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家書房的窗戶正對著一片蓊鬱的小山,這片緩坡是台北盆地邊緣四獸山的延伸。
新婚的時候,因為意識到再也不可能有自己生活的空間,而那卻又偏偏是我這偶爾渴望獨處之人所需的,於是我開始逡巡這小公寓,暗揣既然不能擁有吳爾芙所說「一個經濟獨立、心靈自由的碉堡」的屬於自己的房間,那麼就退而求其次,佔領被後山蒼翠所攏罩的那張窗下書桌吧﹗
在裹住戀愛的糖霜漸被共同生活的現實給溶化之後,習慣的差異造成摩擦次數漸多,那時我常坐在這張書桌前,看著窗外的雜樹羅列,枝葉藤蔓旋生,好似我的心情糾葛纏繞般,另一方面卻又臆測他何時會手捧停戰協議書前來議和。
大概是秉持著「好男不與女鬥」的精神,也或許是「愛是恆久忍耐」的信念使然,不論誰錯在先,他總於臨睡前在書房門口摩蹭探頭探腦的,好像我會忽地射一把餵毒的箭過去,總要等我開口「有事快說,求和就免了」,他於是才放心大膽的趕忙坐到窗邊的「談話椅」上,畢恭畢敬像面見敵營的武威大將軍般,任我洋洋灑灑羅列完他的罪狀,他這才起身攏攏我的肩說「都是我不好,別氣別氣,那麼明天可以開伙了吧﹗」,原來我這個一家之「煮」只顧著開火呢﹗而婚姻,也就是在這樣的愛與包容之下,日亦茁壯的吧﹗
孩子在滿山蟬鳴喧鬧的夏季加入我們,初時日夜啼哭,作息混亂,我也因為要重新調整生活腳步,有時甚感倦怠,後來我學著用親密揹巾時刻把他褓抱在懷中,他大概是覺得彷若重回母親子宮般很有安全感,竟然漸漸好吃好睡了起來,我於是有時間上網查得小寶寶的諸多把戲以及新手媽媽的應對之計。我還記得有時我浮躁的看著窗外赤炎炎的日頭,照得每一片隨風翻飛的樹葉都金光閃閃;有時則是望著油爆般的午後西北雨,在這個生命力十足的城市角落,我撫摸孩子天使般熟睡的容顏,不免慨歎迢迢的育兒之路到底要到幾時才能開花結果。
漸漸的,他會坐、會翻身、會爬行了,他由只會啼哭的小獸進展到會通點人話的「半獸人」了。於是,我在書桌前做事的時候,他就在一旁玩耍,有時我唸故事書給他聽,有時他躺在地上看著窗外,定定的像個印象派畫家觀察光影的移動,偶爾被山邊的啁啾鳥鳴逗得舞動雙手,偶爾被忽地闖進屋內的一陣風搔得咯咯笑,對於我們已經習以為常的天空雲朵,蝴蝶花草,他都興致盎然,他用童稚純真柔軟了我們世俗的眼與心。就在這一點一滴的讚賞驚詫與挑戰匯集之下,我們以青春餵養著新生命,享受生命璀璨的光芒並自我安慰出頭天的日子就在不遠處了。
哥哥去年喜獲麟兒,卻因事無法在第一時間回台灣看到自己的寶貝。我於是用數位像機拍下許多照片及影片傳去給他看,在Skype中他幾乎是讚嘆的對我說,那小傢伙怎麼連哭都這麼可愛呢﹗時值冬日,暖陽盪入窗邊的電腦上,照在螢幕內正比手畫腳樂不可支的哥哥臉上,我征征看著他,想起兒時許多次我被堂姊妹欺負,哥哥去把大夥兒推了一把,又趕忙拖著我回家,但是往往走到埕院中間,我就一屁股坐下來嚎啕大哭,哥哥總是氣得跳腳大叫,妳這個愛哭鬼﹗
近兩年,我試著在網路上建構屬於自己的部落格,於是得空除了在窗下的書桌前讀書寫字,安排日常瑣碎的柴米醬醋,望著窗外的春雨秋陽或發呆或整理思緒,我更多時候是好整以暇地坐在電腦前,上傳照片寫網誌,除了紀錄孩子的成長,也和散居各地的親朋好友分享我的主婦生活或閱讀寫作的心得,敲鍵盤的同時,因有窗外的藍天白雲或清風明月相伴,我常有心澄如鏡之感,雖不是大隱於市的胸懷使然,但在喧囂塵世中我能坐擁這個清靜的角落,灌溉這一段人生以愛,使其陽光燦然草木繁盛,馥郁馨香宛若我的秘密花園,也真該用感恩的心來禮讚生命對我的厚愛了。
**刊載於中華日報.中華副刊.2007.06..27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