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放不進白色恐怖的一九八四,走不進戰亂的香港,他不能理解精神分裂的孕婦。
他額頭上滴下一滴汗,他只好拿起桌上玻璃杯,冰塊嗆啷嗆啷響,冰紅茶。
喝了兩大口,他沒有去在意杯裡的飲料,他只察覺了自己的不安寧。
卻像失意般對於自己完全沒有任何派得上用場的回憶,汗顏,再度汗顏。
突然手機響起,他故作鎮定一瞥,是最常打來的人。
他遲疑了一下該不該接,他總覺得在家的每一刻寧靜都不容打攪。
但怎麼在認識他之後無時無刻都保持手機的暢通,即便他還是不常接起。
「喂?」他鼓起勇氣,吞了口水。
「陳信宏?幹麻,你聽起來很緊張」
「蛤?沒有啦,你想太多……」根本就要開始盜汗。
「是嗎?陳信宏你哪有逃得過我眼睛的事情!哈哈」
「……你到底要幹麻啦」他只想儘早結束談話。
「我只是想問你,明天早上要幫你買早餐嗎?」
「不然你要我餓死嗎……」小心翼翼的每個回答。
「火腿蛋餅配奶茶?」
「不能喝可樂嗎」他扁嘴,小孩子氣。
「當然不行!那你連奶茶都不要好了」
「喂!你很壞」
「好啦好啦好啦,奶茶就奶茶,阿你趕快去睡啦!」
「去睡?現在還沒下午三點耶」
「你不是無時無刻都在睡嗎?哈哈,開玩笑的,掰啦」
「掰」
搶他在前頭掛了電話。
以手托腮,想著剛才的對話。
不小心又想到從前,高中一些零碎記憶。
想著想著他卻覺得雙眼迷濛,趴在他看不下去的書上,午後溫和斜陽輕拍他入睡。
夢裡見了他,那是最近他最安穩的一覺。
玻璃杯壁上流下的水珠溽濕了他的書本,就像他即將被完全侵佔的心,一點一點,就要被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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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和他的小綿羊到來之前,他只得來回踱步。
偶而在照照鏡子看自己的頭髮是否整齊,衣著是否乾淨沒有任何會讓自己出糗的地方。
突然他停了下來。
有種醒來的感覺,撇除先前的焦慮。
他才開始思考自己正在幹麻……這是戀愛中的少女嗎?
他的臉上掛著些微惶恐的眼神。
「陳信宏!快下來!」窗外有人叫喊著。他的嘴角卻不自覺的上揚,不自覺的興奮。
「媽,我出門囉!」
「路上小心喔,叫尚翊騎車慢點」
「好,掰掰~」
幾乎是三步併兩步的跑下樓,心像子彈那樣飛那麼快。
「早」
「早……」在見到他以前放慢了腳步,壓低自己稍嫌急促的呼吸,放慢動作的從他手上接下安全帽,他沒有正眼看過他眼睛。
「今天比較早喔,沒有賴床」他邊扣著安全帽,邊轉頭對他笑。然後他幾乎羞紅臉頰。
「……嗯」他只得輕輕扯他的衣角,不如以往不避諱的直接抓他的腰,駕駛車的人也備感奇怪。
他安靜了許久,或許說他不自在了許久,不是平常的樣子。
紅燈,「靠杯,陳信宏你是在安靜什麼?」
他嚇著了,連緊緊捏著的衣角也放下了。
「沒有阿」辯嘴,或許是習慣。
一到定點,他下車,稍嫌粗魯的替他摘下安全帽,拉著他的手往樹邊長椅坐下。
「快吃,吃完差不多上課了」替他打開放著食物的餐盒也替他剝開筷子的透明薄塑膠袋。
「好……那你要不要先回去上課?」
「幹麻?想趕我走?」拿吸管插進飲料杯裡,自己吸了一口才遞給他。
最後他還是陪他進了教室,等到教授點完名他才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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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裡的人仍不得寧靜,在課本空白處畫下了他的身影。
和他初次見到他在夢裡畫上的相同,只是越來越精細的筆觸和更深的感情。
下課之後他往平時與他相約的地點背向而走。
給自己戴上了耳機,吉普賽似的流浪歌曲,浪漫而瀟灑,他這樣想。
他從後門走出去。
他散步,其實他有衝動想要和大樹擁抱什麼的,但他沒有。
或者又有時候他想鑽進土堆裡,或者想痛揍自己一頓。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不屬於自己,他想畫公園裡的松鼠在樹上跑來跑去,他想畫陽光為樹葉包上新的衣裳,他想畫小孩子欣賞一朵的神情,搞得最後他只會畫溫尚翊。
算了!他忍下想揍自己一拳的恨意。
隨意在草皮上坐了下來,畫了一個他。
就那麼一個他。
望著那張圖好久,望得都出神了。
替他畫上顆心,漂亮的心。
原先插在口袋裡的手被他擦掉,讓他的雙手捧著一顆心。
他疑惑的眉頭才終於解開。
原來,溫尚翊是偷心賊阿。
對著畫上誠懇雙眼的他笑了。
「喂,我還以為你在路上餓昏了」
他轉頭看,畫上的人走了出來。
他原先的心被掏空了,變填入溫熱的粉紅色液體,他給的點點滴滴。
他看他滿頭大汗,先對他咧開他也久違的笑容,然後丟下畫本,起身抱住他。
”其實你,是個心狠又手辣的小偷。
我的呼吸和名字都偷走。”
即將入秋的,最好聽的蟬聲此刻響起。
註, 我也覺得怪獸應該騎重機 但他那時候也才剛上大學而已 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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