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學生一排排坐在教室座位上，課桌椅下露出一雙雙各種樣式的鞋。也許是我與這群女學生們的年紀是跨越了幾個世代，抑或是男女品味的差異性真有天壤之別，有時不免訝異於她們足上風光品味，如此超卓出眾而駭人！一雙雙的鞋，盡是極盡地藍、極盡地黃、極盡地紅、極盡地亮皮後現代的風格；顯然地，臉上的彩妝與挑染上各式顏色光譜的頭髮，已無法滿足新世代展現青春的空間，於是，色彩豔麗誇張而如珠光彩蝶斑斕的鞋子已如同她們修長的指甲繪上的彩繪般，成為新世代舞弄青春的櫥窗，我在這一排排青春的櫥窗外，常是看得暈眩不止，再看看自己彆腳的自己，或許只能嘆出，歸去來兮的氣息。
但話說回來，青春就該如此美麗。而女學生們見我身上的行頭，如西裝、襯衫、領帶、公事包，外加皮鞋，所有的顏色，無外是黑、灰、藍外，大概只剩白色偶爾加個條紋襯衫，便堪稱最大變化，她們大概也都會在課桌椅之間，遞小紙條或接頭交耳地討論著我那像從五四年代走來的保守品味。
我真保守嗎？無論男女，對於購物這一行為，總是樂在其中，想當然爾，我也是樂在其中。在購買任何產品時，我也同樣浸淫在購買的想像之中，想像起穿戴起這些新行頭時，將能引起誰的注意、誰的目光；幻想自己能從物品的質感上感受自己寵愛自己的感受，幻想把廣告中的模特兒臉上幸福，及全身散發光彩的自信移轉到我身上。
衣服可以，配件可以，唯獨在買鞋時，我的想像力則完全失去蹤影，陪在身旁跟我一起看新鞋、試穿新鞋的，毫無疑問地，只剩小小的自卑感給我完全的意見。其中原因，當與我右腳殘疾有絕對關係。
常盤貴子在日劇《美麗人生》中扮演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女主角，她面對自動販賣機時，總是有無限的挫折感，因為在販賣機裡受歡迎的產品，都在最好的位置，不受歡迎、滯銷、無人氣產品的則擺放在最下層。女主角她其實渴望像一般人一樣喝販賣機上層的飲料，但因為是坐在輪椅上的關係，高度不夠，無法觸按到上層產品的按鈕，所以永遠只能選取下層她的手能搆觸到的按扭，錢幣一投，咚一聲，產品送出，沮喪也同樣出現。
我進入鞋店時買鞋的情緒，一如《美麗人生》的女主角般，面對帥氣的高統靴時，我知我是無緣的，因穿起它來會使我的腳踝與皮面不斷磨蹭而疼痛不已；拿起俏皮樣式的夾腳涼鞋時，我又趕緊放下，我不想為難我自己，你可以自行想像一個外國人拿起筷子去夾一顆滷蛋艱難模樣的畫面；鞋架上的那排亮面皮鞋，我更不會去碰，因為我不想讓所有人的眼光因這亮面的皮光而聚焦在我腳上。於是，我只好乖乖地選擇上一雙的舊樣款式，即使是換穿新鞋，不會引起親朋好友的視覺神經，那才是我要的好鞋。
所以，對於買鞋這件事，我總是先做好自我的心理建設，完全依照往常的經驗值購買即是，任何新款鞋都不是我的目標物，看好哪雙鞋與我腳上的鞋樣是姐妹品，那就是我的新歡。只是這樣的「快、狠、準」心理建設碰上舌燦蓮花的店員，則是完全失效。看看我鞋櫃裡，豈止有五雙新鞋，是從未被我穿出過門的。但那真是店員的推銷功力使然嗎？或許，在某個心裡層面上來說，我跟課堂講台下的女同學一樣，認為這個人生，該是美麗而誇張地走上一回才是。
本文刊於 2005-09-04 中華副刊〈新世代男言之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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