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醒來,天氣又濕又冷,冬天,真的來了。
嘿!今天是妳三十歲的生日,妳約好大夥一起要進KTV好好歡唱慶祝一番,當時,我遲疑了一下。畢竟,唱歌這檔事,是我所有才藝裡頭的一項罩門,五音不全而又臉皮薄的我,不但過於羞怯且實在沒有勇氣在大家面前高歌一曲;記得最後一次在眾人面前開唱,該是在國中畢業典禮上,我隱沒在大禮堂中的一群畢業生中大聲高揚「國歌」!離開青春期來到這城市,這文明都會人際關係網脈中,常需以歌聲來換取真心,需以五線譜豆芽菜換取月老手中紅線,金嗓不輕開的我,便常被歸類於異類。
身為異類,非我自願,而是上帝不賞給我一個五音俱全的音感,於是在音樂的場合,我樂得當一名聽眾,搖鈴鼓,甩螢光棒,全都是我本份裡的工作。
但其實,我跟妳一樣,想在所有人的面前,表現得極為得體與優雅,我也不瞞妳說,為了這次K歌聚會,幾天前我先行去了KTV,獨自一人黑暗的房間,面對著電視音響設備,手生疏地翻閱著點唱歌本,看著熱門點唱排行榜,一落落的歌曲名字,無非就是情歌與失戀的歌曲,不然就是我未曾聞問的年輕偶像歌曲。
我依尋著記憶,翻到八個字的歌曲欄目,找到了孟庭葦的「冬季到台北來看雨」的曲目,按了號碼,電視畫面出現了孟庭葦清純的臉龐,雙手撫捧著清純的臉,一句一句地唱起:「冬季到台北來看雨,別在異鄉裡哭泣……」。那時,我伏在他的背後,聽他輕吟,聽他背部胸腔嗡嗡發出如海浪的聲響,我彷彿回到海洋,回到母親的子宮,回到生命的最始初;我以為,往後循著這聲音走去,便是我情感的歸宿;但後來,這嗡嗡如海浪聲音傳達出的,是一個悲傷故事;原來那純淨的音波,那是我後來情感傷口傳來的預言之聲。
只是當時熱血沸騰的青春年少,無法解讀他胸腔鳴唱出地不只是孟庭葦的清純,而聽眾原來也不止我一人,即使我走到了前中年期,還是無法完全抹平這段情感上傳來隱隱作痛的情感。
昨天早上,妳的母親打電話來,口氣氣急敗壞外又帶著傷痛,一開口便說,我是妳最好的朋友,所以一定要告訴我一聲,妳走了。在今天早上。
「冬季到台北來看雨,夢是唯一的行李……」一直是小女人的妳,大概和我一樣,也在年輕的時候迷戀著某個人胸腔發出如海浪的聲音,但我們總誤將夢境當成真實人生。前晚,獨自一人在花蓮的妳,是因為太過思念台北的冬雨?抑或是某個人的聲音?於是牽起絲綢緞子,兩腳懸空,優雅如飛天仙女般地想飛往妳思念的地方的人的事與物。
對妳的決定,我充滿問號,但還是尊重妳的選擇。
妳決意走到另一個世界的彼端,選擇不再有來日,妳的詭計就是要永遠二十九歲;聰明的妳,妳辦到了,那就好好享受天天二十九歲的容顏。那麼,在妳生日的這一天,我就為妳一人獨自唱起我前幾天偷偷練習的「冬季到台北來看雨」給妳聽;請別偷笑,這回換妳搖起鈴鼓,為我加油。
今晨微涼的台北,不斷下著的綿綿細雨,想來這細雨,是妳為我帶來的節拍細語。
謹以此文,寫給華副〈新世代女聲勢力〉專欄作家黃宜君
本文刊於 2005-10-24 中華日報副刊〈新世代男言之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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