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摘除子宮。無法生育。她很想妳。她在找妳。……。
掛斷L的電話,騷亂的思緒僅存片段,在腦海盤旋,輪番撥弄讓夜不成眠。
和J斷訊多年,未料竟由L重啟序幕,並以傷感的情節做為開場。
J,一個被我塵封已久的回憶。曾經,青春的嬉戲相偕而行;曾經,在我人生各階段扮演不同的角色;曾經,她敞開的雙臂是我訴說心事的城堡……數不清的曾經,用歲月編織的緊密情誼,在一次爭執後心生嫌隙,我與J漸行漸遠。冥頑的我,是終止這段友誼的始作俑者,堅守己見不肯退讓,還賭氣偽裝成豪氣干雲的賭徒,以祝福當賭注,拋擲友情不屑一顧──我在J人生重要的婚禮裡缺席。
因為親近,以為容忍是必需,我們總是輕易地傷害身邊最親密的人。
我在異鄉幾度搬家,老家歷經改建,J在城市與城市間遊蕩,遷徙成為斷訊的最佳藉口,而橫亙在彼此間的芥蒂才是最大的阻礙罷,我寧可在同學聚會裡旁敲側擊J的近況,也不願主動釋出善意,彷彿誰先開口聯絡便顏面盡失。
不負所託,L終在老家打探出我的消息。
接收L的轉告後,忐忑鎮日伴著我,在話筒傳來J的一聲「喂」中,所有的自以為是全都雲淡風輕。原來,友誼的保存日期沒有期限,以真心的溫度珍藏,不論遭受多大的衝擊,永不變質。
J在金門定居,等她回台灣見上一面,又是數月後的事。
清臞的容貌以憔悴添粧,頎長的身軀薄弱如紙,J幾乎變成另一個人。與J同行的還有她罹病前所生的六歲兒子,L指著我向男孩介紹,這位阿姨是你媽媽高中的死黨喔,自覺愧對這身分的加冕,心頭微酸。
直至某日我到醫院進行手術,那一刻我終於體會J當初尋我的心情。在性命交關之際,曾在心中存在過的點滴都被一一記起,我很高興,我是被J惦念的那一個。
壞細胞貪戀著J的身軀,徘徊不去,蠶食吞噬起其他器官,J又開始在醫院進出。
L打電話給我,問我可不可以幫J禱告。
「禱告?」L的提議令我訝異。
「妳忘了高中那件事嗎?」L問。
怎會遺忘?只是事後令我存疑,彼時我的情不自禁,在同學眼中會不會是一場荒誕的矯情作態?
高二某日,J請假未上學,我和Y相偕前去探望。一會兒,J大哥攙扶步履蹣跚的J現身。J的神情茫然,動作遲緩入座,我這才看清楚她眉頭緊蹙下直視地面的雙眸,是兩泓幽邃深潭,通往不知名的秘境。
J大哥指著我問J,妳最好的同學來看妳了,她是誰?J動也不動,恍若未聞。我和Y面面相覷,笑容迅速褪去。
J大哥解釋,兩天前J忽然不認得人,也不說話。未預期的畫面,震懾我和Y。匆匆告退,走出J家門口,騎上單車,沒有人說再見。
回家後,我爬上閣樓,窗外昏黃柔光刺得我眼淚撲簌簌的湧,我不自主走到窗前,跪地禱告。就寢前,J大哥打電話給我,說J清醒大半,隨後把話筒遞給J,她口齒含糊的向我說謝謝。這讓首次向上帝請求垂聽的我大為振奮。
翌日上學,趁老師未進教室之前,我快步走上講台,向同學述說事件始末,請求全體一起為J助禱,我要團結眾人的力量,用巨大、強烈的念力讓她加速痊癒。不等表決,不理狐疑眼光,不管台下有多少人配合,我逕自閉眼領著同學代禱。
幾天後,J銷假上學,神色一如往常,彷彿異樣未曾發生。或許她只是《納尼亞傳奇》裡的小女孩,無意間發現了某個魔幻衣櫥,獨自到神秘的納尼亞國度神遊,所幸,她沒有忘記回家的路。
事過境遷,這事沒有人再提起。
「純屬巧合啦。」為免L過度誇耀神蹟,我先潑冷水。
「試試看嘛,或許妳的誠意可以感動上帝。」L說。
我沒告訴L,接到她的尋人電話之後,我已經開始這麼做。我無法減輕J的病痛,只能請求上天垂憐,這讓我感到深層的無力。
時光無法倒流,生命中卻充滿無力感,如果人們有預知能力,會不會讓世人多多珍惜身邊的人事物呢?我會勇敢低頭,不再在J的人生中留下一大段空白。
**刊載於中華日報副刊.2009/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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