膚炎、甲溝炎、蜂窩性組織炎；下半欄則是美容整型服務：果酸、玻尿酸、雷射、脈衝光……應有盡有，除痣、除痘、除斑、除疤、除刺青……任何皮膚上礙眼的組織都幫你清乾淨。
　醫生的價值無疑地在前半部。日前參加朋友喜宴遇到專事雕塑美貌的整形外科同學，他神采飛揚描述手術趣聞，離席後，同桌的導師感歎：「沒拉皮會死嗎？沒隆乳會死嗎？當醫生做這……唉。」
　可是醫生的收入，顯然，後半部容易得多。風險較低、報酬較高，又不需要面對病苦纏身的愁容。不獨皮膚科與整形外科，近年許多醫生在專業裡找副業，耳鼻喉科替人隆鼻，標榜其對鼻腔構造最熟悉，還可順便修整鼻中膈彎曲，增進呼吸通暢；婦產科原本就關心女性身心健康，荷爾蒙調理，抗老化療程，抹除妊娠、生產、哺育烙在母體的痕跡；有位眼科學長赴日進修，學習的卻是割雙眼皮與去眼袋的精巧技術。副業優渥的營收稀釋了專業的沉悶與艱難。
　其餘八九成醫生，當然還是醫病為主。實習時跟過一位小兒科前輩，多年奉獻心力研究遺傳性疾病，擔任罕見疾病基金會董事，協助唐氏症、黏多醣寶寶的家長參與病友會，每星期並撥出一個診次，照顧先天不足的弱勢孩童，同時耐心教導在旁跟診的見實習醫師。但他說過：「我其實是以治療感冒、腸胃炎的小病人來養家活口，雖然花在遺傳罕病的時間與精神居多，假如只收那些病人，連每個月基本開銷都應付不了。」大部分感冒自然會好，大多數腸胃炎也可不藥而癒，若非健保之下醫療費用如此便宜，若非現代人生得少個個是寶，或許膨脹的小兒科醫生和萎縮的兒童族群更難取得平衡。
　「百分之九十的病自己會好。」暢銷書標題如是說。
　「上呼吸道感染，吃藥七天會好，不吃藥一個禮拜會好。」資深醫師說這不是玩笑話。
　「病人會好，都是自己好起來的，你們能做的就是在一切必要的處置之外，不要犯錯，在病人危急時又推他一把。」醫界前輩語重心長，連選擇心臟外科、以一夫當關之姿主持整場手術的同學都奉為圭臬。
　然而平凡醫生的確需要一點自以為是，覺得自己舉足輕重，相信被賦予「醫治」的特權，才能在繁雜悲苦的醫療工作裡，生存及努力。
　好比我，縱使自認能勝任照顧末期病患，希望陪伴他們少痛多平安地走，但月復一月送往，仍在我心頭結結實實砍下累累傷痕。於是我需要些許彌補，在家庭醫學科門診裡，迎來眾多無藥亦可癒的病人，開幾味緩解不適的處方，想像他們數日之後康復的喜悅；或是替嚴重貧血的老婦人補鐵，當她血色素緩緩上升，頭暈、胸悶、渾身乏力症狀一一緩解，老婦人的兒子疊聲道謝。
　我並未老實告訴他：應該感謝你母親體內造血細胞，善用她吞下的鐵劑，晝夜不休製造健康紅血球。必須自私保留秘密，因為他的感恩回饋之於我，與鐵質同等緊要，一旦缺少，我想我也將頭暈胸悶渾身乏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