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時報.藝文新聞.丁文玲/專訪 2008.06.07
就像是南部的鳳凰花,開上北部來,再燦爛,總還有一抹欲言又止的淡。從彰化縣和美鎮「竹圍仔」農家「移植」到台北的青年作家王盛弘,彷彿田裡熱鬧的蟲鳴蛙噪被噤了聲,於是只好靜靜寫作,以免不小心妨礙隔壁鄰居安寧。
卅八歲的王盛弘,十八歲離開農村負笈北上求學,定居台北廿年,如今已是「半個以上的台北人」。從外表看來,城市化得相當成功,完全符合都會雅痞型男的模樣,但他的新書《關鍵字:台北》,卻透露自己猶如植物般被連根拔起,移植到台北生活的適應歷程。外界可窺見這位來自農村的作家,如何用生命接納大城市的五光十色,更是台北人口中極大比例的異鄉遊子的心靈寫照。
「我住的地方有一個陽台,我喜歡盡量種一些植物,維持綠意。」他的綠手指聞名遐邇,屢屢接受家居、室內設計或男性時尚雜誌採訪,也總是被冠上「懂得生活品味的城市作家」之類的封號。
但卻很少人知道,站在這一小隅角落微笑的他,其實是在替找不到泥土的自己種田:「台北是一座空中之城。它可以飛,誰規定我就不可以在上面耕作、扎根呢?」
「夢田」是種被講到浮濫的比喻,但王盛弘不只種著夢,而是把自己,種了進去。公開表示過自己的男同志身分,在父親國小畢業、母親不識字的善良淳樸家庭,以及家鄉的傳統農村裡,性傾向成了不必慎重說明、也永遠無法被真正理解的「現代城市流行」。
王盛弘深知這一點,於是拔起自己部分的根,向台北遷徙,把親情泥土的溫馨養分留在家鄉,把野性難馴的那部分,圈種於台北喘息。
王盛弘的文字令人驚艷,不在慣見的男同志孔雀開屏式的美麗,而是他有意識的脫離餵養眾口大任的廣袤稻田,卻還能以小花小草,長出人們靈魂沙漠渴望的一方綠洲。雖然不是一望無際齊頭的好米,但其中長出的都是自然的姿態與一種從容的平衡。
「我很早以前,就沒有了異鄉客的心情。」王盛弘透露,二○○一年他一個人背著背包,到歐洲自助旅行了三個月之久。對植物有敏銳神經的他,當時在倫敦雀兒喜藥草園,發現了一簇披掛在枯木上的西班牙鳳梨:「它甚至不必有根,只要吸收空氣裡的水汽就能存活,讓我感觸甚深。」
王盛弘說,人何嘗不是如此,他相信也眷戀母土的力量,但也清楚,他可以用各種形式過日子,甚至離開泥土、攀登枯木。
他在《關鍵字:台北》中,寫二二八公園、三溫暖健身房、GAY吧等地,筆下沒有歌詠男體肌肉勃張、崇拜阿波羅神純陽享樂美感的價值觀,他的筆更像是戲劇自白唱腔,在華麗的舞台上,演繹著一場寂寞傷感的獨角戲。
「是嗎?我會盡量讓植物看起來很快樂,希望筆下的自己或其他人物,也不是那麼憂鬱才好…」王盛弘笑了,露出頗像麵包超人的可愛雙頰。
農村其實充滿著適時放歌哀愁、自我嘲解與黑色幽默文化,王盛弘不知不覺中,繼承了這種傳統與能力。
王盛弘的祖父常勸子孫,說話要留三分,但是實心如他者因為做不到,於是發展出另外一套說辭:「最好貶人點到為止只三分,褒人能膨脹到十三分;有些人口味重,管他割喉嚨傷舌頭,多加點糖水才能換來滿意的笑容。」
這種特質在他筆下得到印證。像他形容麵店老闆娘:「面對我像養小白臉,一轉身,對夥計卻像負心漢」,又或半埋怨的寫:「居家一隻鼠,好過一個名存實亡的情人」都讓讀者拍案叫絕。許多人把這份語言文字認為是男同志的「利嘴」,其實這更是王盛弘的農家本色。
他規畫中的「三稜鏡三部曲」,首部紀錄台北人歐遊的《慢慢走》已在兩年前出版,第二部曲《關鍵字:台北》寫現居的台北城,也已出手。下一部,也是第三部曲,王盛弘說,他要寫彰化和美的老家。
「很難,好難。」王盛弘說:「雖然台北城市已經是我另一個鄉土所在,但和美還是在我生命的最底層。」
王盛弘說,向老家「偷」得久了,會有點忘記窖裡還有什麼陳年好酒。第三部曲恰好能促使他回鄉開倉,溫習整理那些源源不絕的資源與能量,「因為我需要城市的綠意與清淨空氣,就會從我的靈魂深處移植一些,來種在這裡。」
**與琦君通信廿年 曾獲時報文學獎
王盛弘,一九七○年出生於彰化縣和美鎮「竹圍仔」。自幼生長於種植稻米為業的農家,母親不識字,父親只受國小教育,他們不善於說教,卻純樸、溫情、與人為善,也影響王盛弘的性格。
王盛弘青少年時期嗜讀琦君與三島由紀夫的著作,與琦君通信達廿年之久,琦君對於親情、友情的施與受,及對萬物的關愛,啟發了王盛弘。
評論家南方朔認為指出,王盛弘以漫遊者的態度,去看文明的基底,並將所見所思娓娓的加以編織:「他作了許多根本的功課,使得漫遊有了智性的縱深;但又能將一切歸照自身,因此又有感性發抒的空間。」
王盛宏曾獲時報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等十餘個獎項。著有《帶我去吧,月光》、《一隻男人》、《草本記事》、《假面與素顏》、《桃花盛開》 等...散文集。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