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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9-19 19:44:08| 人氣636|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 小說*季潔 - 丈夫真難為2 - 懸賞相公 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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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禹身為橫行海上的“嘯夜鬼船”船長,人人聞之喪膽!
這天不知哪根筋接錯線,隨手救了她,可這悍妞不但不感激,
還頻頻跳海“明志”?!這年頭果真好人做不得──
雖然他是她口中的海盜頭子,但也不是什麼人都要的好嗎?
見她時時刻刻齜牙咧嘴防著他,反倒激起他的“鬥志”,
捨不得讓她唱獨角戲,他就陪這個有趣的妞兒過個招吧!

她水蘊霞可是雲英未嫁的大姑娘耶,這下名聲全毀了啦!
這個自稱是她“救命恩人”的男子,實在太過狂浪,
查看傷勢不能用“看”的嗎?幹嘛在她身上摸來摸去……
什麼,他竟然是那個聲名狼藉的海盜頭子?!
這下可好,莫名其妙上了“賊船”,她該如何逃出生天?

 

緣起

蒼海有明珠,蘊晨曦、擷暮霞,其華耀星月;北島靈珠鎮,繁華萬遂期。無常當世事,遺珠百事衰。窈窕靈珠女,年華命四散。富貴人中一人下,怒海狂濤嘯夜停,折柳成劍天涯游,易貨商賈得珠懷……

在泉州東南方,有一座神秘的產珠島,島上所產之珠顆顆皆如拳大,色澤分佈均勻、瑩光煢煢,可謂為珍珠中之極品。

當島上陸續將珍珠進貢至朝廷後,頻獲皇帝賞賜。“靈珠島”更成為江湖人士覬覦之地,卻因此島位在詭異海域,多年來無人能掀其神秘面紗。

傳言鎮島的四大靈珠價值千金,能治百病,有起死回生之效;甚至更有傳言,四大靈珠所蘊藏的能量足以傾國替朝;而靈珠島島主的四個女兒除了擁有仙姿玉色外,更個個是採珠好手……

珍珠美人、神奇的靈珠……種種謠言更為靈珠島再添一分神話般的謎霧。

多年前,驚傳鎮島靈珠被竊,江湖傳言靈珠已流落至民間,因而引起一場“奪珠”之戰。

島主之女——水蘊霞、水蘊曦、水蘊月、水蘊星,因為尋珠而分陷險境……

 

楔子

森冷的海風挾著鹹味回蕩在低垂的黑藍蒼穹中,垂立的桅杆上旗幟隨風飄揚,上頭印著象徵鬼岩蘆島的蘆葦與骷髏。

  除了風聲、浪聲與燕鷗的叫聲,此時凝滯的氣氛讓天地萬物彷若凍結。

  小男孩躲在船艙,睜大紫藍色的深邃眼眸,悶悶地問:“朗叔,外面為什麼突然變得好安靜?為什麼我不能出去?”

  “你爹娘正同你外公談正事,不要打擾。”

  “外公?”小男孩眨了眨眼,一臉好奇。“他和朗叔長同一種樣子嗎?”

  法羅朗抿著唇,好半晌才點頭。

  “我沒見過外公,非得仔細瞧瞧!”小男孩趁朗叔不注意,一下子掙脫他的牽制,身形俐落地爬上舷梯。

  “不行!少爺——”法羅朗追上前,卻阻止不了一切。

  兩人的腳步才走出艙口,便被眼前的情景撼住。

  只見一對男女正危險地站在船身邊緣,婦人原本梳理整齊的紅色髮髻此時紊亂地垂在耳際,湖水綠的衣袂隨風舞蕩,交織成令人驚駭的模樣。

  “你會後悔的!”婦人淚眼婆娑地用佛朗機文(佛朗機為葡萄牙的古稱),悲傷地對眼前的紅發老者開口。

  悲傷的語音還未被風吹散,婦人便與身受重傷、僅存一息的夫婿同時往後墜投入海。

  “老天!”法羅朗想要遮住小男孩的眼,不讓他見到這殘忍的一幕。

  可小男孩的視線快過男子遮掩的大掌,嗓音悲痛地喊著。“娘!”

  “少爺!”法羅朗沉痛至極地拉著小男孩的手,制止他再往前。

  小男孩藍紫色的瞳眸因為見到爹娘緊抱在一起投海的畫面,充滿了震懾。“朗叔,我要救爹、娘,你放開我!”他拼命掙扎著、吼著。

  法羅朗未料及一場談判竟落得如此下場,他得好好保護僅存的小少爺。

  “爹、娘!您別丟下孩兒,爹、娘!”小男孩不斷喊著,藍紫色的瞳眸佈滿錐心之痛。

  焦急的語調,字字打入法羅朗心底,於是,他緩緩鬆開小男孩的手……

  小男孩一掙脫,小小的身體快如弩箭,迅捷飛向甲板。“爹、娘!您別丟下孩兒!”

  “少爺?!”法羅朗見狀緊追在後。

  “砰”的一聲,小男孩往婦人墜海之處一躍而下……

 

第一章

冰冷的海水似千萬枝冰針,狠狠地穿透入膚。

  司空禹猛地睜開眼,發現身上佈滿一身冷汗,原來,他又做夢了,一個從童年纏繞至今的噩夢。

  他赤腳下床步出沉悶的艙房,一走出艙房,海風迎面撲來。今晚天氣很好,月光迤邐在甲板上,鋪著溫潤的微光。

  “頭兒,睡不著啊?”守夜的大熊扛著大刀,肩上大刀的銀燦光芒與咧開的一口白牙成了黑暗中唯一亮點。

  司空禹脫去上衣,露出結實精壯的上身,朝他微微勾唇。

  長得似熊般的大熊見狀,明白頭兒接下來想做什麼,退了一步,嚇得頭皮直發麻。“不不!咱兒老了,可不想在這時辰練身體。”

  司空禹接任船長的那一年,精力正旺,在船上幾乎天天找人打架練身體。

  雖然自己的身形足足大了司空禹一倍,但可比不過司空禹俐落的身形,每回比試他總是被扁得慘不忍睹。

  “誰說要跟你練身體來著?”司空禹淡瞥了他一眼,輪廓分明的俊臉挾著幾分無奈。

  “忒好,不是咱兒就好!”大熊拍了拍自己厚實的胸膛,還不忘陷害同伴。“要找就找澤一、找廷大廚或找巫循,就是別找咱,你同他們打才夠暢快。”

  司空禹深栗色的劍眉微挑,俊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廷大廚是船上的廚師,巫循是大夫,他不以為和這兩個人比武會有什麼樂趣。

  不過,蒼本澤一倒是不錯的人選。他是倭人,武功極好、年紀與自己相仿,是鬼船中唯一可以與自己相較量的人。

  只是他現下沒這心思。

  “頭兒?”大熊喚了喚,深怕司空禹反悔,抓了自己充數。

  司空禹回神,薄唇淺勾道:“放機靈點,我沖涼去。”話一落,他雙足輕點,靈巧地躍至船緣,須臾間便躍下海“沖涼”。

  “唉呀!頭兒你、你怎麼又跳海?”大熊扯著嗓直跳腳。

  “頭兒又下海沖涼了?”走上甲板的巫循見到這幕,啼笑皆非地問,語氣裏有幾分漫不經心,對司空禹率然的行徑早已司空見慣。

  “就是、就是。”大熊搔了搔頭,雜亂的粗眉打了好幾個結。

  雖然現在船離他們的據點——“鬼岩蘆島”不過幾海哩,但此處依舊是讓人聞風喪膽的鬼海海域呀!一個不留神,恐怕小命不保。

  “你瞎操心個什麼勁兒?又不是不知道頭兒的個性!”巫循不以為意地淡道。

  “也是。”大熊細思了會,囑咐手下收帆下錨,摸了摸肚皮道:“這一說肚子裏的酒蟲也饞了,咱去廷大廚的廚房挖挖寶吧。”

  巫循對他的提議極感興趣,跟在他身後,心頭則再一次為“嘯夜鬼船”的精良配備讚歎。

  “鬼船的錨索長度鐵定十分驚人吧?”巫循忍不住開口問。

  雖說此刻風微、浪平,但要一艘大船泊在海中央卻也是極為困難。

  “當然,這可是朗叔為了頭兒老愛半夜沖涼的毛病所設計的。”待在鬼船最久的大熊笑呵呵道。

  海水深不可測,若非火長——法羅朗結合佛朗機人與中國人的航海技術,又怎能讓無限長的船索紮進海底,穩住船隻呢?

  巫循斂眉,心中讚歎。

  月色正皎。“嘯夜鬼船”泊在海中,享受著隨海風擺蕩的悠哉。

  *** ** *** ** *** ** ***

  夜正深,海水雖沁涼卻遠不及噩夢中的刺骨寒意。

  司空禹在海中暢泳了好半刻,方竄出水面,便被眼前的情景給撼住了——

  東方有一突出海面的石礁島,透過月光披落,隱約勾勒出嶙峋大石上有一抹人影。

  背對他的儷影窈窕,一雙白若瑩玉的纖手正理著如瀑般的墨黑髮絲。

  在月色下,那身形蒙上一圈霧般的薄光,薄光中透著幾不可辨的清冷、幽柔的氣息,美得根本不似人間之物。

  司空禹唇角淺揚,紫藍深眸躍著興味眸光。

  他曾聽朗叔說過人魚的故事,聽說這半人半魚的妖精會以歌聲魅惑漁夫,引發海難。

  此次機緣巧遇這傳說中的妖精,他豈會放棄這一探究竟的大好時機?

  此時,一抹溫潤的樂音落入耳底。

  是歌聲?是樂音?不管是哪種,司空禹已被那繾綣中帶著淡淡哀愁的樂音勾住了心魂,久久無法回神。

  樂音好美!激起他心頭想斟酒對月獨飲的衝動。

  然而就在此際,“人魚”縱身一躍,腰間忽熾的光點隨著她沒入海面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司空禹緊蹙眉頭,著了魔似地跟著她往深海處泅泳。

  *** ** *** ** *** ** ***

  就搏這一次機會了!水蘊霞收緊掛在頸上的白玉笛,毅然絕然潛入令人聞之喪膽的“鬼海海域”。

  聽聞此處潮流湍急、暗礁遍佈,一個不留神便可能葬身於此。

  儘管如此,卻無法打消水蘊霞下海尋珠的念頭。

  自從靈珠失去鎮島之珠後,珍珠年年欠收、天災接踵而至,整個靈珠島蒙著令人沮喪的陰霾。

  水蘊霞猶記得娘親曾說過,當年她便是在此處采得四顆鎮島靈珠。

  所以她不驚動任何人,隻身前往這片“鬼海海域”。

  縱使已事隔多年,她依舊存著最後一絲希望,涉險來到此處采珠。

  娘,您在天之靈請保佑女兒順利找到替代靈珠的新珠。順著潮流,她潛進深海裏,暗自祈求著。

  黑夜中的大海闃黑若墨,憑著多年下海采珠的經驗,水蘊霞以系在腰間的夜光明珠引路,依著腦中推演過的海中地形,穿巡在暗礁之中。

  為了下“鬼海”,她泊船在此處整整觀察了十日的海象與氣候,才選在今日行動。

  她自信滿滿,以為海中的狀況皆在她的掌握之中。

  豈料,海底暗礁錯布,一個閃神她的腿便被尖銳的礁石劃了一道口子。

  糟糕!水蘊霞蹙眉暗斥自己的粗心,穿透筋骨的麻痛浸入傷口,瞬間,受傷的左腳已無法動彈。

  她一驚,原本沉定而綿長的氣息被懊惱的心緒打亂,鹹苦的海水趁機嗆入她的口鼻。

  暗礁有毒!水蘊霞腦中才掠過這一個想法,渾沌的思緒取代一切,如同被黑夜籠罩的深海——靜謐而沉窒。

  她……或許就要死了!水蘊霞痛苦地任由身體直往下墜。

  *** ** *** ** *** ** ***

  司空禹憑著她腰間模糊的光點得知她的方位,卻不免更加疑惑,為何“人魚”會愈潛愈深,難不成她真要回到海裏的宮殿?

  就在他打算放棄追尋的時候,那抹亮點卻以不尋常的速度往下墜。

  他蹙眉遊了過去,行動雖敏捷卻不敢大意,鬼海以深海毒石礁聞名,之前他就曾吃過一次暗虧,是船醫巫循將他由鬼門關拉回。

  片刻,司空禹來到“人魚”身旁,倏地驚覺,他所追尋的竟是一個與他同為人類的姑娘?

  他輕扯的薄唇透著自嘲,強健有力的雙臂攔截住姑娘下墜的嬌軀。

  水蘊霞隱約感覺到腰間柔而扎實的力道,撐著薄弱的意識,睜眼見到一張棱角分明的模糊面容。

  司空禹帶著她,一股作氣地往海面疾泳——

  突如其來的新鮮空氣猛竄進鼻息,水蘊霞嗆咳出聲。

  “原來真的是個‘人’……”司空禹失落地低喃,然而下一刻,原本透著失望的紫藍眸子,卻因為看清身旁姑娘的面容,迸出驚異的光芒。

  “你是誰?”水蘊霞回神,即使氣息微紊、頭昏腦脹,也無法忽略身旁強烈的男性氣息。

  “你又是誰?”司空禹反問,目光放肆而大膽。

  水蘊霞面對男子無禮的注視有幾分惱意,澈亮的眸子有著防備,定睛一看,她才發現他不像中原男子。

  深栗色的半長髮未束,如同他灑脫的劍眉,顯得過分恣意、傲慢。更教她心慌的是,他有一雙像晚霞褪盡後的紫藍色深眸,深邃詭譎地讓人無法直視。

  水蘊霞別開臉,心頭略有一絲慌亂,不願回答。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司空禹揚唇,相較子她的彆扭,他顯得率性。

  “救命恩人?”

  水蘊霞放眼望著墨海滔滔,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湧上心頭……

  她沒事,不也代表她的采珠行動失敗了?

  司空禹瞅著她落寞的面容,心頭竟有一些騷動。

  他航遍七海五域,見過無數傾城佳麗,心裏的撼動卻遠不及此時。

  姑娘白裏透紅的鵝蛋臉有著柔美的線條,清如寒星的雙眸透著股堅毅,如絲緞般的黑髮映得她水嫩的櫻唇更顯嬌豔欲滴。

  司空禹將她的落寞看進眼底,薄唇上的笑意更深。“姑娘毋需感動,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水蘊霞回過神,挑眉。“誰感激你來著?”

  此時她才赫然驚覺他結實的身軀正隔著幾層薄薄布料,親密地熨貼著她,男子的雙臂甚至……甚至逾越地圈住她的腰。

  “你、你……可惡,放開我!”深夜的海水更顯冰冷刺寒,她打了個冷顫,頰上的嫣紅讓淩厲的語氣少了幾分氣勢。

  “我一鬆手,你就死定了。”司空禹露出莫可奈何的神情,健臂一揚,輕而易舉地抱起她,讓她的嬌臀坐在那塊突起的石岩上。

  雖然他的掌已離開,但她依舊可以感覺到那大掌貼在肌膚上的溫度。

  “你……不要臉!”水蘊霞蹙眉,眸子閃著怒火,羞惱地想賞眼前的登徒子一掌。

  無奈她的手才抬起,全身卻虛軟地使不出半點力。

  司空禹輕聳寬肩,俊逸的臉龐在月光下透著過分的慵懶。“看來毒礁的毒已經流進你的血液,半個時辰內你就會毒發身亡了。”

  水蘊霞怔了怔,一時之間無法辨清他話裏的真假。

  “如果姑娘相求,我倒可以幫忙。”他直視著她,紫藍色的眸躍著興味。

  “不用你多管閒事!”她別開臉,挺直背脊不願妥協。

  “哦?”司空禹揚眉。莫名的,他喜歡這姑娘臉上靈動的神情,生氣、顰眉、沉默,自有一番風情,他抑不住猜想她微笑的模樣。

  不過……假若毒礁的毒攻進姑娘的心口可不妙。

  司空禹目光落在她腿上已泛黑的傷口,當機立斷地低頭吮吻她光潤粉嫩腿上的傷口。

  “你做什麼?!”這男人真是太可惡了!先是輕薄她的身子、接著還狂妄地襲擊她的腿!

  水蘊霞羞惱至極地想推開他,卻推不動他強壯如山的結實身軀。“走開啦!混蛋!”

  他灼熱的唇落在腿上,勾起她心口莫名的輕顫。

  “這麼美的腿,廢了多可惜。”司空禹吐去口中的髒血,用那雙足以邪魅人心的紫藍深眸望著她,低啞地贊道。

  姑娘不是人魚,因為只有人類才會有一雙弧線優美卻結實有力的美腿。

  水蘊霞心一凜,暫態感覺火般的灼熱因為他的注視而蔓延全身,她強烈懷疑自己的氣力、思緒已被男子吸光。

  “我會殺了你。”她堅定地開口。

  司空禹抬起頭,屬於她的深暗濁血從他的唇角蜿蜒滑落至喉節,形成一道怵目驚心的血痕。

  以為他沒聽見,水蘊霞堅定地再開口。“我會殺了你!”

  司空禹覷著她,心裏掠過激賞,如果是一般姑娘,中了礁毒恐怕已虛弱地奄奄一息。而她不一樣,體力明明已經透支,卻倔強地撐著意識、點亮她眸底的晶燦與他對峙著。

  “如果你選擇忘恩負義,我也無話可說。”司空禹睨了她一眼,平靜地朝她笑了笑。

  水蘊霞秀眸圓瞠,不知道她到底遇上了什麼樣的男子?

  她身為水家長女,凡事謹慎、實事求是,此時碰上如此放肆俊美、率然不羈的男子竟有一些不知所措的暈眩?

  司空禹覷著她逐漸迷離的眼神,知道她逞強不了多久,他拍了拍她的粉頰說:“醒醒,現下可不是睡覺的好時機!”

  他迅速解下她纏在秀白腳踝上的布條,打算為她做最簡單的包裹,再丟回船上給老巫處理。

  豈料,拆下布條,他竟發現裏頭藏著一把匕首!

  司空禹眸子不由自主亮了起來,他實在愈來愈好奇這夜探鬼海、泳技高超的大膽姑娘身分了。

  *** ** *** ** *** ** ***

  漫天星子、淺浪輕擺,空氣中透著微醺的氣息。

  大剌剌直接躺在甲板上,就著月色暢飲的大熊才狠狠打了個滿足的酒嗝,一記刺耳的哨聲便沖入耳膜——

  他起身探頭,果然瞧見司空禹半沒在微浪中的矯健身形。

  “頭兒回來了?”巫循問。

  大熊點了點頭,突然瞪大眼看著頭兒懷裏的“東西”,他酒意驟散地揪起粗眉道:“是、是呀!而且還……帶了個娘兒們?!”

  照常例,女人是不能上船的。

  偏偏“嘯夜鬼船”卻是常例外的特例,所有禁忌皆不存在此船上,更不存在船長司空禹身上。

  司空禹的母親是佛朗機公主、父親則是當朝七海五域最兇狠的海盜。

  當中國實施海禁、打擊海寇時,倭人、佛朗機人的航海家卻被自身的國家賦予至高的身分。於是混和這一正一邪的血統,司空禹有如脫韁野馬,跳脫了倫理規範,而他所接掌的“嘯夜鬼船”更是常例外的特例……

  在司空禹從爺爺手中繼承“嘯夜鬼船”後,他的身分便處在亦正亦邪的模糊地帶。

  就洋人而言,他是帶來無限商機的大海之子,但就中國而言,他卻是罪犯、海寇。

  但若依司空禹自己的說法,他只不過是一個喜歡在海上流浪的商人。

  他駕著鬼船,帶著中國的絲綢、茶葉到各國交易,感受不同的異地風土民情,就連船上的其他成員,也大多抱著如此心態上了鬼船。

  巫循是為吸取異國的醫術、廷少詠為增進廚藝、嘗盡各國美食而上船……對他們而言,鬼船隻是一種交通工具。

  偏偏,鬼船過去的顯赫名聲持續影響著人們,於是鬼船上的成員成了惡名遠播的海盜……

  “姑娘?”

  巫循疑惑的聲音拉回了大熊的思緒,大熊忙不迭回過神,俐落地放下繩梯。

  半晌,司空禹赤足踏上甲板,栗發上的海水與姑娘腿上流下的血,在甲板上拓出一道血痕。

  “老巫!”司空禹簡潔地開口,沉穩的腳步往艙房走去。

  “頭……頭兒這回要幹嘛?”大熊活見鬼似地瞪大著眼跟在巫循身後問。

  雖說頭兒的行事作風讓人無法捉摸,但救個大姑娘回來還是頭一回。

  巫循冷冷的拋下一句。“也許頭兒悶了,想找個姑娘做伴。”

  大熊聞言,眸中倏地冒出感動的淚珠。“也是也是,彈指間,咱的頭兒已經長大了……”

  巫循攢眉,懶得理會他的萬般感觸,“啪”的一聲關上艙門。

  司空禹回到專屬的艙房,彎身把姑娘置在床榻上,便聽到她細若蚊蚋的輕喃。

  那聲音太細、太微,教人要以為那只是他的錯覺。

  “不要……”好不容易嗓音彙聚脫口,水蘊霞重複喃著。

  不是錯覺,司空禹低頭朝她貼近。“不要什麼?”

  “不要……不要你救我!”水蘊霞氣若遊絲地說,殊不知此刻她的聲音宛若天上雲霧,飄緲似煙。

  她還沒采到珠,就算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她也不能放棄。

  偏她就遇上這好管閒事的男人,壞了她的計畫!

  她的眉似纏上綿結,糾結到讓他想撫平那紊亂,司空禹劍眉飛挑,慢條斯理地道:“你只說會殺了我,可沒說別讓我救你。”

  水蘊霞想反駁、想抗拒,卻使不出半點力,終究只能睜著雙水眸,朝他迸射出怒光。

  他高深莫測地靜靜瞅了她好一會才道:“待你恢復了體力再同我鬥吧!”

  艙房中陷入短暫的沉默,溫緩的浪擊交織著呼吸回在耳畔,像極了潛入深海中的聲調,讓她莫名的安心……

 

第二章

  “她……是暈了或睡了?”司空禹倚在艙房門板上,紫藍色的深眸讓人探不出半點情緒。

  “死不了。”巫循杵在榻旁,瞥了姑娘腿上的傷口一眼,不把脈也不診察,朗笑地直接說出他以目斷診的結果。

  司空禹已經太習慣他“獨特”的看診方式。“那交給你了。”

  巫循點了點頭,雙手俐落地拆掉綁在姑娘腿上的布,準備處理傷口。

  “別讓她腿上留下疤。”司空禹聲調沉穩清晰地吩咐。

  這麼大一個口子,要不留下疤還真得細心照料。巫循挑了挑眉,唇上揚著古怪的笑容,為頭兒擱在姑娘身上的心思感到詫異。

  船上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頭兒不是一個熱血之人,或許是環境使然,他雖重義氣,待人接物卻又顯得過度淡然。

  他永遠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甚至有一種早將生死置於度外的超然。

  而他們所知曉的是,頭兒唯一在乎過的“女性”是他的娘親送的鸚鵡——“公主”。

  聽法羅朗說,“公主”幾乎是跟著頭兒一塊長大的,一人一鳥,一起牙牙學語形影不離。

  可惜在幾年前鬼船行經某個海域時遇上了暴風雨,“公主”自此下落不明。

  那一次頭兒發狂失控地差點毀了一艘船,之後,便再也沒見他的情緒有多大的起伏。

  “那待姑娘養好傷後要送走或留下?”

  “留下。”他毫不猶豫地答。

  巫循聽到他的答案,陡地愣了愣。

  “你那是什麼表情?”司空禹揚眉淡問,深魅的眸中漾著難測的情緒。

  聽到頭兒不慍不火的冷淡語氣,巫循身上的汗毛竟不爭氣地立了起來,腦子則飛轉著上一回同頭兒比試時被踹飛的慘狀。

  “只是不明白這姑娘上船的目的?”巫循強作鎮定地開口。

  在“嘯夜鬼船”的人幾乎都有自己的目的,頭兒如此珍視眼前的姑娘,讓他有些好奇,姑娘留在船上的目的是什麼?

  司空禹略頓,遲疑了好半刻才聳了聳肩。“我也想知道。”

  巫循愣住,喉間險些失控滾出笑聲,或許頭兒只是不願承認心裏某些情緒吧!

  他勉強壓下笑,繼續為姑娘處理傷口。

  *** ** *** ** *** ** ***

  天色將明的微光透過窗洞,照在姑娘柔美的輪廓上,雅致的秀眉、長睫,加上日漸紅潤的粉頰、朱唇,她有一張天生麗質的姣好面容。

  司空禹立在榻旁,瞅著佔據自己睡鋪好些天的姑娘,蹙起了眉。

  算算救她回來已經有五日之久,“嘯夜鬼船”都已離開中原,往北航行了好幾日,怎麼她還沒醒?

  司空禹的思緒才轉至此,榻上的人兒便嚶嚀了聲,未多時她睜開了晶透的眸子怔怔望著他。

  他是誰?水蘊霞輕蹙眉,水澈的眸蒙上一層迷惑。

  男子的身形結實,身上俐落的線條可以看出是經年累月的勞動得來的,可他膚色卻偏白了些、發色是深栗色,挺直的鼻樑、異色的深眸,五官俊朗而出眾。

  這男子的模樣……似乎有點眼熟。

  水蘊霞尚未想透,司空禹別具深意地問。“看夠了沒?想起來我是誰了嗎?”

  海風透過窗揚起他未束的發,隨著傲慢、飛揚的眉形更加深了他身上桀驁不馴的粗獷野性。

  這熟悉的模樣喚醒了她的回憶,采珠當晚的事如潮水般在瞬間湧入腦海。

  對了,是眼前這狂妄的男子救了她,那……她現在在哪?

  “我在哪里?”她微撐起身,攏緊秀眉地問。

  他唇邊拓笑,誠實地答。“我的船此時正航往倭國的途中。”

  “倭國……”水蘊霞一時無法反應地重複著,好半晌才回過神揚聲道:“不!我不能去倭國,我要你馬上送我回中原!”

  司空禹瞅著她白皙小巧的臉蛋,身形單薄地仿佛只要他稍用力便會將她揉碎似地,語調不由自主放柔許多。“不可能。”

  呼吸一緊,她揚高了聲調。“為什麼?”

  “不為什麼。”牽連甚深,若真要解釋她也不一定懂,司空禹嘴角輕勾,簡短道。

  水蘊霞聞言擰起眉,伸手抓住他的衣擺忿然開口。“我不管,我一定得走!”

  錯只錯在她對自己太有信心,她以為可以順利采回新珠,卻沒想到所有盤算卻因為男子的多事亂了局面。

  她擅自離島已有十多日,並未留下隻字片語,再不回島,恐怕爹會出動人馬出海尋她。

  “船不可能再折回中原。”司空禹瞥眼看她,從桌上端過盛著藥的碗,執意往她嘴邊送去。

  此行是要按約定的日期送蒼本澤一回倭國,根本沒半點轉圜的餘地,所以姑娘的要求是不可能照辦。

  他的答案讓水蘊霞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你說什麼?”

  司空禹聳動寬肩,無視子她仍拉著他衣擺的手,將碗遞給她。“趁熱喝了,涼了可難入口。”

  男子文風不動、答非所問的模樣惹人發怒,水蘊霞坐直身子,素荑往上落在他的頸項吼道:“我要殺了你!”

  “好。”他點了點頭,仿佛事不關己地淡笑道:“在這之前先把藥喝了。”

  姑娘顯然不如外表般柔弱,同他說話時,她清亮而不馴的眼神,有種懾人的氣魄。

  他從容的模樣讓水蘊霞忿忿的情緒登時退了泰半,這男人是怎麼回事?腦子有問題?又或者小覷她的能力,根本不把她的威脅放在眼裏?

  “你這是什麼態度?”她努力壓抑,忍住想對他尖叫的衝動。

  “什麼什麼態度?”司空禹露出無辜的笑容,益發覺得她的反應實在有趣。

  他從容的神態舉止又再度燃起水蘊霞心頭的無名火,她才加重手勁,屬於男人的陽剛氣息便在掌下灼熱躍動著。

  莫名地,那日他對她做出的逾越舉止清晰地在眼前呈現。

  司空禹捕抓到她的遲疑,溫和地笑了笑,只當她是愛鬧脾氣的姑娘。

  “同咱們海上遠遊,你不會後悔的。”他滿是硬繭的巨掌輕拉下她細緻白皙的纖手,目光膠著在她臉上。

  雖然僅是短暫的觸碰,但那一剛一柔的強烈對比,似某種吸引的力量,為彼此心頭滲入一絲莫名的悸動。

  那一刹那間,水蘊霞怔住,胸口的跳動越來越強,視線詭異地無法移開他那雙紫藍的深眸。

  她倒抽一口涼氣,身子猛地往後縮,拉開兩人過分貼近的距離。

  她的舉動讓司空禹深邃的眼掠過興味。“離我這麼遠,姑娘怎麼殺得了我?”

  這時海上莫名激起巨浪,船身一個劇烈擺蕩,兩人身子顛了下,司空禹手上的藥碗就這麼被水蘊霞無意間給掃落在地。

  司空禹揚眉,唇角拓出無奈。“慘!這下可稱了姑娘的意。”

  他的歎息才落,耳畔隨即傳來雜杳的腳步聲和激烈的叫喊。

  “頭兒,咱們又遇上不知死活的兔崽子了!”來者的聲音沒有驚慌,反倒多了點……莫名的亢奮。

  水蘊霞不解地蹙眉,還沒開口,落入耳畔的是轟天巨響與船身更劇烈的震盪。

  突來的晃動讓她整個人維持不了平衡,猛地往男子撲去。

  司空禹反應敏捷的一把抱住她,牢牢地穩住姑娘的身子。

  這一瞬間他才發現,原來姑娘家的身體是如此嬌軟美好,當那如花般的馨香輕輕竄入鼻息時,他心頭閃過一絲可疑的騷動。

  “放、放手!”水蘊霞抵著他偉岸的男性體魄,感覺到他強烈的氣息將她緊緊包圍,嫩白的雙頰浮上一層嫣紅。

  他的思緒還沉溺在姑娘的軟玉馨香當中,長指不自覺地摩挲著她水嫩的粉頰,享受這誘人的柔嫩觸感。

  “你——住手!”受不了男子的一再輕薄,水蘊霞張口咬住他不規矩的手指。

  司空禹猛地回神,紫藍深眸微眯,直直盯著她瞧。

  “你、是你罪有應得!”探不出他眸中的涵義,水蘊霞挺直背脊,理所當然地斥道。

  他注視著水蘊霞生氣勃勃的小臉,不怒反笑地歎道:“看來,要奢望你報恩似乎很難。”

  報……報恩?水蘊霞一驚——他、他他他……莫不是要她以身相許吧!

  水蘊霞唇兒半張,雙手護在胸前警戒道:“你休想!”

  司空禹還來不及說什麼,一聲轟然巨響,又讓船身劇烈地搖晃起來。

  屬於男性的醇厚笑聲逸出,司空禹為她可愛的反應感到啼笑皆非。“關於報恩的問題晚些再討論,乖乖待著,別到外頭。”

  “發生什麼事了?”水蘊霞晶燦的眸子直勾勾瞪著他,直覺船外的狀況並不單純。

  司空禹似笑非笑地迎向她的注視,耐人尋味地撂了句。“遊戲時間。”

  水蘊霞雙手扶著門板,目送著他矯健的身形消失在眼前,心頭不安的想著:她究竟是上了怎樣的一艘船?

  *** ** *** ** *** ** ***

  依她的個性根本不可能乖乖留在艙房。

  水蘊霞滿是疑惑地步出艙口,隨即便見一艘五桅大船迅速往他們靠近。

  她定睛一看,發現對方船上的漢子手持鳥銃、大刀,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

  水蘊霞心裏起了警戒,救她的男子看起來像商人,難道她所在的這艘船倒楣地遇上了海盜寇賊?

  疑惑在心中層層泛開,她眸光一移,便瞧見司空禹站在一個紅發男子身旁,以她所陌生的語言交談著。

  看著他,水蘊霞這才發現他不笑時有一點滄桑,眉間有一股冷漠的氣質,舉手投足間蘊涵著懾人的力量。

  那模樣與她獨處時的樣子大為不同。

  未發覺姑娘立在艙口的身影,司空禹雙手環胸沉靜地問:“朗叔,這回該用什麼武器?”

  “就試試我新研發的火炮?”法羅朗悠哉地倚著主桅杆,語氣有點漫不經心。

  司空禹聞言,沉吟半刻才道:“幾座炮臺齊開,怕是眨眼就沒搞頭。”

  “就是、就是,絕不能便宜那群歹惡的兔崽子。”大熊點頭如搗蒜地附和。

  “是你的大熊頭啦,萬一遲了澤一的歸期可不好!”頭一回遇到海上爭戰的廚師廷少詠興致勃勃地準備大開眼界,瞧瞧佛朗機武器的威力。

  而成為眾人討論對象的蒼本澤一沒多大反應,只是冷冷地杵在一旁,身上依舊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蔑傲氣。

  “去!”賞了廷少詠一記拐子,大熊摩拳擦掌,一臉躍躍欲試地等待,豆大的眸還閃著陰狠道:“待這幫為非作歹、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靠近,讓咱攀上船去教訓個痛快。”

  “說穿了,你就是想讓澤一遲了歸期?”巫循賞了他一記爆栗,直接打掉大熊刻意裝出的陰狠模樣。

  “你、你、你這可惡的渾小子,知不知道敬老尊賢,知不知咱兒的年紀大你好幾輪?”大熊吼著跳著,一副準備將巫循生吞活扒的模樣。

  巫循見狀,猛退了幾步。“你別亂來哦!”

  片刻便見一壯一瘦的身影在甲板上纏鬥著。

  法羅朗習以為常地搖搖頭,他拍了拍司空禹的肩道:“趁早解決,省得耽擱了澤一的時間,我回畫室了。”

  司空禹微微頷首,沉穩的步向炮臺,一聲指揮炮手的“開炮”口令落下,“砰、砰……”六聲轟隆隆巨響後,海上掀起滔天白浪。

  在煙霧彌漫之中,對方的帆桅已不幸地被擊斷,未半刻,船首已緩緩斜傾進海裏,而甲板上那些蓄勢待發的身影紛紛跌進海中。

  遠處登時嘩聲鼓噪,最後終見船悲慘地沒入海裏。

  大熊見狀,氣惱地走到他身邊。“頭兒,你、你就這麼一次砰、砰、砰……六聲就把對方解決了?”

  “不然呢?”司空禹覷著他,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前方的狀況。

  “至少節奏慢一些,砰——砰——,讓咱兒感受一下……”

  大熊心中的期望尚未訴盡,司空禹聳聳肩,不以為意地打斷道:“好,下回讓你玩。”

  “嘯夜鬼船”頂著“鬼岩蘆島”的旗幟在海上航行,覬覦他們的寇仇不時挑釁開戰,至今卻無人能與他們對峙超過半個時辰。

  這類情況層出不窮,司空禹有些厭倦,卻被這些想稱霸為海王的寇仇給激得不得不下重手。

  “速戰速決”是他向來秉持的原則。

  “真的?頭兒說的是真的嗎?你不能誆咱兒!”大熊聞言,豆大的眼睛有著難以言喻的興奮。

  司空禹還沒開口,便聽見廷大廚、巫循紛紛發出莫可奈何的歎息。

  “怎麼?嫉妒?哈哈哈哈!下回讓咱兒大顯身手……哈、哈——”霍地他豪邁的笑嗓嘎然頓住,豆大的眼發直……

  巫循見狀,沒好氣地蹙起俊眉。“噎著了?”

  “她、她她……頭、頭兒……”大熊指著前方那修長窈窕的身段,連話都說不齊。

  眾人順著他所指的方向,轉身看去,便瞧見水蘊霞杵在艙門前發愣的模樣。

  司空禹舉步朝她踱近。

  水蘊霞管不了目前有多少雙眼睛落在她身上,只是不為所動地打量著眼前的情況。

  她的眸光先掃過船上先進精良的配置、再掠過英俊魅人的高大男子,緊接著順著主桅杆往上移。

  呼呼風聲掠過耳際,隨風發出“啪噠啪噠”聲響的旗幟,目光定在那一張黑色的大旗上——錯置在蘆葦叢間的骷髏白鬼面。

  無數個想法,在她的腦子裏轉啊轉的,她隱隱感覺血液在胸口熱烈沸騰。

  因為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如此具有代表性的聳動標誌。

  霍地,關於“嘯夜鬼船”的狼藉聲名一一湧入腦中。

  中原近海的漁民、商人皆知曉“嘯夜鬼船”在海上橫行的名號。

  因為“嘯夜鬼船”多次出現東南沿海一帶,再加上它的行蹤極難掌握,曾是朝廷親諭要緝拿的海上寇仇之一。

  所以方才的爭鬥不是商船遇襲,而是黑吃黑的海上爭鬥?

  一陣猛浪擊來,水蘊霞陡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她竟然上了赫赫有名的“嘯夜鬼船”,而救她的俊朗混血男子竟是海盜頭兒?

  *** ** *** ** *** ** ***

  “你是‘嘯夜鬼船’的頭兒?”她開口求證,心中已大抵猜出自己的下場會是什麼了。

  她陰鬱的語氣讓方才擊沉挑釁者的熱絡淡去,甲板上的人一改先前的聒噪,紛紛住口,有志一同地看戲。

  司空禹聳聳寬肩,兩道深栗濃眉挑得飛高。

  “這是我不能離開的原因?”水蘊霞的臉色仍舊難看,緊抿的唇角卻透著不願屈服的傲氣。

  司空禹瞬也不瞬地瞅著她,疑惑全落在眉間。“上鬼船和你能不能走是兩碼子事。”

  她努力壓制住脾氣,想起他不時的輕薄舉止,冷冷地道:“你休想把我賣到倭國!”

  幾番推敲下她得到這樣的結果,即便他看起來有多麼正派,骨子裏依然是殺人越貨、專門販賣人口勾當的海盜。

  這可惡的海盜頭兒一定是準備把她給賣了!

  她腦門發脹,不明白是什麼樣的歹運讓她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

  “什麼?賣什麼去倭國?”司空禹下顎緊繃、攏起深眉,神情深邃難測地完全猜不出她心裏的想法。

  為什麼他無法從她的話裏推敲出一點蛛絲馬跡?

  “你這可惡的海盜頭兒!”她冷眸掃過,知曉他顧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她跨出腳步,直接奔向船緣,準備跳海逃離這罪惡群聚的黑暗之地。

  或許她運氣差了些,但她的體力已恢復,就算處在深海當中也強過任這些海盜寇仇淩辱。

  司空禹迅速鉗住她纖細的手腕,輕而易舉識破她的意圖,並將她纖柔的身子扛在寬肩上。

  “放開我!”水蘊霞奮力掙扎,不斷猛捶他硬得像石頭的肩膀。

  未料及她會有如此魯莽的舉動,他眼中迸出危險的光芒咬牙道:“你瘋了!”

  她竟然想跳海?

  淩厲的紫藍深眸眯起,司空禹冷冷地說:“你的命是我的。你想遊回哪?你又能遊回哪?”

  水蘊霞聞言,毫不畏懼地吼了回去,四肢並用地朝他又吼又踢。“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是你多管閒事,放開我、放開我!”

  她激烈的反抗讓周遭抽氣聲四起,這場好戲真是太精彩了!

  司空禹額上青筋猛抽,猙獰得像是要當場掐死她似地,揚掌壓制住她扭動的身軀。

  他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在她耳畔輕喃,語氣輕柔,卻吐出最邪惡的話語。“再敢掙扎試試?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水蘊霞怔了怔,但僅片刻,她目露鄙夷地冷道:“看看是誰生不如死!”

  說完,她檀口一張地露出銀牙,毫不留情地往男子結實的頸肩處咬下。

  “呃!”

  “哦!”

  “哇!”

  “噢!”

  不屬於當事者的聲音發出慘不忍睹的驚呼,大熊更是為頭兒掬一把同情淚地祈禱。

  哦!可憐的頭兒、淒慘的頭兒,嘖、嘖……真要命呐,那姑娘似乎咬得挺起勁的……

  耳畔聽見兄弟們的憐歎,司空禹反倒顯得冷靜,他利眸掃向圍觀的人,眾人皆識趣地一一走離。

  唯獨大熊仍杵在原地,豆大的目光朝著頭兒迸出強烈的同情。

  “大熊,走了!”廷少詠拉住愣在原地的大熊,好心催促。

  “唔!頭兒流、流流流……流血了!咱兒……幫不幫?你說幫不幫?”大熊無助地看著眾人。

  “幫了你就完蛋了!”巫循揚了揚眉,有種想踹人的衝動。

  “對對對,不關咱們的事,走呀!”廷少詠輕歎,因為大熊的身軀太龐大,迫得巫循與廷少詠不得不一左一右地架著他逃離甲板。

 

第三章

  水蘊霞管不了有多少人等著看好戲,只感覺牙關泛疼,嘴中蔓延著一股腥甜的血腥味。

  “沒想到你瘦歸瘦,力氣還真不小。”他不動如山地杵在原地,提供自己的肩頭,任由她好似咬緊獵物的野獸般,發洩心中的不快。

  她怔了下,為他沉著的反應感到疑惑,即使她的體型與力氣都比不上他,但也不致於不痛不癢吧!

  水蘊霞松了口,低垂著秀眸才發現自己有多生氣、多用力。

  兩排被血染糊的牙印怵目驚心地印在他衣服上頭,可想而知他衣下的皮膚有多深的口子。

  不痛嗎?她緊握著拳努力不讓心中的愧疚蔓延。

  一切都是他的錯!她並不是這麼兇悍的,誰教他、誰教他是無惡不作的海盜、誰教他心中有著壞念頭!

  感覺到肩上咬緊的力量松了,司空禹歎了口氣將她放下。“這就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

  他深深看著她,肩上隱隱抽痛,實在不明白這姑娘怎麼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我說過,是你自己一廂情願要救我的。”水蘊霞咬著粉唇,無畏地迎向他紫藍的深眸。

  “如果你再敢胡鬧,忘了自己在誰的地盤上,我會讓你後悔莫及。”他沉聲威脅道。那身結實精壯的肌肉,與低沉的嗓音散發出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水蘊霞臉蛋輕仰,努力不被他強烈的男性氣息所影響。

  她不怕他,即使誤上了賊船,遇上了一個比番邦野人更加無賴的海盜頭子,她也絕不顯露心底的恐懼。

  “你就這麼想死?”司空禹目光淩厲地瞅著她一臉不馴的模樣。

  “對!我寧願死也不會讓你把我賣到倭國當女奴!”水蘊霞緊握拳頭,晶燦的水眸流轉著寧死不屈的堅定。

  “誰說我會把你賣掉?!”司空禹微挑俊眉,終於瞭解她的想法。

  水蘊霞直挺挺站著,即使心中忐忑不安,一雙晶燦的眸仍直直覷著他。“這不是你們海盜專作的勾當嗎!”

  “我有說過我們是海盜嗎?”司空禹反問,一臉好笑。

  頓時,水眸輕蒙上疑惑,水蘊霞被這男人搞亂了。

  “誰規定擁有一艘遠近馳名的海盜船,就得當海盜?”他揚聲朝她逼近,屬於他的氣息肆無忌憚地鑽擾她的思緒。

  “你到底在說什麼?”她一臉困惑地問。

  不懂、不懂!傳聞中的“嘯夜鬼船”頭兒“嘯夜”——司空禹,是海上最負惡名的海盜,搶殺擄掠、無惡不作,其狠厲的行事風格教“同業”也畏懼幾分。

  然而眼前的男子同她說了什麼?

  “嘯夜鬼船”上的人……不是海盜?

  “不是海盜掛什麼骷髏旗?!”水蘊霞完全不相信他的說法,輕啐了聲。

  司空禹聳了聳寬肩淡道:“懶得拆下。”

  由於當年司空禹爹娘成親時,並不被雙方長輩所祝福,但因為他的出生,司空霸逐漸接受了佛朗機公主成為他媳婦的事實。

  只是,誰也沒料到司空禹的爹娘會被逼得殉情,因此司空霸將所有希望都寄託在唯一的孫子身上。

  他將這艘以掠奪搶劫商船、威嚇海上多年的“嘯夜鬼船”傳給了孫子,原以為孫子能繼承司空家的狠絕,發揚光大、稱霸海上,但始料未及的是,司空禹卻只繼承了海盜船名號,而未繼承海盜之實!

  為了不讓他太過失望,司空禹保留了司空家的象徵——蘆葦骷髏旗。

  不過也正因為保留了這面旗,駕著鬼船四海遊歷的司空禹還是免不了遇上無數次海上挑釁、爭奪。

  所以“嘯夜”莫名其妙成了無惡不作的海上寇賊……

  聽見這個答案,水蘊霞瞪大了水眸,有種深深的無力感,這男人說的到底是真還是假啊?

  司空禹瞧著水蘊霞困惑的表情,笑了笑,沒多作解釋,逕自扯開話題。“不過話說回來,我怎麼會捨得把你賣掉?”

  一想起她偎在別的男人懷中,難以忍受的情緒倏地湧了上來,他對這種感覺有些陌生,卻扎扎實實地讓他無法忽略。

  水蘊霞一愣,耳邊回蕩著他的話——他捨不得把她賣掉?

  她眸中掠過一絲慌。“我、我才不管你舍不捨得,反正你別奢望我會報恩!”

  話題中斷,兩人陷入沉默,四周只剩下規律的浪濤拍打聲。

  司空禹笑得有些怪異,語調揉著笑。“我從頭到尾有說過要把你賣掉嗎?”

  是沒有!但……幹壞勾當還需要聲明嗎?水蘊霞兀自思索著,劇烈起伏的胸脯與微促的鼻息在在顯示她此刻紊亂的心情。

  “再說,有人規定海盜就得殺人越貨、姦淫擄掠嗎?”

  不、不是嗎?那海盜要幹嘛?她狐疑地瞠眸瞪著他,仿佛他正對她說了個天大的笑話。

  司空禹嘴角噙著笑說:“沒人知道‘嘯夜鬼船’只是一艘虛有其名的海盜船,我只是繼承了海盜之名,並不打算承續海盜之實。”

  水蘊霞迷惑了,一時間不知該不該相信他的話,只定定瞅著他,斟酌他語氣裏的真實性。

  “騙人!”她直覺地嚷著,晶燦的水眸洩露心底的想法。

  “是沒人會信。”司空禹看著她,被她眼眸間不經意流露的神情所吸引。

  瞬間,心頭漫過一種難解的情緒,他突然俯下身子,吻住她紅嫩的**,嘗到她口中殘留的血腥味。

  “不……”她的唇猛地被徹底佔據,所有怒駡詞句全被男人的熱力與強勢所封緘。

  一種她未曾經歷過的感覺,正在侵襲著她的感官。

  這可惡的海盜頭兒!她掄起拳抗拒地捶打著他,卻阻擋不了他霸道放肆地滑進她貝齒之間。

  陌生的親密伴隨著他的男性氣息直襲而來,水蘊霞虛軟地站不住腳,雙臂像自有意識般攀附住他被咬傷的肩。

  “唔!”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司空禹緊蹙眉峰,他知道肩上被她咬傷的傷口還流著血。

  水蘊霞驀地回神,掌心的濕熱伴著怵目驚心的紅拉回她的理智。

  天!她怎麼會意亂情迷地沉醉在他的吻當中?

  她大受震驚地推開他,沖進船艙,慌忙關上艙門,纖背緊緊貼住艙房的門板。

  她捂著仍殘留他氣息的唇,被胸口怦怦亂跳的感覺給嚇住了。

  她怎麼可以受誘惑,成了……**的女人?

  *** ** *** ** *** ** ***

  司空禹愣杵在原地,方才失控的感覺讓他還有些茫然,肩上傳來隱隱的痛,他回過神怒喝。“該死,我的話還沒說完!”

  “你說完了……”還以欺負人的方式。水蘊霞眨了眨淚濕的眼睫,用力將眼淚逼回。

  “我的話還沒說完。”他杵在門外揉了揉眉心,沉聲道。

  他的意思是……要繼續?他方才話說了一半便輕薄她的唇,若真要把話說完,那、那……

  水蘊霞呼吸一緊,素白柔荑捂住燙紅的臉,不敢繼續往下想。“你說完了、說完了……”

  “後退。”懶得再與她爭辯,司空禹低沉而充滿力量的聲音由艙門透入。

  水蘊霞不自覺的退了一步,他強健的身軀便輕而易舉地頂開艙門而入。

  大海的氣息徐徐送進艙房內,將屬於他的氣息也撩散在艙房中。

  她看著他,粉唇不自覺輕顫地道:“你出去,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聽!”

  雖然他說他不會將她賣掉,但他怎麼可以吻她?而她還……默許了?!

  一定是心裏太多太多複雜的感覺讓她的行為脫序,一定是這樣的!

  司空禹歎了口氣,努力壓下心中因她而起的波動。“等我送澤一回倭國後,我就送你回你的地方。”

  雖然不知道澤一是誰,但水蘊霞聞言,忘了被強吻的悸動,雙眸發亮急切地問。“你會送我回去?還要多久?”

  “也許三、五個月,也許更快。”他的答案極為含糊。

  三、五個月?她沒辦法等這麼久!水蘊霞咬了咬唇,半晌才道:“那借我一艘小船,讓我走。”

  司空禹陰鷙地瞅著她,一股落寞攫住他的心,沉窒得教他的語調更沉,眸光落在她倔強而堅定的面容上。“你就這麼急著想離開?”

  “我……”水蘊霞正思忖該怎麼開口時,突地海波晃蕩,驟起的風勢讓船起了個大顛。

  有了一次經驗,水蘊霞迅速地扶住艙門,穩住身體。

  就在此刻,“咚”的一聲,一顆被厚布包裹的珠子滾了出來,順著斜傾的船勢定在她的腳尖,露出瑩瑩的玉潤暈彩。

  水蘊霞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靈珠?!”

  司空禹栗眉飛挑,不解她的反應怎會這麼大,他拾起靈珠,重新用厚布將它裹好。“這靈珠的名號可真響,連你都知道。”

  兩人間緊繃的氣氛瞬間趨緩,水蘊霞對他的調侃聽而不聞,目光甚至離不開靈珠。

  強壓下激動的情緒,她嗓音輕顫、微啞地問。“你是怎麼得到靈珠的?為什麼靈珠會在你手上?”

  她的問題可難倒了他,司空禹蹙起眉峰,沉吟地說。“這得問朗叔才知道當初是誰把這靈珠硬塞給我的?”

  司空禹記得靈珠是他們在“鬼岩蘆島”附近的海域與中原的海盜發生海戰時,對方為求活命,拿靈珠與他們交換條件的。

  拿到靈珠後他直接把靈珠丟給大熊,再把惡賊丟下海。

  最後到底是誰把靈珠丟還給他,他倒真的沒留意過。

  他的語氣如此不以為意,水蘊霞不禁想,或許靈珠對他而言根本不重要。

  她心跳如雷鳴,瞅著男人,小心翼翼地開口。“靈珠對你而言,重要嗎?”

  司空禹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的眸中閃爍著複雜的眸光,放軟的姿態透露出她的渴望。“怎麼?你想要靈珠?”

  不是想要,是一定要!水蘊霞深吸了口氣,聲音雖然和緩輕柔,卻堅定萬分。“靈珠是我的,我必須取回它。”

  “你的?!”結實的雙臂環在胸前,司空禹神情難測地瞅著她。

  “對,我的。”終於……在陰錯陽差下,靈珠再度回到手裏,她激動的情緒讓她清亮的眸子漾著苦澀與迷離。

  “靈珠對你很重要?”

  她微微頷首。

  “為什麼?”他想知道,不像江湖女子的她怎麼會說這顆被江湖人士視為“是非之物”的靈珠是她所有?

  水蘊霞好半晌才開口。“說了你會把靈珠給我嗎?”

  “你說呢?”他寬肩一聳,渴望知曉她所有的情緒巧妙地掩在淡然的語氣裏。

  靈珠在他手中,她沒有籌碼,只好讓步。

  “靈珠出自一個采珠世家,鎮壓著該島的四煞局,可是很不幸的,靈珠在五年前被竊,於是整個島陷入失珠的愁雲當中……”

  悠悠過往,卻已輾轉過了五年,在她出島前,三妹及小妹還打算到泉州去尋柏永韜那負心漢。

  水蘊霞叨叨絮絮訴說著過往,在思及姐妹們的事時,身為長姐的她不免一陣憂心。

  不知她們出島了沒?

  不知甥兒水淨還有沒有吵著要爹?幹幹還好嗎?

  “你是靈珠島島主的女兒?”聽完她細述失珠的過往,司空禹問。

  水蘊霞眸中掠過訝異。“你知道靈珠島?!”

  “當然,我在那裏失去了生命裏最重要的……”他輕描淡寫的語氣卻加重了掠過紫藍深眸中的落寞。

  水蘊霞悄悄打量著他,眼底因他的表情而閃過萬般情緒。

  他最重要的……水蘊霞心一緊,她竟想知道能讓這似無賴的海盜頭子如此珍重的東西是什麼?

  “好!”司空禹醇厚的男性嗓音拉回她沉迷的思緒。

  “什麼?”他乾脆、毫不考慮的答案讓水蘊霞略微一愣,露出茫然的神情。

  “我答應把靈珠給你。”

  他答應了?

  他答應了?!

  水蘊霞如石像般僵立著。“你說——好?”

  “有什麼問題嗎?”

  “難道你不想將靈珠據為己有?”江湖上多少人為了得到靈珠搶得頭破血流,而他竟輕而易舉把靈珠拱手讓人?

  “拿顆珠子做啥?能當飯吃?又或者能飛天遁地?”他蹙了蹙眉,不以為然的態度在在顯示他的不在乎。

  對他而言,沒有什麼是絕對必須得到的。

  功名、利祿、金銀珠寶,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到頭來也不過一場空,如同他的爹、娘……除了留下一段讓人遺憾的絕烈愛情與孩子外,什麼都沒留下。

  所以世人眼中的奇珍異寶,對他而言,什麼都不是。

  水蘊霞頭一回聽人如此質疑靈珠,忍不住挺身為靈珠辯護。“你難道沒聽說,靈珠能治百病,值萬兩……”

  “你現在是在說服我別把靈珠還你嗎?”

  水蘊霞猛地打住話,微惱地斜睨他一眼。

  她的表情讓司空禹笑了起來。“反正當初這顆靈珠來得莫名其妙,給了你,也省得占地方。”

  水蘊霞小心翼翼接過靈珠,由衷地說:“謝謝。”

  她攤開厚布,盈盈淚眸映著靈珠皓光四射的暈彩,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總算落了地,心裏的感動無以復加。

  這是真的嗎?如此輕而易舉的要回靈珠,讓她充滿了不真實感,這海盜頭子會這麼好心嗎?

  司空禹可沒放過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調侃說道:“你終於懂得感恩圖報了?”

  一抹臊紅飛過,她嗔了他一眼。

  被這美姑娘的水眸一瞪,司空禹竟覺心頭有幾分醺然。他不知道自己幾時染上被虐的喜好……唇邊揚起淡淡苦笑。“不過,咱們還是有個條件得談。”

  果然!水蘊霞警戒地瞅著他,下意識地將靈珠攢抱在懷裏。

  她的模樣讓司空禹又笑了起來。“你放心,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不會把靈珠拿回來的。”

  他的話反而讓水蘊霞更加不安。“那你還有什麼條件?你可別奢望我會以身相許……”最後一句是在嘴裏咕噥的說。

  “放心,我不會吃了你。”他瞅著她,唇邊勾起玩味的笑容,不安好心地想逗逗眼前的姑娘。

  這可不一定,剛剛……她不就差點被他給吃了。水蘊霞諷刺的挑眉,冷哼出聲。“別再同我抬杠,你的條件是什麼?”

  “你乖乖留在船上等我們折回中原,別再搞跳海逃走的把戲。”他覷著她說。

  那舉動會讓他不由得回想起親眼目睹娘親跳海的情景……頓時,心中的悶痛益發沉重。

  水蘊霞眉心微攏,不太明白他平靜面容下的痛楚。

  “成嗎?”

  “好,我不再做跳海的傻事。”迎向他莫測難懂的紫藍深眸,她似受了蠱惑般無法拒絕。

  像已註定似地,她只能順著命運的安排而行。

  既然靈珠已回到她的手中,或許待船到倭國後,她便能差人送消息回靈珠島交代一切。

  “晚些我會把船上的成員介紹讓你認識。”他朗笑,宛如刀鑿的臉龐瞬即柔軟了許多,少了粗獷豪邁的氣息。

  水蘊霞定睛瞅著他,為他多變的面容感到疑惑。

  時而邪魅、時而豪邁、時而溫柔、時而耍賴……卻沒有一面是真正的他,仿佛是為了掩飾真正的自我,藉此讓人看不透他真正的性情。

  她微微頷首,接著忍不住問。“你的爹或娘是外國人?”或許正因如此,他異于中原男子的深邃輪廓更加俊美無儔。

  “我娘是佛朗機人,紅發藍眸。”他揚唇,語氣有幾分自嘲。

  他自嘲的語調讓水蘊霞心頭驀地一緊,她不禁猜想,依他的外貌,應該從小就受到不少異樣的眼光吧!

  “我回答了你的疑問,現下該我問你。”他懶得費心思兜旋,目光灼熱地像要將她吞噬。“你叫什麼名字?”

  他極具侵略性的眼神讓她想起他霸氣的吻,好不容易揮開的曖昧又緩緩回籠,明目張膽地充斥在彼此之間。水蘊霞斂下長長的眼睫側過臉,避開他灼熱的注視。

  “我不能知道嗎?”他舉步靠近,高大的身影輕易將她籠罩在身下,笑容顯得邪魅。

  “水蘊霞。”她有種感覺——她若不說出,他必會糾纏不休。

  “怎麼寫?”

  她揚眉,覺得他實在有些得寸進尺,眸中不禁蘊著怒光。

  “我只是想學寫你的名字。”司空禹誠摯地說。

  情意款款,兩兩相依,知我知你,同心比翼——他腦海裏突地閃過這樣一段話。

  水蘊霞不解地揚眉。“中國字何其多,何必一定要學寫我的名字?”她嗔道,無法認同他的說法。

  “我想學寫你的名字。”他再次重申。“這對我而言意義非凡。”

  “我要休息了。”再與他纏鬥下去,怕是又要多了什麼不該有的牽扯。

  “休息前你先教我寫你的名字。”他幾近耍賴地朝她攤開大掌。“我很聰明,一次就可以記住了。”

  目光停在他厚實的大掌,水蘊霞著實猜測不出他的意圖。

  “我寫在紙上,你自己練習。”拗不過他,水蘊霞瞥到小書桌上的紙及墨筆,飛快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快回去練習。”

  司空禹接過她手中的紙,薄唇淡勾出微乎其微的弧度。“字的外型和姑娘一樣漂亮。”

  嬌顏浮上嫣色,水蘊霞不經意又窺探到他的另外一面,她寒著臉瞅著他。

  “好,不吵你,等會再幫你安排獨立的艙房。”他聳聳寬肩,薄唇扯著可惡的弧度。“又或者你已經習慣我的味道?”

  “胡說!”她擰眉,素荑朝床榻胡亂抓了一把,直接往他臉上砸。

  他識趣地退出艙門,無辜的枕被門板檔下,卻擋不住他帶著好心情的笑聲。

  少了他高大的身軀,艙房頓時寬做許多,水蘊霞眸光落在窗外,眼底映入輕飄的白雲、極藍的海色。

  這是她頭一回感到如此放鬆,從娘去世後,她身兼母職帶著妹妹長大、操心不斷,或許此刻是上天給她的假期吧!

  她想。

 

第四章

  海面平靜,一望無際的天空在粉紫霞光下拓出一片絢爛的雲彩。

  獵獵海風旋繞,幾隻停在桅杆上的海鳥不畏鬼旗上猙獰的圖騰,發出悠哉的叫聲。

  司空禹立在甲板上,深邃的俊顏被將盡的霞光鑲出一層薄亮,隨風騰淩的深栗長髮,帶出他惑人的氣魄。

  水蘊霞呆愣著,有些難以置信,眼前這些男人竟是聲名狼藉的“嘯夜鬼船”成員。

  一窺他們的真面目,水蘊霞才完全相信司空禹的話。

  印象中海盜寇賊不都該是外表野蠻、粗俗,不修邊幅的魯男子嗎?但這些人卻渾然沒半點海盜該有的粗蠻形象。

  火長——法羅朗,很顯然是個外國人,年近不惑,留下歲月痕跡的兩鬢無損他的英俊,反之讓他滿足胡碴的剛毅臉形看起來更為性格。

  翻譯——蒼本澤一,他擁有細長有神的丹鳳眼,似海般悠遠沉謐的黑眸給人難以親近的感覺,話不多,看起來不是很好相處。

  聽說他精通各國語言,是難得一見的語文奇才,背後更有倭國幕府支持的龐大力量。此行便是要護送他回倭國複命。

  船醫!巫循,來自雲南“努拉苗寨”,醫術精湛,朗眉俊目,古銅色的肌膚閃著健康而耀眼的色澤。

  唇邊總帶著笑的他給人與蒼本澤一全然不同的爽朗氣息。

  至於船上的廚師!廷少詠看來溫文儒雅,不像是拿杓動鍋的廚師,倒像個書生,儒推而俊逸。

  水蘊霞掠過眾人,目光定在某一處。

  目前船上只有一人符合海盜的形象,而這個人此刻正朝她走來。

  “姑娘莫驚、莫怕,咱們不會傷害你,既然上了船就是自己人,不用太拘束,反正頭兒本身也是隨便的不得了……”

  大熊一雙巨掌激動地扶住水蘊霞的肩頭想再說些什麼,他龐大的身軀已經被拎到一旁去了。

  “你別嚇著姑娘了。”法羅朗沒好氣地開口,步向前去,擲起姑娘的手紳士地在她嫩白的手背輕吻了下。

  水蘊霞如遭電擊地連忙抽回手,水眸一揚,怒瞠著他。

  法羅朗愣了愣,溫文的表情瞬間掠過納悶的神情。

  “朗叔,咱們國家的禮節可不適用在中原姑娘身上。”司空禹笑著提醒,這是他頭一次見到法羅朗臉上掠過如此尷尬的神情。

  法羅朗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只得跟姑娘再行了個褸。“姑娘,失禮了。”

  “我只是……不習慣。”水蘊霞聽著他們談話的內容,心想或許是自己反應過度了,愧疚地向他致歉。

  她也曾聽過洋人的民風奔放,大不同中原的保守,而法羅朗來自佛朗機,他們又以船為家,自然不拘泥于中原禮節。

  法羅朗笑道:“沒關係,就如大熊所說,上了船便是自家人,不用太拘束。”

  水蘊霞臉上掛著疏離的淺笑,從小到大她身邊圍繞的全是姑娘家,杵在這一群大男人之間還真讓她有些不習慣。

  “成了,我帶你到你的艙房,其他人回去工作吧,半個時辰後用晚膳。”司空禹看出她的局促,向眾人說道。

  他們不是正規的海盜船,不做壞勾當,船上除了他們再加上其他船工也沒多少人,因此一般船上被船工用來吃飯、睡覺的統艙,在這兒全被規畫成個人獨立的艙房。

  其餘的空間則被當成吃飯的飯廳,這飯廳一樣不分階級,眾人總是席地而坐,吃飯喝酒,聊著海上發現的新鮮事。

  一夥人聽聞他的指令,一個個離開,做自己該做的事。

  水蘊霞則步向船尾,看著霞光褪盡的墨藍黑夜與大海融為一體,心裏有說不出的惆悵。

  靈珠島離她越來越遠了,雖然司空禹說過會儘早返航,但她不知道幾時才能回到家鄉。

  “船愈往北行天氣會愈冷,你得回艙房披件外褂,受了風寒可不好。”司空禹把身上的斗篷脫下遞給她,關切的語調拉回她的思緒。

  “我不冷……”水蘊霞斂眉輕聲拒絕,看著他手上那件灰藍色的大斗篷,感到無來由的心悸。

  實在太奇怪了,光是感覺到他的存在,她的心便怦然地不受控制。

  難道她對他……

  迎面而來的海風讓水蘊霞打了個冷顫。

  也許她與他得保持距離,待船返航後,她會回靈珠島,而他會繼續他的海上生活,兩人若多了什麼牽扯,不過是多了不必要的愁思罷了。

  暗歎了口氣,水蘊霞移開目光,卻霍地瞧見在前方海面上有兩艘三桅船。

  她定睛一看才發現,兩船靠得極近,此時其中一艘船起了火,耀眼的火光與嘶吼的求救聲劃破了凝冷的黑夜。

  “是遇劫嗎?”

  “或許那艘商家漁船遇上了海上寇賊,無須理會。”司空禹利眼瞧見海盜慣用

  的骷髏旗,俊眉輕斂,輕描淡寫地道。

  就著火光,他們隱約看見一名婦人已放下繩梯,攀在船緣、放聲求救。。

  “不幫忙嗎?”水蘊霞握緊拳頭,水亮的澈眸倒映著前方的火光。

  求救聲淒淒,隨著海風連綿穿入耳膜,揪得人心泛酸,假若船上若有婦人,落入那些惡人手裏,豈不是成了虎口的羊?

  “你想幫忙?”唇邊勾著冷笑,司空禹反問。

  “難不成你會見死不救嗎?”

  一瞬間她的思緒有些紊亂,她竟然沒把握司空禹是不是有這份善心來救人。

  水蘊霞回過頭,頭一回將他看得如此仔細,他的眼底無波無痕,紫藍深眸似黑夜的深海!了無溫度。

  司空禹聳了聳肩淡道:“他們的生死與我們無關。”

  他的語氣比風還淡,卻冰冷淡漠得教人不寒而慄。

  “你的血是冷的嗎?真能見死不救?!”水蘊霞不由得感到頭皮發麻,全身竄過一陣寒顫她瞪著他。

  “這世間不公平的事何其多,能管多少、救多少?”他雙手環胸,一臉漠然地反問。

  水蘊霞冷冷地覷著他,想起了靈珠島的島規!

  她記得有一年島上的柯大叔救了個海盜,結果卻反遭殺害,所以爹立了個不救海難人的島規。

  接著又發生柏永韜進島盜珠之事,因此她曾經以為,爹的決定是正確的。

  但現下,她卻為該不該“管閒事”的認定起了質疑。

  若不是司空禹的多管閒事,或許她早死在鬼海海域。

  這個人生的轉折,再一次扭轉她對人性所產生的質疑。或許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與壞人,更沒有絕對的世事,就如同眼前聲名狼藉的海盜不是海盜一般。

  “適者生存,是海上求生的道理。”司空禹慢條斯理地說,平淡的語氣讓人心寒。“這裏太冷了,進去吧!”

  “但你還是救了我不是嗎?”水蘊霞看著眼前的男子,為他異常冷淡的態度百般不解。

  她的話讓他眼神冷了幾分。“你是例外。”紫藍深瞳裏蕩著莫名的火光,司空禹隱下胸口的躁動,有些悶。

  “一見鍾情、再見傾心”,他似乎已在不自覺中循著爹娘相戀的模式,將姑娘納入心坎裏。  。

  而他原本打算孓然一生、冷眼看世間的坦率似乎已被她動搖。

  “例外?”水蘊霞不懂他,在幾次針鋒相對後,她以為他再怎麼多面,但仍擁有一副俠義心腸。

  但顯然事實不是如此。他救她僅是個例外?

  一股莫名的寒意由腳底竄起,水蘊霞寒著聲道:“好!你不救、我救。”

  既然遇上這等事,豈有坐視不理的道理?她說服不了自己視而不見!

  司空禹看著她堅決的模樣,無法駕馭她的挫敗再次湧上胸口。到底是他經驗不足又或者是水蘊霞不同一般女子?

  他暗歎了口氣,表情跟口氣都有著不容商量的餘地。

  “你的腳傷還沒痊癒,不准!”

  險象迫在眉睫,水蘊霞哪管他准或不准,趁他不注意時倏地奔至船緣,猛地一跳,纖柔的身影迅速沒人海中。

  強烈的失望和憤怒擷住司空禹的呼吸,他難以置信地低咒小聲。“該死!”她答應過他,卻又在他面前做出如此危險的舉動!

  大熊見此景,原本踏進艙內的腳又縮了回來,他瞪大眼,拼湊不了一句完整句子,震驚地說:“她、她她她……就這麼跳下去?”

  眾人的腳步皆因為聽見大熊的話而頓住,十來雙眼睛全直勾勾看著這出乎意料的事情發展。

  鬼船本身便處在正邪不明的界定裏,他們雖不是海盜,但“閒事莫管”卻是他們的船規,如今這小姑娘卻挑釁了“嘯夜鬼船”的規定。

  “有意思極了。”感覺到煙硝彌漫的火藥味,巫循挑眉笑道。

  “這可不好玩,外海的海水溫度可不比中原的海域溫暖。”法羅朗好整以暇地說,聲調不高不低,正巧落入司空禹耳底。

  “難得,小姑娘有不讓鬚眉的氣魄!”大熊完全處在狀況外,眼底進出激賞,只差沒為水蘊霞的舉動拍手叫好。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嗓音落入耳底,司空禹眉頭緊皺,深邃難測的眸子燃著風暴。“我會讓她知道不聽話的下場!”

  在眾目睽睽下,他跟著縱身躍入黑若水墨的冷冽海水中。

  瞧著頭兒的反應,大熊頂了頂法羅朗的肩,唔……正確來說,是他的個兒只能頂到法羅朗的手臂,喜不自勝道:“朗叔,你的頭兒長大了,有心愛的姑娘了!”

  法羅朗淡淡一笑,心中感觸萬千地說:“若真能找到真心相待的姑娘,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些年他謹遵公主的託付,一手帶大司空禹,眨眼間竟過了十多年。當年情景歷歷在目,法朗羅不勝唏噓的感歎。

  “我先去煮鍋姜湯候著好了。”廷少詠見狀,當場下了決定。

  “好好,順便把咱兒今早叉到的鬼頭刀加進姜湯裏,滋味一定忒好。”大熊喜孜孜地附和。

  巫循白了他一眼道:“喂!太享受了吧!”

  大熊攬著他的肩頭啐了一聲。“講那什麼話,魚肉姜湯最補了,喝了可是熱呼呼、暖烘烘……”

  “我不用你來宣揚我的廚藝。”廷少詠聞言翻了翻眼,差點沒把煮湯用的杓子賞給他。

  “還是先備著毯子,這天氣還是馬虎不得。”巫循喃著,私心希望頭兒同這姑娘別再吵吵鬧鬧增加他的負擔呀!

  *** **** *** ** ***

  拋卻船上鬧哄哄的氣氛,水蘊霞一泅人海中,便發現海水的溫度比中原的海域更冷上幾分。

  所幸從小經過海女的訓練,讓她除了學過一些呼息吐納的功夫、能在水中長時間潛泳外,健壯的身子骨更是較一般女子能抵禦酷寒。

  所以縱使腿上的傷未完全痊癒,她迅捷的身形還是略勝司空禹一籌。

  水蘊霞終於游到船邊,焚毀殘損的船體還透著零星的火光,船身靜靜地隨波蕩漾,在沉靜的星空下益發讓人覺得淒冷。

  這窒人的沉靜,水蘊霞隱約可猜到情況應該不樂觀。

  在她攀上繩梯正準備上船時,司空禹卻猛地拉住她的腳踝制止道:“不用上去了。”

  他神出鬼沒地出現,陡硬的語氣比海水還冷。

  “你大可不必跟上來!”她怔了怔,掩下眸中乍見到他的驚訝,賭氣地撐起身子上了船。

  司空禹跟在她身後上了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陪著她瞎鬧瞠渾水。

  “遲了。”隨著她四處觀看,司空禹耐心終於耗盡。

  “我知道。”她走到舷梯邊,因為瞥見婦人慘死的模樣,倒抽了一口氣。

  “唉!”

  一聲歎息逸出,司空禹將她帶入懷裏,不讓那慘狀映入她眼底。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利眸淩厲地掠過已半毀的船,他沉沉地開口。

  水蘊霞的心情本已低落,再聽到他薄冷的嗓音,胸口的悶氣一股勁地全湧到喉間,教她怎麼也吞咽不下。

  “都是你、都是你!”水蘊霞突然抬起頭瞪著他,拽住他的領口,費力地嘶嚷著,一雙纖臂因氣忿顯得格外有勁。

  她明明有機會可以救這女人的,卻因為他不同意而喪失了救人的機會。她當時何必同他爭論?何必勉強他?

  思及此,水蘊霞沮喪地鬆開手,心被一股莫名的落寞攫住。她根本不該奢望司空禹會因為她而做出任何改變。

  司空禹感覺到她的低落,巨掌落在她的纖肩上。“我只是一個不想沾染俗事的凡人,你要說我自私也好、冷血也罷,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淡淡地說,紫藍的深眸驟轉成降至冰點的灰藍。

  為什麼?水蘊霞仰首看著他在月光下的俊逸臉龐,卻看不透他的任何情緒。

  他眼眸裏明明有著悲傷,但為什麼顯露在外的卻是滿不在乎的冷漠?

  “我不懂……”她喃著,瑕白的臉上佈滿因他而起的迷惑。

  司空禹嘲弄地揚了揚唇,厚實的大手輕撫著她的芙頰。“不用懂,這世間本來就有太多費解的事……不要自尋煩惱。”

  水蘊霞懊惱地拉開他的手警告道:“你的手再不規矩,我會廢了它!”

  他手上的厚繭伴著灼熱的氣息落在她頰上,引起一陣過度親密的酥麻,她不愛這種因他而起的失控感覺。

  司空禹聳聳肩,仿佛早已習慣她威脅的語調。

  莫名地,他就是眷戀起她的一顰一笑,而且肢體比心誠實,總搶先一步順應心裏的想法偷丁香。

  他唇邊浮著難解的笑容,水蘊霞仰首看著他恢復正常的紫藍深眸,再次切入正題。“所以遇上這種事也不插手?”

  看來不同她解釋清楚,她不會善罷幹休。

  “‘閒事莫管’是船規之一。”司空禹言簡意賅地解釋道。

  閒事莫管……水蘊霞反復思量著他所謂“閒事莫管”的定義。

  不可思議的,他這種淡然看世間的人生觀竟加深了她想多瞭解他的衝動。

  她的疑問尚未得到結論,司空禹卻擰眉淩厲的看著她。“你食言了!”

  “什麼?”面對他突然冷硬的臉龐,水蘊霞表情迷茫地蹙起秀眉。

  “你說過不在我面前做跳海的蠢事!”

  沒料到他會如此介意,水蘊霞似笑非笑地瞪著他。“只要你不阻止我救人,我就不會跳了,所以錯在你!”

  司空禹眸光一閃,卻不願抹去她此時眸間流轉的光彩,忍耐地道:“不准再有下一次。”

  “如果真有下一次,我希望結果不要是遺憾。”她抿了抿唇,悲傷地歎息。

  司空禹眺著遠方,只要一思及父母被逼死的那一段過去,複雜的情緒總讓他不平靜。

  海風漸揚,他回過神問。“要回去了嗎?”

  水蘊霞還沒應答,船上被火祝融的主桅杆受不了淺浪擺蕩,與脫落的主帆筆直朝她的方向傾倒。

  她仰頭望著朝她擊來的重物,一時間反應不過地杵在原地。

  “小心!”

  千鈞一髮之際,司空禹倏地推開她,與她雙雙滾至船側舷板,幸運地躲開被桅杆擊中的命運。

  水蘊霞驚悸的看著桅杆往海中傾沒後,暗松了口氣。

  “你可以放開我了!”

  一感覺到他健碩的身軀壓覆在她身上,水蘊霞有些扭捏的移了移身體,試圖拉開兩人過分貼近的距離。

  怎料,她連喚了數聲,司空禹依然是動也不動地伏在她身上。

  四周陷入一陣死寂,風聲、浪潮益發清晰地在耳畔回蕩。

  “司空禹!”水蘊霞心一涼,用力推了推他的肩。

  “船或許快沉了,我們得趕快離開……”

  他受傷了嗎?被桅杆打昏了?腦子不受控制地賓士過許多可能,當手心撫上一股黏熱的熱意時,她抽回手怔愣地看著掌心上的鮮血。

  她忘了,司空禹被她咬傷的地方還沒上藥。

  原本稍稍癒合的傷口已經止住血,這傷口鐵定是經過剛才的衝擊,再扯裂開滲出鮮血。

  愧疚再一次蔓延,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咬傷他的。

  就在眼角要為他擠出一滴淚時,司空禹沉然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頭一回感覺到你的嗓門這麼大。”

  俊臉貼在她的肩窩處,鼻息繾綣著她身上的清香,再一次,他的心起了騷動。

  “你沒事?”水蘊霞疑惑地眨了眨眼,懸在眶邊的眼淚帶出憐人的氣息。

  “有事。”她的反應讓他心神蕩漾,司空禹揚起嘴角,伸手握住她的右手。“不過,我該感謝你還在乎我的生死。”

  方才船桅倒下的那一瞬間,他的心倍受震撼地忘了呼吸。

  那一刻,他知道他愛上她了,從渴望學寫她名字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他的心就如同當初爹遇上娘一般,一旦心之所系,便再也無法率然、無法不牽掛。

  “你騙我!”水蘊霞氣憤難平地掄起拳頭,打著他。

  雖然親眼目睹桅杆垂墜人海,但她還是免不了揣測,他是不是不小心被桅杆擊中。

  而他竟還恣意看著她為他著急擔心?思及此,她又羞又窘又怒地想撕毀男人英俊的臉龐。

  “我沒騙你,你咬的口子又流血了。”薄唇一抿,他露出無辜的表情。“生氣了?”司空禹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她側開頭不理他,渾然忘了兩人此時的動作有多曖昧。

  他低喃,沉啞的語調在在顯示他的無辜。

  “沒有?你的語氣可沖得很。”

  水蘊霞聞言正打算掄起拳賞他一記時,大熊的嗓音落入耳畔。

  “頭兒,該走了,你同姑娘要說、要打,等回船上再說!”大熊悠哉地從鬼船上拋出了纜繩,並在兩船之間架了塊長條浮板,放聲扯喉對著兩人嚷著。

  “就是、就是,廷大廚煮了姜湯,我備了毛毯,不怕冷著。”巫循的聲音由另一邊傳來。

  “姜湯!慘,得再換過,這兩碗被海風吹涼了。”廷少詠驚覺的聲音也摻在其中。

  聽到熟悉的嗓音由四方湧人,水蘊霞呆愣地暫時忘了生氣,她悄悄抬眼才發現“嘯夜鬼船”亮起燈火,船緣有數十雙眼正對他們投以關切的目光。

  暫態火般的滾燙在臉上蔓延,她尖叫,卻阻止不了眾人的目光!

  司空禹賴在她身上的模樣已清楚地落入鬼船上所有船員的眼底。

  而她的清白,就這麼毀了……

 

第五章

  兩人一回到船上後,巫循貼心地遞上毯子,廷少詠則重新熱過魚姜湯,備在一旁催著他們趕緊喝下。

  在眾所矚目的關切之下,水蘊霞尷尬而被動地接受他們的安排。

  水蘊霞隱隱約約聽到身旁窸窸窣窣的討論聲不斷,然而讓她抓狂的卻是身邊肆無忌憚的狂笑。

  “再笑,我真的會勒死你!”

  憶起方才水蘊霞在漁船上又羞又窘的模樣,司空禹輕佻地勾起嘴角,神情莞爾的望著她。“我心情好。”

  這男人絕對是故意的!水蘊霞瞪著他,水澈的眸中隱著躍動的火光,身子因為怒意微微打顫。

  如果再任他肆無忌憚地一再輕薄她,她的顏面何存?清白何在?

  “怎麼?你還是很冷嗎?”逗歸逗,一發現她的異樣,司空禹倏地收回輕浮神情,擔心地反問。

  “不冷。”她冷冷地開口。

  “還是披著,喝完湯趕快回艙房換下濕衣服。”他拉下身上的毯子,體貼展現他男子氣概地要為她添一件毯。

  水蘊霞看穿他的意圖,迅速地往後退了一大步,拉大兩人之間的距離。

  “怎麼了?”司空禹蹙了蹙眉,紫藍深眸透出濃濃的疑光。

  她隱著心中鼓動的躁意,努力深呼吸,用力汲取更多新鮮空氣,試圖恢復平靜地宣佈。“你,從現在起離我十步!不、不,離我一百步遠,如果你敢再靠近我我、我……”

  “那個以後再說,如果你不冷,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辦。”懶得聽她碎碎念,司空禹腳步一跨,直接拉近兩人的距離。

  她還沒估量出兩人該有的距離,司空禹已率先打破她宣示的“領土範圍”,此刻兩人根本是“零距離”的貼近。

  水蘊霞瞪著他,尚未回神便感覺腰上多了雙手,緊接著雙腳離地,眨眼間她整個人已被拽至男人的寬肩上。

  “司空禹——你做什麼?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她尖叫、大喊,不知道這可惡的海盜頭兒又想對她做什麼!

  “如果你想叫醒船上所有的人,我也不反對。”他側過頭,調侃的說。

  水蘊霞臉微熱,嗓門下意識緩了緩。“那你……你要做什麼?”

  “要你感恩圖報。”他側過臉,張狂的紫藍深眸落在她的唇上,沉啞的低嗓伴隨他暖和的鼻息,一字一句掠過她的耳際。

  轟的一聲,讓水蘊霞僵愣住,他似純釀好酒的嗓音挾著無與倫比的爆發力,在瞬間將她的思緒炸成碎片。

  他說什麼?他要她感恩圖報?

  此時,司空禹寬衣露出精壯身軀、紫藍深眸透著淫邪眸光朝她節節逼近的畫面霍地沖進腦海。

  她心一涼,雙腳拼命在空中踢動,活像是只剛被捕上岸的美人魚般驚慌。

  ”我不要、我不要感恩圖報!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她吼著掙扎著,努力想甩脫他的鉗制。

  司空禹頭痛地揉了揉眉心,腳步依舊不受影響地往艙房走。“要你報恩有這麼為難嗎?”

  水蘊霞咬著唇,沮喪地覺得自己似被獵人困住的小獸,已註定逃脫不了獵人的魔掌。“你別得意,如果你敢碰我,我一定把你剁了,一塊一塊丟到海裏喂魚,要不就先毒死……”她低喊威脅著,歹毒的想法一個個冒出腦子。

  “誰碰誰還不知道呢?”司空禹笑了笑,知道她一定誤會了什麼。

  他不過是要麻煩她替他上個藥罷了,她卻激動的好似他要對她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讓他哭笑不得。

  “頭兒,熱水、金創藥及乾淨的棉布全擱在你艙房了,肩上的傷你就自己處理吧,我還有事得忙。”巫循話一說完,識相地便直往舷梯上而去。

  司空禹點點頭,水蘊霞卻掙扎地喊出聲。“你——巫循,不准走!”顧不得自己像布袋一樣被司空禹扛在肩上,水蘊霞尖聲嚷著。

  巫循腳步定在舷梯邊,回身瞅著她。“霞姑娘有什麼吩咐嗎?”

  “你不准走!”她聽到了,巫循準備的東西應該是要給司空禹上藥用的,逮住這個機會,她要趁機脫離魔掌。

  巫循揚了揚眉,富有興味地說:“不能不走,鬼船和漁船間的浮板未撤,我得跟著大熊上船看看狀況。”

  雖然是秉著“閒事莫管”的船規,但這規矩既已被水蘊霞打破,他們就當做善事,再做最後一次巡邏。

  “不、不用,你的頭兒受傷了,你得留下來替他上藥……”水蘊霞急忙開口,深怕他會棄她不顧。

  巫循朗笑道:“不用緊張,頭兒傷得並不重,不過就算你幫他包得很難看,我想他也不會有意見。”

  水蘊霞瞠大眼。“我……包紮?”

  那可愛又疑惑的模樣讓巫循抑不住朝她眨了眨眼。“當然,如果你想為頭兒額外加點服務,我也不反對。”

  頓時,漫天紅潮染紅了她嬌美的容顏,她苦無東西可擲,只得吹鬍子瞪眼地顯示她的不滿。

  這鬼船上的人都和司空禹一樣可惡!

  瞧兩人聊得起勁,司空禹嘲弄的嗓音裏,摻入一絲僵硬。

  “要不要請少詠替二位沏壺茶、備茶點,坐下來慢慢聊?”

  巫循感受到頭兒森冷的目光,連忙開口。“聊完了,聊完了。”接著像腳下抹油似地,一溜煙消失在他們眼前。

  司主禹冷唇一揚,在她耳畔低語。“霞姑娘,報恩若不是本人就不叫報恩,懂嗎?”

  “惡人!”她冷哼了一聲,擺明瞭不想理她。

  司空禹雙眉飛挑,放下她,眸光意有所指地瞥向擱在艙房外的東西說:“端進來。”

  眸光一落,水蘊霞滿臉羞紅心虛得更厲害,尷尬地想找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

  都是這個臭海盜頭兒,老是戲弄她、輕薄她,教她無法不懷疑他的任何動機都不單純!

  她跟在司空禹身後,乖乖將那一整盒東西端進他的艙房。

  暗暗打量他的背影,她松了口氣,“上藥”這樣的報恩方式容易多了!水蘊霞面容低垂、水眸沉斂地安靜了許多。

  進到艙房,司空禹見她如此安靜,反倒有些不習慣,紫藍深眸落在她倔強不馴的小臉上,薄唇揚起不懷好意的笑。“你方才似乎誤會了什麼?”

  水蘊霞站在他面前,因為心虛,一時語塞說不出半句話。

  夜色漸濃,艙房中僅靠一輪瑩月照明,昏暗不明的光線讓司空禹深邃的俊臉蒙上魅惑的光。

  “有勞姑娘了!”他大方地在她面前寬衣解帶,露出半片精壯結實的身軀,朝她有禮地開口。

  水蘊霞咬了咬牙,惱火地握緊拳頭。

  哼!這海盜頭兒分明是吃定她,態度氣定神閑、溫文有禮,骨子裏一定打著什麼欺負人的壞主意。

  她點上燈,頓時艙房明亮了許多,司空禹健壯結實的身軀在火光下仿佛躍動著光澤。然而,奪去她視線的是他左臂上明目張膽的鬼面刺青。

  “這是鬼岩蘆島繼承人的印記,象徵力量與至高無上的權勢。”司空禹淡淡說著,原本吊兒郎當的語氣多了幾分沉重。

  水蘊霞移開視線,發現充滿神秘的他,讓她不由自主想探究。

  但這是不對的!她粉頰上浮現羞怯的嬌紅,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企圖趕快“報完恩”,離這危險人物遠遠的。

  感覺到她匆忙的動作,司空禹促狹道:“溫柔一點,我怕痛。”

  怕痛?水蘊霞擰起秀眉,瞪了他一眼,直接把他的話丟到腦後,手中的動作故意粗魯了許多。

  “有時我會懷疑,我是你的恩人又或者是……仇人?”他自嘲地歎息,深邃如海的雙眼灼亮而火熱地注視著他。

  這樣的注視讓她怦然心動,粉頰無法克制地染上更深的嫣紅,一雙小手甚至不自覺地停下動作。

  她不想回答他的任何問題,更不想看到他蠱惑人的邪魅眼神。

  “轉過去!”水蘊霞不帶半點感情地命令。

  司空禹苦笑著,無可奈何地任她支使。

  見他配合,水蘊霞不再開口,手中的動作加快許多,兩人靠得太近,屬於男人的體溫、氣息全干擾著她。

  水蘊霞有些慌,管不了心動的感覺讓她懊惱萬分。

  “你喜歡海上的生活嗎?”

  突如其來的,司空禹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低沉的嗓音回蕩在狹小的艙房之中。

  水蘊霞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恍若末聞地將濕布浸入溫水中潤濕,耐心地輕拭他傷口已凝結乾涸的血跡。

  當拭淨的肌膚清楚地浮現她烙在他身上的印記時,她抑不住倒抽口氣,她從不知自己也有這麼野蠻的一面。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司空禹側過頭,堅持想知道她的答案。

  她抿唇無話,再一次選擇沉默,故意忽略他的問題。

  司空禹像是已經習慣她冷然武裝的態度,逕自說著。

  “一到夏季,漫天紅霞會有最美麗的繽紛色彩,像你一樣,時笑、時生氣,樣貌千變萬化,你爹幫你起這個名字真合適。”

  水蘊霞呆呆看著他,他沉緩的嗓音讓她莫名地緊張、慌亂。

  “別說話,看前面!”發覺自己受他蠱惑,她回過神直接扳正他的頭冷聲道:“再動來動去,別怪我包得醜!”她手中的動作更加敏捷,將金創藥灑在他的傷口,覆上乾淨的棉布,直到確定包紮好他的傷口。“好了,我要回去了。”

  這一連串的動作,前後不過眨眼間。

  司空禹揚唇苦笑,表情有些無可奈何。“我的問題這麼難回答?”他伸手,握住她軟嫩的小手間。

  被他突地握住手,水蘊霞窘得不知所措,想要收回手,卻不敵他的力量,掙脫不了他的禁錮。

  “我報完恩要走了!”她刻意加重語氣,因為兩人的接觸,心在胸口怦亂躍跳著。

  “我只是想知道,你喜不喜歡海上的生活?”

  司空禹瞅著她,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再次浮現,想將她攬在羽翼下細心呵護的渴望,撩起了他心頭的火焰。

  這一刻,他想知道她心裏的想法。

  “我不知道……”她別開眼,低垂的螓首露出頸部優美的線條,刻意忽略他具侵略性的眼神。

  沉默充斥在兩人之間,屬於彼此的呼吸、吐息揉著暗湧的曖昧情潮繃緊她身上每一根神經。

  她與他……

  一股莫名的心慌攫住水蘊霞的思緒,那感覺淩駕了理智,似乎即將吞噬顛覆她的世界。

  “那你願意……”司空禹話才到嘴邊,水蘊霞心一促,連忙揚手捂住他的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你不要說,我不想聽!”她有太多太多未了的責任,這感覺太陌生,她竟有些怕……怕司空禹接下來的話……

  “不!你一定要知道。”他的嗓音透過她軟白的柔荑堅定地傳出,暖燙的呼吸與說話的語氣霸氣地沁人掌心。

  水蘊霞擰起眉,眼底有著迷惘與困惑。

  等不及她反應,司空禹伸手將她擁進懷裏,薄熱的**再次貼上她軟嫩的唇。

  這個吻有著壓抑已久的激情,帶著無限珍惜與萬般柔情,恣意灑落在嬌柔的身軀,霸道地留下了屬於他的印記。

  水蘊霞無力抵抗,他的吻有著難以抗拒的魔力,教她拋卻了禮教,忘了天地萬物、忘了責任的存在。

  他炙熱放肆的薄唇,在她口中糾纏著,恣意攫取她的甜美。

  別有意圖的吻在恍惚瞬間,順著她水嫩的唇、纖柔的下顎落在她誘人的香肩。

  衣衫漸褪,冷涼的海風隨著他的吻,撫過她坦露在月光下的凝脂雪膚,引發她敏感的輕顫。

  一陣冷意襲來,水蘊霞猛地回過神,拉開兩人過分親密的貼近。“不行,這是不對的!”

  司空禹濃眉緊皺地低喘,紫藍深眸燃著危險又誘人的火光。

  迅速攏好衣衫,水蘊霞雪顏嫣紅,望著他眼底深沉的欲望,懊悔地陷入茫然的自責當中。

  天!她怎麼會任由自己的心往他傾靠而去呢?

  她雖然找回靈珠,但責任並未了,還有太多、太多的事等她去做,她怎麼可以如此失控?

  她赤著腳推開艙門,往上走向甲板,默然看著撲打在船側的雪白浪濤,思緒落在船行水痕淡去的另一邊。

  她的家已離她愈來愈遠,而她的心不小心落在一個男子身上……

  她輕聲歎了口氣,沒人心底的歎息,似不息的海波,紊亂地教她找不到一絲平靜。

  掏起頸間的白玉笛,水蘊霞將心裏的愁緒寄託在清幽溫潤的笛音裏。

  悠揚的琴聲回蕩在風裏,司空禹高大的身影矗在舷梯邊,看著月光溫柔地落在水蘊霞的身影,無力地垂坐在甲板上。

  他始終弄不清她的心思,當他抱著她、吻著她時,他可以強烈感受到她與自己有相同的悸動。

  但僅瞬間,當她拉回理智時,一切又歸回原點。

  他與她處在相同模糊的情感邊緣。

  伴著月色、笛音,與那清冷得幾乎要融人寧靜月色當中的織柔身影,他的心彷佛也跟著飄遠了。

  *** **** *** ** ***

  天際堆滿了烏雲,飄著細雨的氣候挾著冷冽的風,鬼船在即將抵達倭國前,收帆落錨滯歇在東海某一無人的小島。

  這一路北行,鬼船又遇了幾次海盜倭寇的突襲,再加上天候不佳,損破的側帆已嚴重影響了船的航行。

  司空禹不得已只得命人將船泊在長崎港附近的海域,下令拉爬手將舊帆換下。

  而水蘊霞自那一晚與司空禹差點擦槍走火,便刻意與他保持距離,可能正因為如此,她與船上其他人的感情愈來愈好。

  “霞姑娘,這事不用你做,進艙房去,外頭冷小心受了風寒。”法羅朗拉高衣袖,露出精壯的手臂,準備親自爬上桅杆換帆。

  水蘊霞站在桅杆下,仰頭看著法羅朗上桅杆的俐落身手說:“不礙事,我悶得慌,有需要幫忙就別客氣。”

  法羅朗聞言朗朗大笑,居高臨下地邊解下舊帆邊開口。“你瘦不拉巴的能幫什麼忙?”

  “就是、就是,怕是朗叔手中那片舊帆朝你砸下,霞姑娘你就被壓垮了。”

  水蘊霞白了大熊一眼地咕噥。“哪這麼誇張。”

  “不誇張,聽咱兒的話,到一旁看海去,真的悶就找頭兒聊天去,幾天沒聽你們鬥嘴,還真是不習慣哩!”大熊笑了笑,語氣裏儘是調侃。

  水蘊霞有些錯愕,沒想到他會說的這麼白,臉上微微泛紅地嗔了他一眼。“臭大熊,我不理你!”

  “不理咱兒沒關係,可別不理頭兒,你沒感覺這些天氣氛不好嗎?”大熊不以為意地在她耳邊說著悄悄話。

  “氣氛不好是因為澤一就要離開了。”她心頭微震地抿了抿唇,直接撇清。

  大熊語重心長地晃了晃頭。“不、不、不,那是因為頭兒心儀的姑娘在他心裏敲小鼓,咚、咚、咚的,擾得他心煩氣躁。”

  她傷了他嗎?

  當日他以著深情的口吻向她吐露了愛意,而她卻狠狠地將他推拒在外,這傷了他的心嗎?

  水蘊霞的思緒百轉千回,然而此時,法羅朗嘹亮的吆喝聲回蕩在冷冷的海風當中。

  “通知頭兒和澤一,接澤一的人到了。”

  灰藍天際,一艘雙桅大船緩緩朝鬼船移近。

  大熊聞言,一改方才輕鬆的態度,連忙進艙房請人,不到半刻,所有人都已聚集在甲板上。

  “保重。”眾人向他道別。

  蒼本澤一輕勾唇,臉色極為蒼白地朝眾人抱了抱拳。

  水蘊霞瞅著他過分贏弱的模樣,蹙了蹙眉,她一直想不透,雖然蒼本澤一話不多,但當船愈來愈接近倭國,她便再也沒見到他出艙房。而今天再見到他,他卻是神情槁灰地少了昔日的俊逸。

  倭船靠近了,兩船間再次搭起浮板。

  臨走前,蒼本澤一回過頭瞅著水蘊霞道:“霞姑娘,後會有期。”

  水蘊霞點了點頭,清嗓莫名乾澀,眸中泛著不舍的水光。

  “你要小心身體。”

  個把月的相處,純粹的情誼,勾起她心中最柔軟細膩的多愁善感。

  蒼本澤一朝她淺淺一笑,在與司空禹打照面的同時,彼此交換了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水蘊霞看著兩人,滿腹疑問隨著蒼本澤一被手持鳥鏡的倭軍架進另一艘船後,心底不解更深、更深……

 

第六章

  當蒼本澤一搭的船漸行漸遠,水蘊霞忍不住開口問身邊的人。“為什麼?澤一他……”

  一轉頭對上身旁人的視線,她愣了愣,怎麼身旁的人由廷少詠變成了司空禹?

  司空禹無視她的驚訝,滿足感歎地說:“放心,我們會再接他回來,到時澤一就是自由之身了。”

  不知他所指為何的水蘊霞愣在原地,知道神秘的蒼本澤一必定與司空禹之間有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默契。

  “半個時辰後升帆起航。”他轉身走向側帆桅杆,看著已換好的側帆下令。

  廷少詠此時走了過來。

  “蘊霞姑娘,餓了嗎?我剛煮了鍋相思湯,想不想喝一豌暖暖身子?”

  水蘊霞轉身欲回答,卻目睹了駭人的一幕——一名立在瞭望台的船工,莫名其妙摔下甲板斃了命。

  砰然巨響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司空禹隨即施展輕功,足尖輕點,躍上主桅的瞭望臺上。

  他迅速拿起單目望遠鏡偵察四周海面,透過鏡頭,海闊四方一望無際,遠處僅有一颼漸遠去的倭船。

  視線再往下移,他便發現船側有著可疑的黑點往上迅速移動著。

  這同時,大熊呼叱狂喝。“頭兒,有水鬼!”

  原來數十個黑衣水鬼手持彎鉤,無聲無息地摸上船,準備執行任務。

  司空禹雙眉緊皺,翻躍下甲板沉聲道:“戒備!”

  猛然間,海螺號角沉厚的低鳴聲揚起,鬼船進入備戰狀態。

  敵人的速度很快,瞬息之間黑衣水鬼將彎鉤定在甲板邊緣,輕而易舉便翻滾上船。

  法羅朗與司空禹交換了個眼神後,一左一右飛腿踹出,登時教那甫定足的水鬼跌回海中。

  大熊見狀玩心大起,一式猛熊摸地,雙手捉住幾個水鬼的小腿,內勁一使,直接甩出手中的水鬼。

  “哈、哈!有趣極了。”

  司空禹分神覷了他一眼,實在拿大熊過分樂觀的個性沒辦法。

  “別開心的太早。”巫循武功不算好,東躲西藏,才出聲,便見千百支銀針“咻咻”由四面襲來。

  “各自找掩護!”司空禹披風拽揚,挾著內勁,擋下了一面突擊。

  打量著落在甲板上的針,巫循目光一凜,發現了異樣。“這些針全淬了毒,大家要小心!”

  毒針長餘寸、針頭處生出兩爪,看起來就像蠍尾,他一眼便辨出這是出自雪嶺山脈“努拉苗寨”的致命武器。

  水蘊霞的心狂跳著,戰戰兢兢打量著眼前的情況。

  今天的狀況和以往幾次遇襲的狀況大不相同。

  她猛覺胸口繃得難受,這三不五時的海上爭鬥讓她有種吃不消的感歎。

  就在此刻,一名水鬼朝她襲來,她先是一驚,隨即揚掌俐落地解決了那一個黑衣水鬼。

  “鬼船招惹上什麼大麻煩嗎?”她氣息微紊,撚眉輕蹙地對著離自己最近的廷少詠問。

  廷少詠聳肩,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而此刻司空禹連續解決了數名水鬼,餘光一瞥見到水蘊霞站在那兒,縱躍如飛,憑著單手勁力便直接將水蘊霞丟給廷少詠。“帶她進底艙,別出來!”

  廷少詠聞言,點頭如搗蒜地領命。

  “是呀!霞姑娘,咱們得先躲起來,省得成了大家的負擔。”

  他上鬼船的目的是!秉著世襲御賜的大湯杓至各國學習料理,並將所學融人中華料理當中。

  這些日子裏,鬼船連遇幾次突襲,有了幾次經驗後,他深知自己有幾兩重,絕不做自不量力的事。

  水蘊霞微愕,羽睫輕抬地看著他。“不,我要留下來!”

  “蘊霞姑娘,狀況危急,請恕少詠無禮。”廷少詠擰起俊眉垮下臉,知道此刻該當機立斷。

  正當兩人爭執之際,霍地一股勁風挾著厲嗓襲來。“下去!”

  司空禹運勁將兩人打入艙底,並拽起艙門落了鎖。

  黑暗頓時籠罩,男人的掌勁太強,水蘊霞與廷少詠跌至艙底,身體撞上地板,發出沉重的撞擊聲。

  “蘊霞姑娘你沒事吧!”廷少詠摸黑點上燈,卻見水蘊霞纖柔的身影又固執地往舷梯爬去。

  水蘊霞甩甩頭,站直身跑上舷梯,用力推著艙門,才赫然發現艙門已由外被落了鎖。

  她難以置信地僵著,不敢相信司空禹竟以這種方式來保護她!

  “司空禹,開門!開門!”無法得知外頭的情形,讓她心裏發慌,根本無法冷靜。

  “蘊霞姑娘,別叫了,頭兒的決定沒人能反駁。”

  “難道我們就這麼坐以待斃?”水蘊霞瞠眸朝他吼道。

  被姑娘這麼一凶,廷少詠莫可奈何歎了口氣。

  “好,待我去把我的大湯杓拿出來,再替你撞開艙門,殺出去與同伴共進退。”

  他的語氣讓水蘊霞不由得噗哧笑出聲。

  她果真瞧見廷少詠取出他的寶貝大湯杓,準備帶著她衝鋒陷陣。

  只是待廷少詠撞開艙板門時,冷冷的海風猛地灌人,方才激烈的叫囂與不絕鈐耳的打鬥聲已然消失,呼嘯的風聲在冷然的空氣裏益發空蕩。

  “不……不會吧!才多久的時間,怎麼人全都不見了?”廷少詠的視線膠著在空無一人的甲板上,愣愣地開口。

  “你別嚇人!”瞧著他的神情,水蘊霞連忙踏出艙門,繞了鬼船半圈後終見眾人在頂層圍著一名倒地的水鬼盤問著。

  “何人指使此次任務?”司空禹低頭凝著黑衣人,太陽穴上青筋微微抽動著,臉色則冷冽如萬年寒冰。

  這次的突擊不似一般寇賊挑釁,情況詭譎地讓他不得不起疑心。

  黑衣人倒臥在地,脖子上雖被大熊的大刀架著,雙唇卻緊抿不願透露任何蛛絲馬跡。

  “會不會是個倭人,不懂中國話?”巫循猜測道。

  大熊哪管對方是什麼人,見他態度囂張,一把火也跟著在胸口狂沸。

  “既然套不出話,乾脆剁碎丟下海去喂魚,反正咱兒很久沒幹活了!”他兇神惡煞地說。豆大的目光變得銳利而無情。說完還煞有其事地撫了撫閃亮的大刀,發出嘖嘖的氣音。

  黑衣人聞言,許是被大熊兇狠變態的模樣給唬住,連忙迭聲開口。“別殺我、別殺我,我說、我說……”

  數十來隻眼瞪著他,等著他說出真相。

  “我們是聽從蒼海二鬼的計畫分兩方進行,先占鬼岩蘆島再奪嘯夜鬼船、後滅司空家族……事成後可佔據整個東海,成為海上霸王。”黑衣人為求保命,將上頭指示的計畫全盤托出。

  蒼海二鬼?司空禹聞言,鐵青著臉感到一陣氣血翻騰。他聽聞過二人的名號,聽說是近來新竄起的海上惡賊,手段殘暴、武功高強,是朝廷下令緝拿的海上要犯之一。

  該是“鬼岩蘆島”地處優勢、“嘯夜鬼船”名聲響亮,因此惹上禍端。

  而蒼海二鬼開出整個東海的搶掠權,果真很誘人。莫怪這一批黑衣水鬼前仆後繼,受了蠱惑上鬼船實行任務。

  只要解決司空家後人,那日後態意掠奪、打劫海上商船的權利可真百無禁忌。

  他握緊雙拳,沉聲問起爺爺的狀況。“那島主司空霸呢?”

  “目前被囚在沙洲的水牢。”

  “該死!”沙洲水牢?一個老人家能承受鬼岩蘆島沙洲冷熱交替的天氣嗎?

  “丟下海。”司空禹凜眉,神情僵冷,過分平靜的語調裏透著絕然的殘酷。

  “混蛋!我全都招了,放了我!”黑衣人不平地大吼,發出掙扎的抗議。

  大熊挑高濃眉,冷冷道:“你有第二條路可走。”他揚了揚手中的大刀,意圖明確。

  黑衣人見情勢不利,面色忽青忽白地使出卑劣的手段。他單臂霍揚,從袖口發出最後一把毒針。

  毒針迅疾地往司空禹的背部擊去,法羅朗見狀,毫不猶豫地推開他,以肉身擋住了那幾針。

  毒針穿衣透膚,順著血液直攻心脈,法羅朗高大的身軀倏地倒地。

  “朗叔!”巫循趕緊趨向前,迅速封住法羅朗幾個大穴,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內心蔓延。

  事情來的太突然,司空禹神情狂亂地蹺住黑衣人的衣領。“拿出解藥!”

  黑衣人森冷一笑。“哪來的解藥,中了蠍蠱針毒,華陀再世也藥石罔效。”

  “混蛋!”司空禹氣聚掌心,下手如閃電迅疾,一掌取了黑衣人的性命。

  水蘊霞打了個寒顫,連忙欺近。“巫循你要救他、你一定要救他!”

  巫循面色凝重,頹然地搖搖頭。“就如那惡賊所言,中了蠍蠱針毒,就算華陀再世也藥石罔效。”

  “老巫!咱兒不信,你是頂尖的神醫、解蠱高手中的高手,所有病症都能迎刀而解,這怎麼可能難得倒你!”

  “蠍蠱針毒就和金蠶蠱的道理一樣,淬在針頭的是毒中之王……”巫循一思及此竟也哽咽地無法言語。

  “無妨……就這麼去了也無妨……”法羅朗躺在甲板上,意識漸趨混沌,也不知將他們的對話聽入幾分。

  隱隱的刺痛讓他分不清楚痛楚的源頭,益發微弱的氣息控制不了地任魂魄在虛無縹緲的地帶中遊蕩。

  他知道所有感覺將飄離身體遠去。

  “孩子……孩子……”法羅朗連喚數聲,強撐著渙散的意識。

  司空禹蹲下身,陰鬱地握住他的手。“朗叔,別說話……老巫會有辦法、你撐著點……老巫會有辦法的!”

  這些年來,法羅朗就像他的爹,從他八歲開始,兩人便再也沒分開過,他們甚至比親爺爺、親外公還親。

  他看著法羅朗臉上明顯的風霜、漸白的鬢與嘴角深刻的紋路,感覺心臟已不勝負荷地被壓迫得疼痛不堪。

  “別難過……”強忍著極大的痛苦,法羅朗揚起驕傲的笑容。“能把你平安拉拔大……你娘泉下有知……自該暝目……”

  往事歷歷,法羅朗的思緒回到當初他與公主初航到海上冒險的過去。那一幕一幕、點點滴滴在眼前晾過。

  司空禹的心口突地緊縮,眼眶中的熱淚再也抑不住地滑落。“朗叔!”

  當爹娘面對外公的前一晚,他就被託付給朗叔。他也知道朗叔至今仍未娶妻的原因,就是為了守著當初立下的承諾。

  法羅朗手臂上泛黑的狀況緩緩往上蔓延,唇角開始冒出鮮血。

  司空禹長指微顫地解下披風為他拭嘴,誰知道唇角的鮮血怎麼也抹不盡,反而浸濕了披風下擺。

  他眸光含淚,仰頭打量天際,緊握的拳頭沼節分明,禁錮著心中的痛楚。

  “霞姑娘、霞姑娘……”法羅朗雙眸失去了往日的光采,虛弱的喚著。

  “朗叔,我在。”她喉嚨緊縮、雙肩顫抖,努力讓嘶啞嗓音持平,法羅朗深邃的面容在盈淚的美眸中模糊難辨。

  “把……頭……頭低下……”

  水蘊霞恒言,身子柔順地傾向前,附耳在他的唇邊。

  “我把阿禹……交給你……”

  “不!朗叔……”水蘊霞的眼淚撲簌簌地像是斷線珍珠,一顆顆滾落在法羅朗的衣上,拓了一片濕意。

  “阿禹那孩子……會真心待你……有你陪著他……我就放心了……”

  “朗叔,不要……”水蘊霞倚在他寬闊的胸膛拼命搖頭,淚早已不受控制地瘋狂墜落。

  以著最後的力量,法羅朗固執地讓兩個孩子的手相貼,虛弱的語調似變調的弦音。“我知道只有你……答應我……孩子……答應我……”

  “我答應您。”司空禹緊緊拙住水蘊霞的柔荑,沉痛地閉上眼。

  法羅朗了卻心願,整個人抽搐了幾下,氣力在瞬間消失殆盡。

  “跟……藍……琉說……我……對不起她……”法羅朗吐出最後一句話,腦袋一偏,沉沉地合上眼。

  司空禹的臉色,霎時褪成死命的灰白。

  “朗叔!”

  眾人悲慟的呼喊隨著他的斷氣,在冷冷海風中回蕩著。

  海風吹得狂肆張揚,杵在桅杆頂端的燕鷗發出尖銳的叫聲。

  蕭索的天色、悠蕩的大海,屬於法羅朗的一切在此刻停擺……所有關於他的,載浮裁沉暖暖遁嗅而玄。

  *** **** *** ** ***

  似是天有靈,風向在數日後轉變,勁風驅動著鬼船,全速南行返回鬼岩蘆島援救島主司空霸。

  這一段期間,火長的職位暫由另一名跟著法羅朗許久的資深船員替代。

  鬼船上的氣氛卻似嚴寒酷冬,陷入空前的愁雲慘霧當中。

  情緒沉滯了好些天,水蘊霞一瞧見大熊便問。“沒見到你們頭兒嗎?”

  “在朗叔的畫室。”大熊抓了抓頭續道:“你去勸勸頭兒,他這些天吃不多、睡不多,回鬼岩蘆島哪還有氣力抗外敵?”

  水蘊霞輕歎口氣。所有計畫因為那突發的意外而生變,雖然鬼船要回中原了,但她卻絲毫感覺不到快樂的情緒。

  擔憂的心情在胸中泛開,水蘊霞點點頭道:“好,我去看看。”

  她的語才落,廷少詠跟著拿出一碗雞湯說;“那順便看有沒有法讓頭兒補一補。”

  水蘊霞眉心微挑,接過了雞湯。“你們倒是把我利用的徹底啊?”

  廷少詠笑得尷尬,並沒否認她的話。

  大熊歎了口氣,強顏歡笑道:“頭兒自是喜愛你多一些,咱兒是比不過的。”

  唇邊漾著苦笑,水蘊霞想起法羅朗,不由得淺斂眉心輕吐了口氣。

  “小心走。”大熊與廷少詠異口同聲叮嚀。

  她微微頷首,難以置信自己在這麼短的時間便融人船上的生活。大家的熱情與善良,讓她感動萬分。

  她端著雞湯,小心翼翼走過靠近底層的貨艙,對船上隨波輕蕩的晃曳已經習慣許多。

  一進畫室,撲鼻的油彩漆味迎面襲來。

  她知曉法羅朗喜歡畫圖,不同中國的水墨,他擅長的是油畫肖像。

  過去幾個月法羅朗常嚷著要帶她進來參觀,但總不巧地遇上突發事件而作罷。

  於是一擱再擱,今日再踏進他的畫室竟已天人永隔……

  夕陽的光芒照進艙房內,將司空禹深栗色長髮與寬肩上鋪鑲一抹燦目的金紅色澤,水蘊霞小心翼翼將雞湯擱在桌上。“該用膳了。”

  然而,過了半晌依舊沒反應。

  從法羅朗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司空禹就像是將所有的情緒壓隱人心中最深沉的地方。

  她不懂!他選擇獨處,是靜思懷念又或者是逃避面對現實?

  “司空禹,我同你說話!”她旋身走到他身邊,讓他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我聽到了。”目光落在她嬌美的臉上,司空禹的紫藍深眸覆著冷冷的薄冰。

  他的表情讓她的心突地緊縮,她輕揚下顎。“少詠燉了雞湯,趁熱喝了。”

  他面無表情,淡淡地出聲。“你喝。”

  “是你喝,不是我喝!”她輕斥,為他不愛惜自己感到生氣。

  他眉眼肅冷,一雙紫眸進出兩道寒光。“我沒胃口。”語落,他的視線重回到窗外。

  水蘊霞心頭緊縮了下,因為他過分淡漠的神情觸動了她心底刻意壓抑的情感。

  當法羅朗臨終前將她與他的手相疊在一起時,她能感受到司空禹說那句話的真誠。

  她知道,司空禹的承諾不是讓法羅朗瞑目的敷衍之詞,而是真正來自心扉的原始情感。

  一種說不出的悲傷蔓延全身,她站在他的身後,忍不住張臂抱著他的腰。

  “不要把我摒除在外,朗叔的死,我一樣痛……”水蘊霞痛苦的低晌。“我娘死的時候我還好小,看到朗叔在我面前斷了氣……我……”

  哽咽卡在喉間,她輕輕將臉貼在他寬大的背上,心裏所有的傷心與難過全因為有他的倚靠,安心地緩緩傾泄蒸發。

  司空禹震了下,感覺她的溫暖、柔軟透過背脊,輕輕傳人胸中。

  他驀地轉身,用力將她擁入懷裏,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擁緊她,仿佛想將她嵌崁人體內。

  此時此刻,彼此的懷抱與溫度是最好的慰藉。

  好半晌司空禹才低啞地問。“想聽故事嗎?關於我爹、我娘和朗叔的故事。。”

  水蘊霞點點頭,任他抱著自己倚靠牆板坐下。

  司空禹輕合俊眸,似是沉澱思緒,也似一種緬懷追憶的儀式。

  “我娘是佛朗機公主,我爹則是七海五域中最兇狠的海盜。雖然他們兩人打從相遇相愛開始,他們的婚姻就已註定不被祝福,但在我眼底,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他們更契合快樂的夫妻了。在佛朗機,海上活動是帶來商機的活動,我娘在異國文化的薰陶下對中國產生了極大的憧憬。於是在十八歲那一年,她得到我外公的允許,帶著貼身護衛,也就是朗叔,遠航至中國。沒多久,我爹和我娘在一場暴風雨中相遇了……一中一洋,誰也沒料到他們會擦出愛的火花,陷入狂熾的熱戀當中,之後他們私訂終身,沒多久就有了我。”

  “我記得我爹曾說過,雖然他和我娘一開始語言不通,但一見鍾情的衝動讓他努力以生澀的佛朗機文字與語言寫著、念著我娘的名字。他說,就算離得再遠,只要想著念著心愛姑娘的名字,這一生再也無憾……”

  水蘊霞詫異地側過臉,柔軟的雙唇輕掃過他略顯粗糙的下顎。

  那過分貼近的輕觸讓她不自在地微微一怔。

  她記得司空禹曾說過,他要學寫她的名字,這是因為他爹娘的影響嗎?

  司空禹沉浸在回憶裏,絲毫未覺她的忐忑,倒是原本擁著她的健臂將她抱得更緊。

  “當時我外公十分反對我娘跟著我爹,幾番派人將我娘帶回佛朗機,而我爹則是一次次地從異國之地,膽大妄為地擄回我娘。

  終於在我八歲那一年,我外公受不了了,他決定到中原做最後的談判。

  談判那一天……風很大,我娘怕外公對我不利,請朗叔帶著我躲在底艙,等待談判完畢。她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假如談判不順利,發生了什麼事……她希望朗叔可以代替她,將我平安帶大……

  當時的我根本不知道這一切,只是覺得船外好吵,咆哮的聲音此起彼落。我實在太好奇外頭起了什麼爭執,所以沖出艙門。

  那時我爹已經被外公打中了一槍奄奄一息,後來,我娘就抱著我爹在我面前跳海殉情……”

  抽氣聲揚起,水蘊霞霍地想起,他對她說過!請她不要再做跳海的傻事……原來這是他心中的痛。

  “不用同情我……”司空禹低頭看著她眼底的痛,唇邊的笑加深,眼底卻毫無笑意的說。

 

第七章

  “不要再說了!”水蘊霞伸手捂住他的唇,鬱鬱的眸光在他平靜無波的俊臉上梭巡,實在無法想像他有如此悲慘的過去。

  司空禹垂眸看著她,突然抱緊她,將臉埋在她的秀髮中,屬於她的馨香瞬間鑽入鼻息,他低喃著。“不用可憐我,我只是遺憾……遺憾世間有現實的存在……”

  頓時她的心頭像被針刺了下,誰看得出如此自信狂放的男子內心藏著這麼多秘密與不堪?

  水蘊霞對他開始有了不同的看法。

  “那藍琉呢?她又是誰?”她忘不了朗叔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眼底出現的落寞與不甘。

  “一個在鬼岩蘆島等了他一輩子的女人。”司空禹歎了口氣,原本不為旁事左右的冷漠性格,因為法羅朗的死有了極大的轉變。

  曾經他以為,他可以不被誰所牽絆地活得率性,但水蘊霞的出現、法羅朗的死改變了他的想法。

  水蘊霞屏氣凝神看著抱著她的男子,腦中思緒紊亂。

  司空禹的爹娘為愛殉情、法羅朗的死、等了法羅朗一輩子的女子……這些都似不息的海波,波動她的思潮,教她找不到一絲平靜。

  而她與司空禹呢?法羅朗的遺言讓她不得不正視她與司空禹間的曖昧,他說他愛她,而她呢?

  司空禹接觸到水蘊霞專注的眼神,心不由自主開始失序。“別用這樣的眼神誘惑我……”

  她溫順地窩在他懷中,嬌粉若**的唇在向晚霞光下綻放,半掩的長睫在雪膚上落下一道暗影,她的柔美讓他移不開視線。

  她是如此無瑕而完美,他為她心醉神馳,自製力早已潰不成軍。

  水蘊霞匆忙別開臉,像是被觸及心裏最脆弱的地方,慌張的說:“你、你胡說什麼?我哪有!”

  “有,你有。”他的長指捆住她柔美的下顎,不讓她再躲避。“霞兒、我的霞兒,你會讓我喪失理智……”

  水蘊霞揚眸望向他,目光落在他那雙深邃地讓人看不清裏頭暗藏多少情緒的紫藍雙眸,只覺得意亂情迷。

  他粗重灼熱的呼吸,拂過她微赧的肌膚;他的眼似帶著魔力的藍色火焰……

  她雙眸氤氳,粉唇微張,呼吸吐息因為那灼熱的視線而微微發顫。“等……我還沒想……”

  “我想清楚了。”

  司空禹再也抑不住心裏的激蕩,俯身擷下那朵柔軟嬌美的花。

  “唔……”殘存的理智讓她掙扎著。

  “讓我愛你,讓我用愛彌補現實中的遺憾。”他嘶啞地開口,有力的大手輕撫上她嬌柔的身子,火熱的吻透過他的薄唇烙在她身上每一寸肌膚。

  漸漸的,水蘊霞腦中抵抗的念頭一絲絲地在他的熱吻下融化,排山倒海的情潮挾著讓她深深撼動的情感。

  這一次她不再抗拒,緊緊攀著他寬厚的背,任他深栗長髮與她墨般黑髮交纏,任自己跌入那一片溫暖裏不能自拔。

  *** **** *** ** ***

  曙光乍現,透過窗映得畫室一片明亮。

  像是感應到一股火般的注視,水蘊霞攝了掮長睫毛,緩緩張開眼睛。

  “早安!”

  司空禹輪廓分明的俊臉落入眼底,水蘊霞眨了眨惺忪睡眼,不明白她怎麼會枕在他的懷裏。

  “睡得好嗎?”他溫柔地撫順她頰邊的亂髮。

  茫然的思緒散去,理智倏地回籠,她下意識低下頭,深怕自己在意亂情迷下就這麼失去貞節。

  “放心,我沒把你給吃了。”昨晚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抱著她一夜未眠,而她偎在他的懷裏睡得香甜。

  他漫不經心的笑,反而讓水蘊霞赧然地不敢看他。

  昨天他們都失控了,而他竟君子地守著最後一道防線,沒對她……一思及此,暈紅爬上粉頰,她把臉埋進膝頭,鴕鳥地什麼都不想面對。

  司空禹瞧她的反應,輕笑道;“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來吧,我有事要問你!再過幾天就到鬼岩蘆島了,屆時我會派人護送你回靈珠島。”

  數帆齊張,再加上順風,他們提早了半個月回鬼岩蘆島。

  此次進島不似以往,迎接他們的是一場硬仗,在確保不了她的安全下,他做了抉擇。

  “不!我要留下,我想跟你同進退。”水蘊霞堅決地開口。

  司空禹陡然僵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不是代表著往後,他不再孤單?

  “你、你這是什麼眼神?”水蘊霞下意識咬著唇,不自覺往後退。

  “我感動的想吻你、抱你。”從初相遇開始,她就牽引著他的心神,似被蠱惑般,她的形影怎麼也擺脫不掉。以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深深的烙進他的心。

  “不可以!”他熱烈的注視令她臉紅心跳,她想起他的吻、他的力量與屬於他的氣息,無力地直想往後退。

  突地“砰”的一聲,她身後的油畫架啪啦帕啦地一整排被她撞倒在地。

  水蘊霞嗔了司空禹一眼,轉身整理,對褻瀆法羅朗的作品愧疚不已。

  “我幫你,等會要上去用早膳了。”

  “早膳!天呀!你的雞湯也沒喝!”水蘊霞猛地想起被擱了一夜的雞湯,又想起自己與他在畫室裏廝混了一夜,一張雪顏不自覺漫燒。

  天呀!天呀!這下准又被大熊他們笑了。

  “放心,就浪費了一碗雞湯,少詠不會追究的。”他唇邊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水蘊霞擰眉,懶得跟他多做解釋。只是當她見到其中一幅油畫時,詫異不解地說:“咦?這不是……幹幹嗎?”

  “幹幹?”司空禹微微一愣。

  “那是我甥兒的鸚鵡。”

  司空禹的疑惑更深。“你甥兒的鸚鵡?”

  水蘊霞微微頷首,因為世上再也沒有比干幹更好認的鸚鵡!

  它有一張豔紅的嘴及延伸至嘴喙下一圈水粉紅的羽毛,看起來就像圍著狐毛軟裘的貴婦。然而它頭頂上水藍色中揉著綠色的羽毛就像天晴時海的顏色,翅膀與身體又似披著一襲翠黃長袍般,看起來威風極了。

  所以當水淨揀到它時,沒人猜出它究竟是公的或是母的。

  “它的外型高雅,但話很多……”她忽然打住話,不解地問。“咦?為什麼朗叔會畫幹幹?”

  “因為它是陪著我長大的鸚鵡。”這意外的驚喜紆解了司空禹連日來沉鬱的心情。

  如果沒猜錯,水蘊霞口中的幹幹便是跟著他一起長大的“公主”。

  “你的?!”

  “對,公主是世上最聰明的鸚鵡,它是我娘在我五歲時送我的生辰禮物;而我在靈珠島海域航行時,卻不小心弄丟了它。”司空禹不疾不徐地開口。

  水蘊霞錯愕地怔了怔,沒料到竟會有這麼巧的事。

  “這麼說公主這些年都跟在你的甥兒身邊?”

  她點了點頭,啼笑皆非地回憶道:“原來它叫‘公主’呀!我還記得幹幹的話不少,還‘多樣化’的很,原來是環境使然。”

  “鬼船上人不少,有洋人、倭人、佛朗機人,它東學一句、西學一句,偶爾出個傳紙條的小任務,要說它聰明嘛,正確說來應該是訓練有素。”

  想起公主在鬼船上的那段時光,司空禹也不自覺坦露童稚的一面。

  “如果沒意外,我甥兒應該是跟著我三妹到泉州,待事情結束後,我們可以一起去證實。”她推算了下時間說。

  他點點頭,張臂將她摟得更緊,耍賴似地說:“朗叔把我託付給你了,現在你不能離開我。”

  水蘊霞聞言,喉頭一緊,又想哭又想笑地反駁不了他的話。

  她與他,背景如此迥異,卻在海中奇異的相遇,再透過法羅朗與幹幹,加深了彼此間的契合。

  她將臉埋在他的胸膛,雙手緊抱住他,不得不承認,她已為他沉淪,而司空禹嘴角噙著笑,為心愛姑娘的回應暖了心扉……

  鬼岩蘆島因為島外有兩座名為“青龍”、“白虎”的黑色巨岩,及在海灣出口延伸至寨內的一整片蘆葦而得名。

  島的地形十分特殊,深澳內寬外險“青龍”、”白虎”雙嶼環抱在外,兩嶼之中有一湍道,僅此一船可行,一旦進入灣內,闊達的海面便可容千艘。

  許多以搶劫掠奪的番舶、海寇船皆泊於此,而此處為“鬼岩蘆寨”司空家所掌控。

  “鬼岩蘆寨”臨寨外壩頭處有一販賣民生用品之區,小小食堂、面攤、南北雜貨一應俱全……真嚴格說來其實和一般的小鎮無異。

  但因人寨多沙洲淺灘,淺舟不可行,泥深人不可涉,因此想進寨採買民生用品的人得申請才能入寨,一旦獲得許可後,則須改乘平底沙船才能進入寨中。

  鬼船收下幾面帆,放緩了船速後,司空禹走到後艙,指揮掌舵的舵手穿過山石嶙峋的礁石區。

  待鬼船順利進入狹窄湍道,他繼而往頂艙而去。

  “頭兒,你不覺得太安靜了嗎?”大熊趨步走向他。

  此時薄霧彌漫,向來熱絡的港灣卻少了往日停滿千帆的情景,氣氛沉寂詭譎地讓人不得不提高警覺。

  司空禹放眼打量著薄霧中閃躍的光點,目光銳利地吩咐。

  “敵在暗我在明,大家提防戒備,半盞茶後改乘平底沙船入寨。”

  接著他又選了兩名輕功最好的船員,入寨一探虛實。

  待船員回報後,司空禹拿起炭筆在甲板上畫出了鬼岩蘆寨的地理位置。“現在敵方的人手皆聚在寨內的五霸居裏,居心為何還不清楚,現在依目前人力分三組行動。”

  *** **** *** ** ***

  司空禹一一將人手歸組列出,只剩下巫循、廷少詠和水蘊霞。

  巫循納悶地問。“那我們三個……在第三組嗎?”通常他這個大夫都是分配在最後一道防線,至於頭兒的女人和武功可比三腳貓的廷少詠,看來應該都在他的管轄之下。

  司空禹點了點頭,不疾不徐地道:“你們三人下船後往青龍石方向走,破三道五行石陣後,暫時留住那裏。”

  巫循了然地點了點頭,頭兒曾說過五行石陣的破陣方法,看則繁實則易,此點難不倒他。

  眾人接獲指令後紛紛動作,水蘊霞不願再次被摒除在外,出聲道:“不!我不留下,我要跟著你!”

  司空禹覷著她,不容反駁地冷聲說:“情況不明,我要你留下。”

  她迎向他的視線,目光與他的語氣同等堅定。“你忘了朗叔的話嗎?”

  司空禹面色陰沉,紫藍俊眸眯起。“那與朗叔的話無關。”

  “我堅持!”既然心已相許,她不要成為那種依偎在男子羽翼下的小女子,她要與他同生共死。

  “我不准。”他斂眉,絲毫沒讓步的打算。

  “霞姑娘,你乖乖留下吧,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巫循看著頭兒淩厲的眼神,頭皮發麻地連忙打著圓場。

  唉,這兩個冤家怎麼會在這時候杠上。

  “讓我跟著你。”她放軟了語調。“求你不要把我放在最後……”她害怕失去他的感覺。

  司空禹看著她堅定的神情好半晌,終於歎了口氣。他忘了,水蘊霞不是一般女子。

  大熊說過,她是巾幗不讓鬚眉,她比一般男子更勇敢堅毅。

  他成了讓步的一方。

  “老巫,你和少詠先過去等消息,事成後我會鳴響笛。”他拿起水蘊霞頸間的白玉笛揚了揚,交代著。

  “知道了。”手搭著肩,兩人故作失落地離開。

  此時月亮悄悄露了臉,白霧緩緩散去,整個港灣呈著股前所未有的寧靜之美。

  *** **** *** ** ***

  入寨前的縱橫水道通往寨的四方,而兩旁的泥沙海岸蘆葦叢生。

  於是兩組人馬在壩頭外的長柵分道,借著半人高的蘆葦叢做掩護,司空禹與水蘊霞則乘著平底沙船,直接往水牢的方向徐行而去。

  一路上水色倒映著月色與蘆葦的倒影,靜謐的美景讓人幾乎就要忘了此刻正身處莊危踐四伏當中。

  “鬼岩蘆島果真名副其實。”水蘊霞張望看著四周蘆葦叢生,做夢也沒想到會有一窺鬼岩蘆島真面目的機會。

  司空禹只是覷著眼前的女子,表情冷肅地咬牙切齒道:“我真沒想到你會威脅我。”

  “你別惱我,我只是想參與你生命中的每一部分罷了。”反觀他的陰鬱,水蘊霞倒顯得坦然。

  她的直言讓司空禹震了下,若非現在處在危險當中,他肯定會化身惡狼,狠狠吮吻她。

  “水牢是建在水面上嗎?”不理會他又氣又惱的表情,水蘊霞好奇地問。

  他們搭著平底沙船徐行而來,可四周除了一望無際的蘆葦,根本看不到任何建築物。

  “不,水牢是建在沙地上,為的是讓被囚者的雙足浸在和著海水的沙泥裏,晴時水灼、寒時水凍,一般人無法撐過十日。”司空禹拉回思緒,為她解開疑惑。

  “這太殘忍了……”水蘊霞在靈珠島的生活太過單純美好,根本無法想像會有如此殘酷的事情。

  突然,她身後傳來一個低沉醇厚的老者嗓音,讓無心理準備的水蘊霞嚇了一大跳。

  “臭小子,你回來做什麼?”

  水蘊霞轉身便瞧見不遠處有一老者雙手扣著鐵煉,身體挺直地立在沙洲當中。

  司空禹揉了揉眉心,一副頭痛不已的模樣,揚聲堵了回去。

  “還不是回來救你這個沒用的臭老頭!”

  乍看許久不見的孫兒,司空霸眉間掠過二號,但瞬即老臉又蒙上不悅。“呿,老子還要你救,你滾回鬼船上去,我在這邊納涼自在的很。”他碎念著,壞脾氣地想逼走孫兒。

  雖然爺爺被關在水牢,但精神看起來不錯,嗓門也不小。司空禹稍寬了心,但仍提高警覺打量四周。“沒人守著你?”

  情況太詭異了,他相信蒼海二鬼已知曉他回到鬼岩蘆寨的消息,但他們從壩頭沿路而來,四周卻平靜地像往常的夜。

  平靜地不可思議……

  司空禹定住平底沙船,雙腳踩進軟泥水沙中察探。

  司空霸大嗓門地說:“誰要守著老子?那一幫惡賊早被老子砍光了,現在老子練功練得起勁,你甭叨擾,否則老子一拳把你打回佛朗機,讓你跟著你那紅鬼外公做伴去。”

  “練功?”司空禹擰起眉,壓根不相信他的話。

  水蘊霞坐在平底沙船上,完全看不懂此刻的狀況。

  “嘿!小姑娘,你是咱們家臭小子的情人還是媳婦,拜託你行行好,訓訓這臭小子,讓他別吵我練功。”司空霸一瞧見水蘊霞,忙不迭地說著。

  水蘊霞還來不及臉紅,涉世不深的她也瞧出不對勁,眼前的情況太詭異,教人不得不提高警覺。

  “少囉嗦!出來再說,沒人會信這地方能練什麼功!”司空禹輕斥,不想繼續跟生性瘋癲的爺爺閒話家常。

  他從袖口翻出短刀,正打算朝鎖頭劈去時,司空霸口氣焦急粗暴地咆哮阻止。“你敢拉我出去,老子就死給你看!”

  他的反應讓司空禹的動作僵了僵,他狐疑的說。“其中有詐是吧!否則你不會一再逼我走?”

  司空霸太熟悉孫兒的個性,見改變不了孫兒的決定,他惱怒地繼續咆哮著。“混小子,老子叫你滾就滾,不要再回來,繼續去過你的逍遙日子,回來做什麼?回來做什麼!”

  當年知道孫兒繼承了嘯夜鬼船卻不當海盜時,他就再也沒奢望過這擁有一半海盜血統的混血小子會將他的“劣名”發揚光大。

  這孫兒對自己的態度往往冷漠地像北方大洋的寒冰,但現下他卻回來了,回來救他這個一腳已經踏進棺材的壞蛋!

  司空霸吼著嚷著,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在他胸口回蕩。”小姑娘你快拉他走,老爺爺我死不足惜,這水牢早設了機關,鎖一被打開,埋在水沙下淬了毒的鐵箭便會齊發取了那臭小子的命……”

  他話還沒說完,司空禹便當機立斷劈斷鎖頭地吼道:“霞兒趴下!”

  鎖頭一斷,萬箭齊發而出,他一挺身,借力竄躍上水牢頂端,輕而易舉躲掉那歹毒的機關。

  水牢頂蓋霍地往上彈開,司空霸腕上的扣環再往上發出兩箭,囚住他的牢房隨著分射而出的機關往四方解體。

  “阿禹小心!”水蘊霞低伏在船上,發出警告。

  司空禹的身影迅如雷電,斜身出腳,勢力萬鈞地再踢掉兩箭。

  誰知被踢至蘆葦叢裏的兩箭觸動已佈滿機關的箭雨,於是第二波攻勢再起。

  司空禹擰眉,原以為所有機關已全破,豈料最後兩把箭竟是觸動第二波機關的關鍵。

  他實在無法不佩服擺設機關之人心思之周密。

  而另一方面,司空霸為讓孫兒無後顧之憂儘快解決那機關,索性攀回沙船上,與水蘊霞成了同一陣線的盟友。

  “小姑娘,你怎麼會同那臭小子回來呢?蒼海二鬼就是要取那笨小子的命!你們何苦涉險回來救我這老頭子?”

  “我懂他的執著,對他而言,你是他唯一的親人。”水蘊霞與司空霸同時伏在船底,一雙眸離不開上方危急的情勢。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藏在蘆葦叢旁的人躍出,雙箭齊發,直往水蘊霞與司空霸的方向疾行而去。

  “閃開!”司空禹位居上方,驚懼地看著這一幕,他無法思考,直覺張開雙臂分別包護住兩人。

  唰的一聲,飛箭掠過削去了水蘊霞一搓發後,往司空禹的肩胸擊去。

  “唔!”司空禹躲避不及,飛箭就這麼穿肩透背地在他肩上鑿了個大窟窿。

  “阿禹!”水蘊霞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情景,心魂俱裂地嘶吼出聲。

  司空霸見狀,往蘆葦叢撲擊而去,一掌取了發箭者的命。

 

第八章

  司空禹這箭傷得不輕,由肩穿透背,大量的鮮血讓他咖啡色的上衣像一塊絞染的布,染滿沭目驚心的色彩。

  平底沙船上,司空霸愈發暴躁地吼著,原本神采奕奕的虎目中蒙著焦慮。“臭小子,你給老子撐著!聽到了沒?”

  “臭老頭,吵死了!”司空禹緊抿著薄唇,口氣和老人一般沖。

  肩上的傷給了他奇怪的感覺,灼熱地像是要著火,又酸麻地像有千百隻針煨透筋骨。

  “既然嫌老子吵回來做啥?跟你那洋婆子娘一樣!笨得教老子想掰開你的腦袋瓜、抽幹你的血,看看你哪一點像我們司空家的人!”

  司空禹無力勾起一抹笑,低啐了聲。“臭老頭!”

  在他們唇槍舌劍中,水蘊霞看出老人隱在惡言下的愛。他們是彼此關心,卻不擅表達……

  水蘊霞抿唇不語,一雙小手緊壓在司空禹不斷冒血的傷口上,眼前浮現的是法羅朗在船上交代遺言的那一幕。

  雖然現在他還能說、還會笑,但熱血不斷流逝,伴著他逐漸寒冷的身體,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在她胸口蔓延。

  “我這肩膀像受了詛咒一樣,被你咬的傷口才剛癒合,現下竟又穿了這麼大一個洞……”薄唇勾起淡薄的笑容,低啞地說。

  ”你……你還有心情開玩笑!”水蘊霞瞪著他,再也難以忍受內心的折磨,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

  風吹過蘆葦叢發出窸窣的聲響,月色融融倒映水沙地,天地間仿佛只剩他微弱的喘息。

  司空禹無暇理會肩上的傷,只是瞠著一雙藍眸直勾勾瞅著她。“霞兒……你哭了嗎?”他甚至聽不清水蘊霞的聲音,只覺得她蒼白的臉蛋和恍惚的神情揪得他心發疼。

  “別哭……霞兒……別哭……”他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

  漸漸的,他的視線變得模糊,全身累得沒辦法擠出一丁點力氣來撐開眼皮,唇角的笑痕卻仍未褪去。

  月光灑落在他幾無血色的俊臉上,蒼白的仿佛就要消失在月光下。

  水蘊霞握住他冰冷粗礪的大掌,心痛如絞地哽咽著。

  “阿禹,你同我說說話,別睡、別讓我害怕……”

  司空禹因疼痛痙攣而流出的汗水與止不住的鮮血,浸濕了他的上身,讓她的心頭湧起更強烈的不安。

  他會像法羅朗一樣離她而去嗎?會嗎?

  忽地,司空禹勉強拾起眼虛弱地喃著。“霞兒……我想聽你的白玉笛……”

  他得轉移傷口帶給他的痛楚,想讓水蘊霞清悠的笛聲輕輕帶走他的痛苦。

  沾淚的睫毛輕輕顫動,水蘊霞沉重的心緒隨著他的言語起起伏伏。她顫然地拿起頸間的白玉笛,輕輕吹著。

  悠悠的樂音斷斷續續,隨著微風送出蘆葦叢。

  漸漸地,晨曦劃破天際露出第一道曙光,也讓鬼岩蘆寨有了全新的開始。

  *** **** *** ** ***

  平底沙船行至寨前壩頭,司空霸一躍上岸,大熊立即迎向前,恭敬地抱拳。“霸主,霸著五霸居的人已全部踢出。”

  司空霸凜眉吼道:“那有捉到比老子更壞的蒼海二鬼嗎?”

  “逃了。”大熊據實以報。

  司空霸聲色俱厲地吼。“跑了?你們這群沒用的小混蛋胚子竟然讓那兩個壞胚子跑了?!”

  “是、是。”大熊一點也不敢得罪眼前的老人,猛地往後退。

  這司空霸主縱橫海上幾十年,打下原本龍蛇混雜的鬼岩蘆島,佔據為王后,便再也沒人敢挑釁他的威信。

  豈料現今竟栽在蒼海二鬼手上?他怎能吞下這口氣?

  司空霸隱忍地深吸幾口氣,冷冷覷了大熊一眼,雙手的鎖扣還沒解,氣勢卻仍勝人一籌。“把這沒用的臭小子丟給老巫!”

  大熊不解地擰著粗眉探過身,瞧見水蘊霞神色憂愁,臉色蒼白,一副快要暈厥的模樣。他再疾步向前,卻驚見司空禹身受重傷……

  “頭兒!”想起司空禹先前的交代,大熊急忙轉向水蘊霞間。“霞姑娘鳴笛了嗎?”

  水蘊霞回神,蒼白臉龐閃過一抹自責,趕緊拿起頸上的白玉笛吹出了亮而恒長的警示笛音。

  半個時辰後,巫循與廷少詠回到“五霸居”與眾人會合。

  室內岑寂,靜得只聞司空禹粗嗄沉重的喘息聲。

  看著頭兒的傷,巫循眉峰攏得更緊。“這不是單純的箭傷,由這兩次淬毒的武器,我可以確定蒼海二鬼其中必有一人來自苗寨。”

  因為淬上蠱毒的武器,幾乎可以百分百取敵人性命。

  “那……他會和朗叔一樣嗎?”水蘊霞憂心忡忡地問。

  “不一樣,當時朗叔中的毒隨針跑進血液裏,不消半刻中毒者便會毒攻心室而死;但頭兒肩上的傷是被箭穿鑿了洞,毒是穿沁入膚,可暫且壓下。”

  她松了口氣,卻絲毫不敢懈怠地問。“暫且壓下?毒不能解嗎?”

  巫循為司空禹包紮的手頓了頓,緊蹙的濃眉有說不出的沉重。

  “巫循!”

  “我得好好想一想。”

  巫循的神垣讓她心驚膽顫,她捉住他的手堅決地道:“關於他的狀況,是好或是壞你都要告訴我,不准隱瞞!”

  “看來你對頭兒真的動了心、動了情是吧?”巫循巧妙地岔開話題,一雙黠黑的眸掠過稍縱即逝的憂心。

  司空禹身上的蠱毒好解,但缺一藥引。

  這藥引唾手可得……但怕是會成為世上最艱難的兩難吧!

  他暗歎了口氣,打算等司空禹醒後再自行定奪。

  “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同我說這些。”瞧著他滿不在乎的模樣,水蘊霞臉臊怒嗔著他。

  “是、是!反正今晚先讓大夥輪著進來照顧頭兒,晚一些他可能會發燒,我先開帖藥備著。”

  面對她焦急的神情,巫循發覺自己的腦筋已無法靈活運轉,若再留下來,他怕會忍不住說出藥引之事。

  “這事讓我來就好,大家都累了,明兒一早還得幫寨裏整頓整頓,不是嗎?”水蘊霞體貼地道。

  巫循點頭。”好,我順便跟兄弟們交代頭兒的傷勢。”

  他的話才落,腳底似抹了油般一轉眼便失去蹤影。

  看見巫循匆促的背影,水蘊霞墨黑的眼睫眨了眨,心中有些不安。此時,躺在床榻上的司空禹發出沉吟,拉回了她的思緒。

  她連忙走到床邊輕觸他的額,卻被他額上的溫度嚇住了。

  她遵照巫循的指示,打了盆冷水,細心照料著,像以往照顧三個妹妹生病時般萬分謹慎。

  她一刻也不敢鬆懈,置在他額上的方巾每隔一段時間就被取下,重新浸過冷水再擱在他發燙的額上。

  司空禹似有感覺,方巾的涼意讓他原本鬱結的眉心舒坦了許多。

  水蘊霞目光落在他憔悴的面容之上,緊繃的思緒讓她睡意盡失。

  她坐在榻邊的小凳子上,想著他們相遇以來的點點滴滴。更想起他在最危急的時刻,撲身將她與司空霸護在身下的反應。

  所有道言蜜語都沒有他的捨身相救來得讓她感動。

  她何其有幸遇到這樣一個男子?

  冰冰的小手貼觸在他的臉頰,水蘊霞低下身偎在他的身側喃著。“阿禹一定要醒,知道嗎?如果你不醒,我真的、真的會恨你一輩子!”

  *** **** *** ** ***

  司空禹整整昏迷了五日才蘇醒。

  “你醒了?”對上了那雙熟悉的紫藍深眸,水蘊霞萬分欣喜地感激上蒼對他的垂愛。

  司空禹點了點頭,臉色依舊蒼白憔悴。一醒來話也不能多說,只能虛弱地倚在床畔任人擺佈、伺候。

  “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想起巫循說這些天來都是她衣不解帶地照顧著他,他心疼地撫著她略顯疲憊的面頰。

  “還有哪里不舒服嗎?要不要喚巫循來幫你瞧瞧?”思緒只專注在他身上,水蘊霞仔細端詳著他。

  他曾試著捉氣運功,但五臟六腑卻漫過一陣劇痛,是傷未痊癒給他的錯覺嗎?

  “讓我抱抱你就好了。”司空禹揚了揚唇,沒說出心中的疑慮,伸手握住她的柔荑。

  即使臉色蒼白虛弱,他全身仍散發著一股不容忽視的魄力。

  “你還有精神貧嘴!”

  “想起連日來的擔憂,水蘊霞只覺得胸口一悶,眼眶不自覺紅了。

  “傻瓜。”司空禹輕勾唇,不理會胸口擴散著詭異的感覺。

  水蘊霞抽回手,旋身取來圓檀桌上的碗,語氣溫柔地教人心醉。“我先喂你喝些粥,你昏睡這幾天只喝藥、喝水,我怕你身體會撐不住。”

  “我受了傷你才對我這麼好?”他有些不是滋味地抗議。

  水蘊霞臉微微一紅,羞怯的瞪了他一眼。“你要這麼認為我也沒法兒!”

  坐回他榻旁的小凳子,她舀起香氣四溢、熱呼呼的粥道:“這是少詠特地燉給我補充體力,我疼你,先讓給你吃。”她輕眨著眼,難得俏皮地補充了一句。

  司空禹盯著她,紫藍深眸柔情萬千。“姑娘的大恩大德,我銘感於心。”

  “知道就好。”她舀起一口粥吹涼了才送到他的嘴邊。

  “我會報恩的。”他眨了眨眼,唇邊扯出意味深長的滿足微笑,張口吃掉她的愛心。

  她垂下眼睫,目光專注在湯杓的粥上。“你趕快養好身體,就是對我最大的恩典了。”

  “霞兒……待我傷好了之後,咱們成親吧!”他的聲音帶著更深更沉的魅惑,溫熱的氣息拂在她嫣紅的臉上。

  水蘊霞抬起頭,看著他深情款款的模樣,咬著唇羞道:“我得回去問我爹。”

  “好。”

  他的吻溫柔地落到她的唇上,少了以往的激情,是輕軟如春風吹撫般的碰觸。

  他們抱著彼此,只覺得此生再也別無所求。

  卻沒想到,兩人情意正濃的時刻,巫循無辜地成了拆散他們的劊子手……

  *** **** *** ** ***

  夜正深,月影微顫,巫循面色沉重肅然地杵在司空禹的床畔,氣氛凝滯!

  “難道除此之外,真的沒辦法了嗎?”司空禹兩道栗眉深攏,薄唇抿著沉重。

  “只有以靈珠為藥引,才可一次清除你體內的蠱毒。”

  數日前,巫循飛鴿傳訊給身在苗寨的未婚妻求解方,結果與他的判定相同。就算他的解蠱醫術出神入化,但若無天時、地利、人和三和來配合,希望仍是渺茫。

  司空禹出奇的鎮靜,俊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沒靈珠可以撐多久?”

  “不一定,須依中毒者的體力,至多可拖個一年半載……不過這期間蠱蟲會啃蝕一切,中毒者會愈來愈虛弱,最後……”巫循打住話,眉眼儘是說不出的感歎。

  關於水蘊霞與靈珠的關係,巫循東聽一點西湊一句,最後終也知曉靈珠對她有多重要。

  在兩人心已相許的此時,這藥引肯定會成為他們之間最大、最大的考驗。

  屋內漫著一股教人喘不過氣的沉重氣氛。

  “如果霞兒問起,就隨便掰個答案,她會相信你的。”司空禹最後做了決定,原本慌亂的情緒也逐漸淡薄,融入平靜無痕的眼底。

  “難道……不讓霞姑娘知道嗎?”巫循試探性地開口。

  “這對她而言太殘忍了。”他知道靈珠對她的重要,她千辛萬苦才取回靈珠,他不想讓靈珠毀在一己私利之上、不想讓她陷入兩難。

  “頭兒,但這是你的一線生機!”

  “不要再說了,這是我的決定。”司空禹目光堅定地清楚傳達他的想法。

  巫循硬生生吞下欲開口的話。他知道司空禹是會做這種決定的人,水蘊霞是司空禹生命中的意外,意外的珍惜與憐愛……

  “我懂了,如果她問我,我會想辦法掰個說法,說服她‘接受事實’。”巫循歎了口氣。

  “謝謝!”司空禹靠著床,不願再多想地合上眼皮。

  一切一切,讓老天去安排吧!

  *** **** *** ** ***

  是日,水蘊霞在司空霸的引領下,覽遍了整個鬼岩蘆島的地形。

  兩人莫名地契合,一老一少沿路笑談的模樣引來不少側目。

  水蘊霞腳一踏進後苑,便對司空霸道:“我去瞧瞧阿禹。”

  “等等!”司空霸擰眉喊住她。

  水蘊霞定住腳步回頭看著他。“怎麼了?”

  “記得同那臭小子說,我‘只要’你當我的孫媳婦。”司空霸咧嘴大笑,用足以響徹雲霄的厚嗓宣佈。

  水蘊霞嬌羞地跺了跺腳,完全拿老人直率的態度沒轍。“爺爺!您別鬧了!”

  “就是、就是!霸主您這一喊,怕是整個寨全都聽得清清楚楚了。”大熊搔了搔頭,強隱著笑。

  司空霸得意洋洋地朗聲大笑。“我就是要整個寨的人都知道,我‘只要’蘊霞當我的孫媳婦。”

  大熊很是捧場地哈哈大笑。

  司空霸見有人附和,爽快地攬著大熊的肩道:“好小子,老子請你喝酒,咱們慶祝、慶祝。”

  水蘊霞噙著笑,任他們鬧著,當她的腳步移往司空禹的寢房,巫循正由房裏出來。

  “我可以進去嗎?”

  巫循愣了愣,表情有些不自在。“唔……暫時不要,頭兒還……還在睡。”

  “睡?狀況沒改善嗎?”

  雖然司空禹的傷口已漸漸收口,但這些天她去看他,他總是在睡,那俊逸深邃的臉與緊抿的薄唇依舊蒼白。

  “有、有改善。”該面對的始終逃不掉,巫循現在才發現,對水蘊霞撒謊是件殘忍的事。

  即使已經和司空禹有了共識,他仍無法說服自己,該不該“背叛”司空禹。

  “巫循?”她連喚了數聲,因為他心不在焉的模樣起了疑心。“你有什麼話沒告訴我嗎?”

  巫循猛地抬起眉,想起司空禹的話。

  司空禹要他說謊……

  “巫循,你有事瞞我,是不是?”

  巫循面容一僵,隨即打了哈哈。“哪有什麼事瞞你,霞姑娘你別胡思亂想。”

  “你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了嗎?”水蘊霞隱隱約約,似有所覺。

  “定是司空禹的身體出了什麼狀況,所以都過了大半個月,他的情況依舊不見起色。

  巫循心虛地頻冒汗,誰料一揚袖拭汗,未婚妻的飛鴿傳書就飄呀飄地飄到水蘊霞腳邊。

  他倒抽口氣,連忙彎腰欲揀起信紙,水蘊霞卻早他一步。

  她本來不想窺人隱私,但藥引二字的墨漬透過信紙,讓她忍不住好奇打開!

  “霞姑娘!”巫循的心臟在瞬間停止躍動,心裏暗咒未婚妻的“怨憤”太深。

  他在鬼船幾年,寫回寨裏的家書寥寥可數,這回為了司空禹的事,他不假思索地捎了封家書。未婚妻捎回的資訊很快送達,他完全感受到她的忿,之後當然又惹得體內的情蠱折騰了好一會……

  “藥引是靈珠?!”

  巫循臉色微凝,怎麼也避不開她眸中急切的目光,好半響他才開口。“你別逼我,我答應頭兒不說。”

  水蘊霞穩住呼吸,忿忿看著他。“我說過不准瞞我的!”

  巫循歎了口氣,半假半真道:“頭兒中的蠱毒,沒藥引是治不好的。”

  “藥引是靈珠嗎?”水蘊霞錯愕地怔了怔,語氣失去沉穩的語調。

  巫循沉默不語,表情僵了僵。

  “你說話啊?”水蘊霞壓下心中的怒,微微平緩著氣息瞅著他。

  巫循歎了口長氣,硬著頭皮開口。“霞姑娘,你又何苦逼我呢?”

  “我要答案。”水蘊霞怔怔地杵在原地,一臉固執地不願讓步。

  “頭兒的藥引是在深海中的冷泉靈珠。”他故意說出了一顆不曾現世的珍珠,冀望她因此打退堂鼓。

  “冷泉靈珠……”她低吟,腦中搜尋著冷泉靈珠可能會出現的區域範圍。

  “‘化蠱錄’裏記載著冷泉靈珠,形小如豆,色透青澤,每十年可長成一顆,但因長在深海至陰之地,因此至今無人能采到……霞姑娘,放棄吧!”

  “我可以,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就不會放棄!”她水澈的眸進出堅定,微揚的唇角顯露出她不會輕易改變的決心。

  這樣的結果讓巫循打了股寒顫,唉,頭兒絕對會氣瘋!

  *** **** *** ** ***

  水蘊霞沒辦法找司空禹理論,因為他這些日來昏昏睡睡。她苦無機會發洩,只得籌備下海尋珠之事。

  大家都以為,水蘊霞的堅持不會太久;大家都以為,水蘊霞很快就會放棄。

  但等過一天又一天,誰也沒料到水蘊霞的堅持持續了一個月。

  她請人駕著鬼船,潛遍了整個東海海域,為的就是尋找巫循口中的冷泉靈珠。

  海水冰冷沁骨,每一回,上岸後的冷風像千萬根細針,刺得她全身刺痛不已,她得費一段好長的時間才能讓身體逐漸回暖。

  但她未曾放棄,她堅信以她的身手絕對可以尋回冷泉靈珠。

  她告訴自己,為了救心愛男人的性命,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一日,水蘊霞在水中較往常又多待了半個時辰,一上岸,眼眶中滾動的淚水便一顆顆不受控制地不斷湧出。

  “霞姑娘,怎麼哭了?”大熊擔憂地遞上厚軟裘,連忙上前攙住她。

  “大熊……我沒用……我找不到冷泉靈珠,找不到……”

  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她從自信滿滿到今日的沮喪,憂懼交雜引發了她強烈的自責。

  時間一點一滴流走,司空禹的身體愈來愈虛弱,他還可以為她等多久?再找不到冷靈泉珠,她怎麼辦?司空禹怎麼辦?

  “乖、乖!好姑娘,不哭、不哭,咱們再找,一定可以找到冷泉靈珠的。”大熊吸了吸鼻,跟著擔心得淚眼汪汪。

  這時廷少詠則照著巫循給的藥方,為她熬了一碗祛寒補身的湯品。“霞姑娘,先把湯喝了,你臉色好差……”

  他話才落下,便見水蘊霞的臉色發青,身子搖搖欲墜!

  “霞姑娘!”

  驚呼聲四起,眾人措手不及看著水蘊霞暈倒在大家面前。

  廷少詠抱著她進艙房,被她冰冷冷的四肢嚇得心亂了節拍。

  “霞姑娘你別嚇我們呀!”他拼命搓著她僵冷的雙手,努力讓她溫暖起來。

  而鬼船則在大熊下令揚帆後,盡速往鬼岩蘆島疾行。

 

第九章

  一得知水蘊霞昏倒,司空禹滿臉病容,強撐著虛弱的身軀進入她的房間。

  “情況如何?”他屏氣凝神,無法舒緩悶塞在胸口的抑鬱之氣。

  “她陰寒襲心,絕不能再下海采珠了。”巫循沉重地宣佈。

  水蘊霞躺在榻上秀眉緊蹙,紊亂的思緒伴隨著憂心,如影隨形地讓她的囈語不斷。

  她似有意識,不斷地喃著。“不要……讓我采珠……讓我采珠……我一定可以辦到、我可以……”

  她那兩排濃密的墨睫仍緊閉著,唇色泛紫,臉色蒼白。

  司空禹呆站在床畔,聽見她那固執的話語,一股發自內心深處的冷意頓時蔓延全身,凍結了他的思緒。

  可惡!他錯估水蘊霞的堅毅!

  從以前到現在,他從不曾如此害怕與絕望過。然而,水蘊霞讓他害怕,讓他無法掌握。

  “頭兒,霞姑娘再這麼下去,會因為寒毒攻心而死。”巫循憂心仲仲地說。

  因為冷泉靈珠生在極冷的深海處,所以水蘊霞挑選的地點皆是至寒之地,她挑戰著身體的極限,潛得一次比一次久。再任由她這麼下去,她會比司空禹更快見閻王!

  司空禹面色鐵青,雙手握成拳頭地冷聲開口。“巫循,我需要你的配合。”

  “配合?”巫循瞪大眼,一臉抗拒。

  我可以不配合嗎?巫循在心中哀號、犬聲抗議,偏偏遇上司空禹,再大的不滿都成了無語的呢喃。

  *** **** *** ** ***

  一大清早,整個“五霸居”籠罩在詭異的氣氛當中。

  水蘊霞昏睡了整整一日,終於從混沌的夢裏蘇醒。

  “你們……怎麼全在我房裏,發生什麼事了嗎?”她一睜開眼便瞧見屋子裏熱鬧的情景,茫然的水瞳有著疑惑與不解。

  “你忘了?”大熊瞪大眼,巨掌落在她秀白的額上緊張兮兮道:“糟了,不會是病壞腦子了吧?”

  水蘊霞被他著急的模樣逗笑了。“什麼病壞腦子?我只是一時有些混亂,我可強壯的很。”

  她話一落,眾人發出不以為意的噓聲。

  “蘊霞姑娘你一醒來就說笑,笑死咱兒了!哈!哈!哈!哈!”

  “臭大熊,沒禮貌,怎麼這麼不給面子?”水蘊霞有些窘的紅了紅臉,在靈珠島她可是身體最好最強壯的海女呢!

  “前些天你到月牙灣采珠,一上船先哭得淅瀝嘩啦,話沒說幾句就暈倒了。”廷少詠熱心地補充。

  水蘊霞眯起眼,努力回想,半響才尷尬露出笑容。”我可能冷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吧!”

  “唉!下回別再嚇人了。”大熊連歎了數聲,氣氛還算融洽。

  但僅瞬間,歡樂氣氛頓時中止。

  “頭兒來了……”

  “走了、走了,別礙事。”

  圈著她的人群開始往門外移動,而司空禹高大的身影清楚落人眼底。

  “阿禹,你醒了?”

  “瞧見他,水蘊霞急忙下床,不料一陣暈眩襲來,她險些跌下地。

  司空禹冷著臉,身手敏捷俐落地扶住她。“你就不能安靜休養嗎?”

  她吐了吐舌,趕緊回到床上,目光毫不掩飾地梭巡著他的身子。“你身體好些了。嗎?上

  “你不用再為我下海找藥引了。”他沒回答,只是冷冷地說。

  水蘊霞不解地看著他。“你在說什麼?”

  司空禹定下心神,緩著氣息說:“我說你不用再為我下海找藥引了。”

  “為什麼?”她雙眉微擰,表情有些困惑。他連解釋都沒有,語氣與態度有著前所未有的蠻橫。

  “沒有為什麼!”

  “你擔心我的身體是嗎?我沒事!你相信我,我可以找到冷泉靈珠!”

  他低沉嚴峻的聲音揉著一絲僵硬地打斷她的話。

  “我叫你放棄!巫循會再幫我想辦法。”

  “你別騙我了,巫循說只有冷泉靈珠能治你的病!”她也生氣了,蘊著怒意的美眸瞪著他。

  “該死!”他低啐了聲,紫藍的眸光有隱隱的怒火。

  ”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繼續尋珠?”他就這麼把她對他的愛看得如此不堪?水蘊霞淚珠懸在眼眶中堅持不落下。

  “沒必要,人終是要死的,不是嗎?”他陰鷙地睨了她一眼,冷冷地說出心裏的想法。

  水蘊霞全身僵硬地凍結在原地,她語氣幽幽地開口。“你就這麼想死嗎?就算為了我。也不足以成為你活下的理由?”

  司空禹力持鎮定,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巫循說,水蘊霞的五臟六腑已因為屢次潛進深海受了寒傷,若再任由她繼續下去,她終會香消玉殞。

  他愛她如此深,怎堪承受如此結果?

  所以他寧願選擇讓她恨他,也不願讓她為了自己失去性命。

  紫藍深眸沉轉為郁墨深藍,貪婪的在她臉上梭巡,只想將她的形影緊緊烙人心底。

  *** **** *** ** ***

  “沒有什麼能成為我司空禹活下的理由。”他快刀斬亂麻做了決定,儘管手段殘酷,但至少她可以活下來。

  終有一天,她會從迷戀他的情思中清醒,然後找另一個男人共度下半生……

  水蘊霞唇邊逸出一抹自嘲的淺笑,澀冷地道:“初遇至今,我們所經歷的事情我點滴在心頭,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你愛我,看得比你的性命還重,否則你不會為我和爺爺受那箭,就像朗叔當日為你擋下蠍蠱毒針一樣……”即使眼淚撲簌簌地落了滿腮,唇角依是自信無比的笑容。

  “我要你放棄!”他冷肅而堅定地說,絕然的語調有著不容置喙的陰騖。

  “我不會放棄!不放棄、不放棄!”水蘊霞喊著,一雙水眸漾著不受威脅的強勢。

  她太明白他的個性,這一回,她絕不妥協!

  司空禹繃緊下顎,始終無法拋去為她牽掛、纜絡的萬般情意。但若任她繼續下海尋珠,讓寒氣滲透她的五臟六腑,他更做不到!

  “你心意如此堅決?”他啞聲開口,低沉的嗓音有著讓人不寒而慄的威嚴。

  “對。”她意志堅定,力求為心愛的男子再尋一線生機。

  司空禹緊蹙栗眉,臉色酷冷地為她的固執忿然吼道:“好,那你不用再下海為我尋藥引,直接就把靈珠磨成粉。”

  他知道靈珠對她的重要性、他知道她絕不會為他個人生死而犧牲靈珠島的鎮島之珠,他知道以此脅迫,她會讓步……他知道!

  “你說什麼?”水蘊霞踉蹌一退,大受打擊地看著他。

  “巫循和我都說了謊,靈珠島的鎮島之珠才是真正的藥引。”他咬著牙冷冷地開口。“你做得到嗎?你會把用生命來保護的靈珠磨成粉嗎?”

  水蘊霞的臉色慘白若紙,全身不能抑料地顫抖。”不!你騙我的是不是?為什麼……為什麼靈珠是藥引?”

  “因為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冷泉靈珠,那是我們為了打消你的念頭編出來的。”他寒著一張臉看著她大受打擊的表情,語氣前所未有的冷漠。

  他的心底拼命呐喊、嘶吼著!

  霞兒、我的霞兒,求你放棄!別再逼我傷你,這比讓我承受蠱毒還要痛上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請你放棄、放棄!

  刹那間,所有思緒轟隆隆地不斷翻滾在腦子,水蘊霞簡直不敢相信他會做出如此殘忍的決定、說出如此無情的話。

  荒謬、可笑!那她這些日子來不斷潛下深海為的是什麼?

  只因為一顆始終不存在的靈珠?只因為他認為她不會犧牲靈珠島的鎮島之珠來救他?

  她緩慢地移動視線看著他,臉色蒼白顫道:“你不怕這麼做,會讓我恨你?”

  司空禹眼眉微斂。

  “為了我,你可以犧牲靈珠嗎?你能為了我,直接把靈珠磨成粉,給我當藥引嗎?”拋卻所有感覺,他咄咄逼人地瞅著她。。

  水蘊霞淚眼婆娑地看著司空禹,一時之間啞口無言。

  將靈珠磨成粉!可以救司空禹的命。

  將靈珠磨成粉——靈珠島的未來在哪里?

  水蘊霞臉上失去血色,神情凝滯,雙目沉寂得教人寒心,心裏那把秤,衡量不了眼前的情勢。

  她……無法決定。

  “所以你毋需再考慮,我的決定是最好的結果!”司空禹聲音持平地開口,一步一步地踏出門,隨風飛揚的深栗色長髮在風中勾勒出無情的線條……

  *** **** *** ** ***

  與司空禹談過後,水蘊霞輾轉反側地想了一整個晚上,頭痛欲裂地夾著煩躁,讓她原本瑕白的臉白得更透澈。

  她想問司空禹,想將事情問得更明白,但他卻冷酷地拒絕她的一切。

  水蘊霞連碰了幾次壁,只得更改方向,尋求真正的解答。

  這一日,她在司空禹的房外候了好久,才等到巫循離開司空禹的寢房。

  他腳步才離開寢房前的長廊,立在柱旁的水蘊霞出了聲。“巫循。”

  巫循頓了下,悄然歎了口氣後掛上笑容回應。“霞姑娘。”

  “你騙我!”水蘊霞憤然地開口。

  巫循避重就輕地笑了笑。

  “蘊霞姑娘這話可別讓頭兒聽到,要不可害我被扒了皮啊。”

  “你少裝蒜,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我不知道霞姑娘指的是什麼?”巫循打著馬虎眼,心中知曉這一次肯定不容易過關。

  “藥引不是冷泉靈珠,對不對?”

  他猛地咳了咳,心虛地一句話也接不上。

  “藥引是靈珠,對吧?!”雖然早已知道答案,水蘊霞還是無法不震驚。

  既已被拆穿,巫循只得說出真相。

  “冷泉靈珠是‘化蠱錄’記載裏未曾現世的靈珠,它可取代貴島的鎮島之珠成為藥引,雖然藥效不如鎮島之珠,但只要佐以我研製的幾味藥,它還是可以帶去頭兒血中的蠱毒;只要蠱毒一解,調養身體便不是大問題。”巫循凝著她蒼白的容顏,緩緩說明了一切。

  坦白說這是他的私心。他天真地想藉水蘊霞身為海女的經驗,找到冷泉靈珠研藥,這樣便不必犧牲鎮島之珠、一舉數得解決所有的事,豈料還是事與願違!

  得到了答案,水蘊霞的思緒一片空白,只曉得自己恨死了那藥引!

  既無需再隱瞞,巫循沉靜無懼地看著水蘊霞。“霞姑娘,救不救頭兒,決定權在你。”

  “我得再好好想想。”

  她踩著遊魂般的虛浮腳步轉身離去,茫然地在心中反復問著:

  娘,您泉下有知,告訴女兒該怎麼做?

  女兒已經不知該怎麼辦了!

  *** **** *** ** ***

  因為藥引,水蘊霞與司空禹陷入前所未有的考驗。

  她看不到他,也做不了決定,日子過得恍恍惚惚,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笑容也跟著不見了。

  司空霸三番兩次邀她到壩頭巡視,她也提不起勁。

  獨坐在“五霸居”的小園裏,她任心頭一千個、一萬個委屈化成淚珠,落在充滿海味的空氣裏。  。

  她不恨他騙她尋冷泉靈珠,因為她知道司空禹的出發點是為了保全鎮島靈珠。

  只是為什麼他後來又會以此反逼她呢?

  她不懂、矛盾,不知該不該拿靈珠換心愛男子的命……五味雜陳的思緒將她緊攏,讓她失去足以思考的空間。

  她天真地猛晃著頭,企圖甩掉那煩躁,一抬頭,卻見到司空禹披著外褂朝她走來。

  幾日不見他又瘦了點,深邃的輪廓因為消瘦添了分淩厲,異常燦黠的紫藍目光加深了她心底的不安。

  水蘊霞想起身離開,消極地不願面對。

  而就在此時,司空禹的聲音不疾不徐地穿透她的慌。

  “我認輸。”

  水蘊霞頓下腳步,覷著他。“什麼意思?”

  “我不會再阻止你下海找冷泉靈珠。”他看著她帶了幾分悽楚的蒼白秀容,強壓下心痛的感覺,堅定地開口。

  她輕攏眉,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最後一次,如果再找不到冷泉靈珠,我們再另想別的辦法。”看著她堅定的神情,司空禹的心口被揪緊著無法呼吸。

  她是認真的、她是認真的!他該怎麼讓她死心?

  千百個想法在他腦中回蕩,他茫、他亂,為她心疼的心已經失了冷靜。

  “真的?”仰著小臉,水蘊霞眸中悲喜交織。

  “真的。”他面不改色地依著心中殘酷的決定,淡淡地開口。“這一次我們一起出航。”

  “你的身體不要緊嗎?”

  “有巫循照料著,不會有大問題。”

  水蘊霞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緊緊圈抱住司空禹日漸消瘦的身軀。“不要再把我摒除在外,我不要失去你、不想失去你,也不能失去你,你懂嗎?”

  她坦白而直接的情感深深震撼著他,他心魂欲裂、痛苦得無以復加。

  霞兒,別怪我!你給我的情太深刻、太深刻,我不奢求長相廝守,只要你健康活著,對我而言已經很好……很好了……

  請你為我活下去!但求魂魄與你同在……

  司空禹伸手撫著她發亮的喜悅小臉,扣住她的下顎,心痛而絕然地吻住了她。

  水蘊霞嘗到他口中淡淡的藥味,融化在專屬於他的火熱纏綿當中。

  她是那麼、那麼地愛他,上天一定會指引他們一條明路。她要成為他的妻,不管海上、陸地,她願形影相隨。

  *** **** *** ** ***

  在一切準備就緒後,“嘯夜鬼船”再一次出發至傳說中有冷泉靈珠的月牙灣尋珠。

  這日海風徐徐,日光迤邐,透澈的天光像司空禹心情好時的藍眸,純淨、深邃地教人不忍移視。

  然而突然襲來的暈眩卻讓水蘊霞蹙起眉。

  “怎麼了?”

  “沒什麼,有點暈而已。”為了不讓司空禹擔心,她佯裝無事輕鬆地開口。

  “你的身體還沒完全復原,這是正常的。”司空禹斂眉,紫藍深眸壓抑著無人能探知的情緒。

  “是這樣嗎?乙水蘊霞疑惑地擰了擰眉。

  “嗯!”他溫柔撫著她雪白的頰,溫柔地低語。“你好好睡一下,到了再喚醒你。”

  “不要……”她眨了眨眼,眼簾映人司空禹晃逸的溫和俊臉,無助地低喃。”船晃得厲害……”

  司空禹眉間鎖著深濃的不舍。“好姑娘,睡吧!”

  “那你要陪著我哦!”她合上眼深深將他的身影鎖入眼底,一雙小手不安地扣住他的巨掌,漸漸沒入黑暗中。

  “好!”司空禹垂眸看著彼此相拙的指,心臟如受重捶。

  大熊臭著一張臉道:“頭兒,小艇備好了。”

  “通知靈珠島島主了嗎?”無法逼她走,只有用卑劣的手段讓她離開。

  “島主請我們將霞姑娘帶至靈珠島海域,他會親自接姑娘回家。”

  司空禹緊緊盯著她,在她唇上不舍地印上一吻後,眸中閃過一抹痛楚。“就由你送她一程。”

  “頭兒!”

  “什麼都別說,如果你不願意,我派別人……”

  大熊雙目燃火,心不甘情不願地領了命。“我去!”

  *** **** *** ** ***

  好熟悉……好舒服……空氣裏彌漫著一股不知名的花香和青松混合的香味,喚醒了水蘊霞。

  她幽幽張眼,眼底映入了張熟悉的臉龐,她困惑地眨眼再眨眼,好半響才迷惘開口。“爹?”

  “孩子呀!爹終是盼到你回來了。”水謙和哽咽地開口,佈滿歲月痕跡的臉上有著說不出的激動。

  “我回靈珠島了?!”她錯愕地驚喊,不解自己為何突然回到靈珠島?

  水謙和不解地打量著女兒慌張的神態。“你不想回來嗎?”

  “不、不是……”她思緒有些混亂。“我怎麼回來的?為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在三天前接到一封信,信上說,會把你送回靈珠島,要我依約去接你。”水謙和如實陳述信的內容。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著眼再問:“那是誰送我回來?”

  “是一個黑臉漢子,確定我的身分後,沒多說什麼就走了。”

  水蘊霞震了震,臉色雪白,幾乎就要崩潰。

  原來她當日在船上的症狀並非暈船,而是他使計要送她回靈珠島?

  他騙了她!

  思緒流轉,她想起那日他說要學寫她名字的模樣,心不禁泛過陣陣酸楚。

  雖然外表不在乎,但在司空禹心中,他爹娘的愛情雖不被祝福,卻深烙在他的心口。

  我爹說過,雖然他和我娘剛開始語言不通,但一見鍾情的衝動讓他努力以著生澀的佛朗機文字與語言寫著、念著我娘的名字。

  就算離得再遠,只要想著、念著心愛姑娘的名字,這一生再也無憾……

  水蘊霞心裏覺得委屈,眼淚撲簌簌落下,這可惡的司空禹,騙了她,騙了她的感情!什麼學寫她的名字是愛,騙人的,一切都是騙人的!

  “霞兒,這些日子來你到底上哪去了?”水謙和白眉微蹙,問出了心中最深的疑問。

  突地,她起身雙膝落地跪了下去。“爹,原諒女兒不孝。”

  水謙和不禁輕輕歎息,女兒的模樣教他瞧出些端倪,他沒多問的攙起她。“傻女兒,回來就好,其餘的待你真想說再同爹說,好嗎?”

  “爹……”水蘊霞再也克制不住地偎進父親的懷裏低啜。

  沉浸在漫天酸楚中,她心痛得幾乎要死掉。

  司空禹的決定讓她不禁懷疑,她與他真的相愛過嗎?

 

第十章

  靈珠島最近似乎喜事不斷。

  回到靈珠島,水蘊霞才發現小妹前些日子才帶著靈珠與夫婿回島上成親。

  而三妹水蘊月也與柏永韜誤會冰釋,夫妻倆幸福的在泉州落地生根,且在最近為柏淨再添了個妹妹。

  久別重逢的喜悅稍稍沖淡她心頭鬱鬱寡歡的情緒,與妹妹們的幸福比起來,她是棄婦,一個被心愛男子拋棄的女人。

  她覺得自己的處境可悲又可笑,或許對司空禹面言,她什麼都不是,更罔論冠上“棄婦”二字……她該忘,腦子卻偏要去想。

  一想起他隨風飛揚的栗色長髮、幽藍似海的藍紫深眸……屬於他的一點一滴好似烙印,在她的心底烙下抹不去的痕跡。

  一思及此,一陣悲憤的不甘情緒湧上,她抑不住地輕咳。

  “大姐!你身體還沒完全康復,怎麼就跑出來吹海風?”

  小妹水蘊星為她披上軟裘,清雅的臉上因為大姐大不如前的體力擔心不已。

  “看看海。”壓下情緒的波折起伏,水蘊霞拍拍小妹的手,故作沒事地對她微笑。

  “不准、不准!待你養好身體再說。”她拖著大姐的手,不由分說地就要帶她回家。

  “這麼霸道,想讓胤然嚇死?”

  “胤然大哥心臟已經練得很強了。”她俏皮地吐了吐舌,益發動人的臉龐在在顯示她的幸福。

  在水蘊霞回靈珠島沒多久,小妹相抹婿朱胤然適巧遠遊歸來,夫妻倆愜意地可比神仙。

  而她也在那一日將靈珠重新置回廳中。

  廳中半丈高的雕花檀木架上,靈珠發出瑩光,靈珠適得其所地回到原來的地方,讓她的心頭五味雜陳。

  在放妥靈珠的那一刻,似乎也宣告著她與司空禹的點滴在瞬間化為烏有,他們各自回到原點,毫不相關地過著屬於各自的生活……

  海風在她耳邊呼嘯,光聽著風聲,腦中的回憶總不自覺地佔據她的思緒,讓她蒼白的芙頰悄悄漫上痛苦的表情。

  “大姐,你怎麼了?”水蘊星瞥頭打量著神情恍惚的大姐。

  水蘊霞回神連忙道;“我只是在想,幾時到泉州看看月兒,我好些時候沒看見淨兒與幹幹……”

  提起幹幹,水蘊霞那刻意要深埋遺忘的心又意外被一隻鸚鵡撩撥。

  “唉!說到幹幹,其實它前些日子不見了,淨兒為了它悶了好一些時間。”水蘊星懊惱地歎了口氣。

  “你說幹幹不見了?!”

  水蘊星點了點頭。“就是呀!海南港前些日子還貼出重金尋賞鸚鵡的告示,你說怪不怪?”

  腦中的想法迅速賓士,水蘊霞直覺地想到司空禹。告示是他差人貼的嗎?幹幹是回到他身邊嗎?

  “大姐?大姐?!”水蘊星蹙了蹙眉,擔心地杵在她面前。“大姐你怎麼了?有心事嗎?”

  她愣了愣,好半晌才回神。“我、我沒事。”

  “就這麼辦吧,我們明日啟程去海寧港找月姐姐。”水蘊星直截了當地開口。

  水蘊霞詫異地瞅著她。“什麼?”

  “咱們三姐妹棗棗,說說這些日子裏發生的故事,就當是散散心也好。”張臂環抱住水蘊霞,關心的說。

  水蘊霞向來都是分享妹妹心事的人,這回她卻成了需要敍述心事的人。

  感受到小妹的體溫,水蘊霞瑩白的臉滑下兩行清淚,唇仍是彎著美好的弧度。

  她回應小妹的擁抱,哽咽地應聲。“好!”

  *** **** *** ** ***

  世事變化無常,當水蘊霞看到三妹時,震驚的情緒久久無法平復。

  在她離開靈珠島前,三妹還是那麼憔悴、那麼柔弱地惹人心疼,現下竟已是海南港數十家商行的老闆娘!

  妹婿柏永韜主外將事業搞得有聲有色,水蘊月主內負責海甯港商行的營運,夫妻台力打響了柏家在商場上的名號。

  看著他們,水蘊霞倍感欣慰,妹妹們的幸福與快樂是騙不了人的。

  她為她們開心,心中最後的牽掛只剩下落不明的二妹。

  入了夜,姐妹三人在“郝鋪”住下。關於水蘊霞與司空禹的故事,亦在妹妹的關切下公開。

  “我就同爹說,大姐一定是教心上人傷了心,他還擰著我的鼻子警告,叫我不許去逼問你。”水蘊星一想起自己都為人妻了還被老爹擰著鼻子教訓,心裏直到現在還不服氣。

  “我只是不想你們擔心,或許……或許他早就死了也不一定。”水蘊霞幽幽地開口,原本抑鬱的情緒因為找到了宣洩的出口,心情好了許多。

  水蘊月柔柔地開口。“放得下嗎?不管他是不是還在人世間,你不覺得他始終欠你一個答案嗎?”

  三妹的話說進水蘊霞的心坎裏,她輕垂眉,悵然若失地說:“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甚至無法在靈珠與他之間做出取捨,又有什麼資格要他的愛?”

  “終是該有一個答案,如果他尚在人間,就算把靈珠給他又何妨?”水蘊月說出自己的想法。

  大姐稟著長姐如母的心態,從以前責任感便比她們來得重,現在遇上攸關島上的事,可想而知她會有多麼為難。

  “嗯!天下何其大,我們不是都把靈珠找回來了嗎?要找個人或許也不是那麼難。”

  自從找回第二顆靈珠並與朱胤然成親後,水蘊星的個性更加樂觀,她深信天無絕人之路的!

  水蘊月附和地點了點頭。“小妹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

  其實在她們心中都有相同的默契,只要司空禹還沒死,為了大姐的幸福,“犧牲”是必要!

  妹妹們的說法讓水蘊霞震驚地還來不及反應,水蘊星轉了轉黑溜溜的眸又開口道:“上一回‘重金找鸚鵡’的告示轟動了整個泉州,這一回換咱們來貼張更加聳動、駭人聽聞的告示。”

  水蘊霞不解地瞅著她。“告示?”

  “既然不知道海盜頭子身在何方,我們就先貼個‘懸賞相公’的告示!”水蘊星喜孜孜地宣佈。

  “水蘊星!你別鬧了!”水蘊霞聞言,窘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大姐你想想,幹幹才失蹤多久?或許他們就在泉州也說不一定。”水蘊星努力說服著。

  水蘊月點點頭說:“這也不無可能,而且當初他跟你求過親了,要真說你們私定終身也不為過,小妹的主意不錯!”

  “我不准!我並沒答應司空禹的求親!”水蘊霞回想當時自己並沒答應他的求親,只說了句她要回去問爹的話。

  他們根本連私定終身都夠不上邊。

  “兩情相悅總有吧!”水蘊星啐了聲。“朝廷也沒規定不准貼‘懸賞相公’的告示啊,月姐姐你說對不對?”

  這回水蘊月擰著眉細思了好久,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她只能肯定,小妹被妹夫帶壞了,唔……不對、不對,該說兩人過度契合的個性把血液裏的不安分因數擴大了。

  見到大姐朝她投來求救的眸光時,水蘊月的視線不著痕跡地別開。

  於是,隔日。

  一張寫著“懸賞相公”四個大字的黃紙,在眾人矚目下被貼在人來人往的街市告示板——

  月影融融倒映水沙地,蘆葦娑娑隨風舞影曳,

  霞顏禹語情隨海波寄,玉笛幽幽韻回仙宮境。

  懸賞相公、警告逃夫!

  懇求鄉親將此負心男子緝拿歸案,賞金五百兩。

  郝鋪水家姑娘立

  *** **** *** ** ***

  天空灰濛濛的一片,黎明前的空氣格外清冷,滯著股沉重的氣氛。

  “頭兒,真的不要霞姑娘過來嗎?”巫循看著面若石蠟的司空禹,做了最後一次詢問。

  默默閉上眼,司空禹拒絕回答一切。

  辦個月前,司空禹有感於自己命在旦夕,所以決定再貼告示,重金懸賞鸚鵡。

  這一次沒有花太長的時間,“公主”終於回到他的身邊。

  “公主”剛回來時還有些抗拒,但在司空禹一遍又一遍哼著佛朗機民謠後,“公主”像打開了記憶的寶盒,想起了原主人的一切。

  後來他們在泉州近郊處落了腳,司空禹的身體則在巫循開的藥方下強撐著。

  “笨頭兒!咱兒去求霞姑娘,她那麼愛你,一定會願意拿靈珠續你的命……”大熊顧不了男子氣概,哭得天崩地裂。

  “別讓我死不瞑目!”他緊抿著唇,堅決地警告。

  他話一落,屋內陷入一陣沉寂,就在這時候,外出辦事的廷少詠氣喘吁吁地伏在窗櫺,對著巫循打暗號。

  於是巫循隨意找了個藉口走出房門。“怎麼了?”

  “懸……懸賞相公……”廷少詠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巫循蹙起眉疑惑地問。“什麼?什麼懸賞相公?”

  廷少詠咽了咽口水,揚揚手中的告示說:“頭兒有救了……霞姑娘貼出懸賞相公的告示,要緝拿頭兒!”

  巫循接過“懸賞相公”告示,眸子亮了起來。“我這就去‘郝繡’領賞,你照顧頭兒!”

  他飛也似地跑出去,而廷少詠則半坐在地上,無可奈何地忍受大熊驚天動地的哭聲。

  *** **** *** ** ***

  巫循一至港口,顧不得“郝鋪”尚未開門做生意,大手迅速在門板上拍打著。

  “來了、來了!是哪個急死鬼趕著投胎?”小柱子的聲音由鋪子裏頭傳來,雖然早已起床,但一聽到那急躁的拍門聲,讓人忍不住心頭火起。

  “我要領賞!”

  小柱子打開門毫不留情地吼道:“大清早領什麼賞!”

  “我要見霞姑娘!”巫循急急地開口。

  “你是哪位?”小柱子毫不客氣打量著他,神態戒備。

  自從水蘊星成親後小柱子就接下“郝鋪”,幾個月來的磨練,讓他少了剛出靈珠島的青澀,多了點當家的派頭。

  “巫循,事情緊急,有勞小哥請霞姑娘出來同我談。”

  小柱子雙手抱胸,評估著他話中的真實性。

  “小哥別考慮那麼久,人命關天呐!”瞧著對方的態度,巫循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

  他心下尋思,若眼前的大男孩仍不放行,乾脆沖進去直接找人。

  “巫循?”

  一大清早的敲門聲吵醒了水蘊霞,為了讓妹妹們多睡一會兒,她特地出來瞧瞧發生什麼事。

  水蘊霞一踏出門,便認出巫循的背影。

  熟悉的清嗓由背後揚起,巫循回過頭,差點沒感動的落淚,不禁感激上蒼的仁慈。

  “走!你得去見頭兒!”他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直接就要往外沖。

  水蘊霞愣了愣,面色陡地沉下,面罩寒霜地將巫循推到門外。“我不去!”

  她的反應讓巫循微微錯愕。“霞姑娘?”

  “他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了。”壓下心頭的痛,清澈的眸底有著哀莫大於心死的波瀾不興。

  她沒想到,司空禹竟然真的留在泉州沒走。

  是病情真的太重,又或者……她不敢想!

  見她冷然的神情,巫循為難又疑惑地說:“但……告示不是你貼的嗎?”

  “告示不是我貼的!”

  那是小妹水蘊星漠視她的抗議自作主張,與她無關。

  巫循聞言眉間的熱情冷了下來。

  “不管是不是你,求你陪我走最後一趟,頭兒他……撐不了幾天了。”

  他還活著!水蘊霞忍不住心中的悸動,恨自己還在乎那個男人。

  就算他做了那麼多、那麼多可惡的事,她對他依舊難忘情呐!

  “別叫我,你現在跟我說這個有什麼用?你們合力騙我走,又何必來找我?他是死是活又與我何干?”她的語氣中有著掩不去的傷痛悽楚。

  巫循無奈歎了口氣。“頭兒的個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你離開,為的就是不讓你受傷。”

  “受傷?我會受什麼傷?”水蘊霞唇一抿,神情冷厲地看著他。

  “記得你最後一次潛下海後上岸發生的事嗎?”

  她緩了緩心緒,直接道:“我暈了。”

  “對,當時我依你的脈象推斷,你的五臟六腑已經承受不了海水的溫度,有嚴重的寒傷,若再潛一次,你就不用上來了。”

  “沒人告訴我。”她心頭一跳斂了斂眉,語氣有些心虛。

  “是嗎?這一點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嗎?”巫循瞅著她,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刻意的隱瞞。

  水蘊霞的心狠狠震動了一下,微顫的唇兒,如受重挫地道:“所以……他撒了謊……為的是……是我?”她難以置信地道。

  他沉默著,既無奈又無力。“當時頭兒就已經做了決定。他寧願你恨他,也要你如常人一般健康、快樂,逼走你是他用心良苦。”

  水蘊霞頓時內心波濤洶湧,一股說不出的情緒漫上她的眼眶。“離開他我不會快樂!我怎麼會快樂?!他在哪?”

  她又氣又苦,渴望立即見到他,順便瞧瞧他是不是被蠱蟲吃掉了判斷力。

  巫循松了好大一口氣。“近郊的遠來客棧。”

  水蘊霞吸吸鼻子,整了整情緒,才轉頭向小柱子吩咐道:“你幫我同蘊星她們說一聲。”

  小柱子點了點頭,有種還處在狀況外的茫然。

  巫循的眼眶微微發熱,由此看來,水蘊霞還是在意頭兒的。

  “你知道地方吧?!我再到附近的藥鋪抓幾味藥,你先過去成嗎?”

  水蘊霞定了定思緒才開口,唇邊懸著淡淡的笑。“我自己過去就成了,你忙你的!”

  巫循點了點頭,任由心中那一種說不出的感動在胸口蔓延成一道暖流。

  他相信只要水蘊霞願意見司空禹,事情絕對會有轉機!

  *** **** *** ** ***

  冷冷海風在豔陽下多了點溫暖,這是個溫朗的天氣。

  她依著巫循告訴她的地點獨自來到近郊的遠來客棧。

  “霞、霞姑娘!”在房門外發愣的大熊,因為看到她震驚地幾乎說不出話。

  “臭大熊!”若推斷無誤,爹說當時送她回靈珠島的黑臉漢子應該就是他。頓時新仇舊恨湧上,水蘊霞指著他的鼻頭嚷。“知情不報,該死!把我丟回靈珠島,該打!”

  “咱兒……沒用‘丟’的,咱兒是很溫柔、很小心把你還給你爹。”大熊聞言,忘了感動,急急解釋著。

  水蘊霞哪管他是用什麼方式,只惡狠狠的瞪著他。

  “嗚……霞姑娘,咱是被逼的……嗚……”大熊躲正角落嗚咽著。

  “哼!待裏頭那個混蛋傷好了,咱們再慢慢算!”她冷冷落下警告的語調,漠視他企圖博取同情的樣子,直接推門而入。

  “踏進屋內,空氣裏漫著股濃濃的藥味兒,而躺在榻上的男子正是她心神掛念的物件。

  一瞧見司空禹虛弱的模樣,水蘊霞平靜的心湖蕩起漣漪。

  原來她是這麼想他,想到心都不由擰出滴滴血淚。

  “霞兒……我又在做夢了……”司空禹半開眼,為眼前的幻覺舒緩了緊皺著的眉。

  夢裏的人兒出現在眼前,讓他又驚又喜,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夢到她了。

  水蘊霞聽到他沉啞的輕喚,雖然臥榻在床、面色蒼白若紙,但他的凝視,像是要穿透她的心扉般,依舊強悍、霸道。

  “不是夢,是我。”她緩緩走近,軟白柔荑輕撫在他長出胡髭的剛毅下顎上。

  思緒回籠,司空禹猛地一僵,深眸淩厲轉向她,似乎在責怪她的突然出現。

  他的反應讓她一陣難受,眼角不受控制地滿溢淚水,緩緩地模糊了她的視線。“看見我,你為什麼要生氣?”

  心又是一緊,她的眼淚掉得更凶。

  司空禹見她落淚,心疼在胸口擴散,他再也無法堅持,也無力將她由心口狠狠剔除。“你為什麼非得這麼固執,為什麼?”

  “如果你敢再使詭計逼我離開或丟下我,不管上窮碧落下黃泉,我會恨你、恨你、一直恨你!”

  “沒關係!就讓你恨我。”他佯裝無所謂地靜靜合上眼。

  一瞬間,水蘊霞的臉白如紙,他語氣中的絕望狠狠擊中她的心。

  她捧著他的臉,慎重地開口。

  “你放心,我會陪著你,你不會孤獨的,就像你爹跟你娘一樣……我們永遠……永遠在一起……”

  她無法說服自己犧牲靈珠來救他,因此她暗自做了個決定,只要找回第四顆靈珠,那麼她會以死相隨!

  司空禹聞言震了震,不知自己是身體太過虛弱出現幻聽,又或者是水蘊霞為他的所作所為氣得口不擇言?

  司空禹瞭解她執著的性子,知道她寧願死也不願離開自己,當初他那麼做錯了嗎?

  他若就這麼斷了氣,怕水蘊霞真會帶著恨意,隨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吧!

  “我會一輩子跟著你!你記得要等我,不要一個人先走了。”水蘊霞將唇貼在他冰冷的唇上說道。

  她就這麼將臉貼在他的胸口,聆聽著他的心跳,直至深夜。

  司空禹滿足地抱著她,汲取那熟悉的馨香氣息,所有緊繃的情緒在瞬間放鬆。

  這相擁的夜,成了他中毒以來睡得最沉最安穩的一夜。

  *** **** *** ** ***

  巫循才剛由靈珠島回來,興奮的嗓音便充斥在屋裏,吵醒了沉睡的司空禹及水蘊霞。

  兩人在睡夢中被急切的拍門聲吵醒,門外傳來巫循的吼叫聲。“頭兒有救了!頭兒有救了!”

  沒人應門使巫循直接推門而人,因為太過匆忙,整扇門幾乎快被他給撞壞。

  水蘊霞猛地驚醒,茫然地瞅著他。

  “你走了之後,三姑娘和四姑娘一致決定,將靈珠磨成粉讓頭兒當藥引,我和小柱子回到靈珠島,得到島主的首肯,我把靈珠粉帶回來了。”巫循嘴角輕揚,為水家人的決定感動萬分。

  “你說……我爹他們把鎮島之珠磨成粉?”水蘊霞難以置信地低喃。

  “對,水島主還說這世上沒有什麼比你的幸福更重要的事,他說先救頭兒的命要緊,其餘的大家一起想辦法!”

  水蘊霞聽完感動得幾要落淚,而司空禹只是緊扣住她的手,無聲的傳達他激動的心情!

  *** **** *** ** ***

  三個月後

  司空霸雙眼圓瞠,中氣十足的嗓音回蕩在置著兩顆靈珠的大廳,氣勢磅礴地吼著。“水謙和在哪?給老子滾出來!”

  大熊瞧著老人一副準備與人廝殺的模樣,冷汗直冒地迅速附在他耳旁提醒道:“霸主、霸主……今兒個是同水島主提親,不是要同敵人拼命。”

  司空霸怔了怔,心虛地說:“對、對!剛剛老子應該沒有吼得很大聲,咱們重來、重來。”

  司空霸的話才落,儒雅的水謙和與恢復健康的司空禹及水蘊霞出現在大廳。

  水謙和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似乎不在意未來親家的霸氣與大嗓門會破壞靈珠島的寧靜。

  “遠到是客,請霸主到後堂用餐。”

  “好、好!不過該說的咱們還是得先說,否則就失禮了。”壓抑著天生過大的嗓門,司空霸努力以“正常”的嗓音重申。

  水謙和撫髯頷首,耐心地等著司空霸開口。

  鎮島之珠雖已回到靈珠島,但在與女兒的幸福相較下,孰輕孰重,他已做出抉擇。

  所以當他做出要將靈珠磨成粉的決定時,就已知曉未來勢必要重布風水局。

  不知水謙和複雜的心思,司空霸拿出年輕時在海上掠奪的私藏!明月石。

  “我讓明月石取代靈珠,並請了我的朋友來為靈珠島重新布一風水局。”司空霸直截了當說道。

  據聞明月石也帶著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他會這麼慷慨,還不是因為臭小子吃了人家的鎮島寶物還拐了人家的寶貝女兒,為了贖罪,司空霸只得獻出珍藏多年的寶物,再央請素有“蔔神算”之稱的風水大師來為靈珠島重布風水局。

  “世事難預料呀!”水謙和歎了口氣,接受了司空霸的明月石。

  重要的是女兒有了值得託付終身的物件!一思及此,水謙和寬慰地露出笑容,靈珠島才剛籌備完四女兒的喜事,又要緊接著辦大女兒的喜事。

  這結果可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呀!

  就在這時候一隻信鴿飛來,水謙和看完上頭的信後,眼角倏地進出了欣慰的淚水。

  “爹,怎麼了?”水蘊霞問。

  “這是天大的驚喜呀!”

  上天果真待靈珠島不薄,想來這失珠的遺憾將圓滿落幕,緊接著是讓眾人都意想不到的驚喜!

  “看來你們的婚禮得延些日子再辦。”水謙和神秘地開口。

  司空禹誠懇地說:“無妨,一切但憑岳父大人做主。”

  “爹、爹,有什麼好事嗎?星兒要知道!”

  水蘊星和夫婿朱胤然步進廳裏,一瞧見爹臉上發自真心的笑容,忍不住撲進父親懷裏,一雙靈動的黑眸閃著期待。

  “都成了親還這麼孩子性,沒瞧見有客人嗎?”水謙和寵溺地開口。

  “都是自己人呀!霸主爺爺、大熊、大姐夫……沒外人哩!”

  朱胤然頭痛地拎回妻子。“咱們去把地窖裏藏的好酒搬上來請大家喝。”

  他們遊歷四方,買了不少各地的好酒擱著,就為等有喜事時可以與大家分享。

  司空禹聞言,也興致勃勃地拉著水蘊霞往外走。“咱們也到後頭看看要不要幫忙。”

  水蘊霞微微頷首,隱約感覺到籠罩在靈珠島的烏雲已漸漸敵開。

  突地,一隻穿著七彩羽衣的鸚鵡由外頭飛人,直闖入大廳湊熱鬧。

  “星姨姨!嘎、星姨姨!”

  聽著它的叫聲,水蘊星趕緊躲到夫婿身後,深怕幹幹會改不了習慣的直接停在她肩上。

  豈科幹干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歇在司空禹的寬肩上,喪氣垂首。“嘎嘎!淨、淨!”

  “看來公主比較喜歡柏淨。”司空禹側頭瞧著肩上的鸚鵡,沒好氣地開口。

  水蘊霞輕笑出聲。“因為你老了,失去魅力了。”

  司空禹陣笑生氣吔陣眉。“誰說的!”

  “一定是這樣!”美好的嘴角揚起淺笑,水蘊霞的眉眼笑容裏,全是化不開的甜意。

  司空禹親密地低下頭,貼著她瑩白的額,溫柔地說:“那是因為公主不再是我的最愛……因為我的心早就被一隻美人魚給偷走了。”

  兩人攜手走出屋外,見到美麗的夕陽為靈珠島蒙上一層金紅色的霞光,美得讓人目不暇給。

  司空禹側首,迷戀的看著眼前唇紅欲滴、水眸明媚動人,嫩白雪膚透著自然紅暈的美人。

  在她出聲抗議前,他深深吻住她的唇,纏綿而熱情地宣示他的愛意。

  水蘊霞情難自己的偎向他,回應著他的熱情。

  司空禹伸出雙臂箍緊她纖弱的身子,鼻息間儘是她幽香的氣息。

  有妻如此,夫複何求!他會傾盡畢生之力回饅妻子的深情,並永遠保護她,直至老死!

 

 


  【全書完】

 


水蘊月與柏永韜的故事,請見”娘親我最大”

水蘊星與朱胤然的故事,請見”不甩官人”

水蘊曦與夜絕影的故事,請見”計偷良人”

 

台長: 花夢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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