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525
什麼時候回來的？記得嗎？好像是五月十二號到的，那時候，台北的SARS疫情方興未艾，身在的高雄的我，還在想，還好高雄沒有太嚴重，如果回美國的時候被海關問起來，還可以跟他解釋一下，我住在台灣的南部，不是北部，我住的那邊沒有太嚴重的疫情……
後來怎麼樣，你們也知道了，長庚，高醫，相繼淪陷，走在高雄街頭，惶惶無以為繼，不知道身邊的人有沒有去過長庚，是不是到過高醫看過醫生，他們家的人是不是住過院……口罩，酒精拭紙不離身，一看到人群聚集，首要的動作，戴上口罩；離開人群，第一個反應，拿出酒精拭紙，不停地擦手，回到家，全身上下噴灑酒精，洗手了沒？代替了對爸媽的問候……在每天的膽顫心驚裡，沒有身歷其境，無法深切感受人性的脆弱，我已經沒有辦法去信任我身邊的陌生人，甚至，要不要看看老朋友，都成了我內心底最難以面對的掙扎……因為SARS，看見了自己陰暗的自私，我怕，真的怕，電視新聞每天報導的是不斷增加的可能病例，是繼續往上竄升的疑似病例，是一幕幕的生離死別。不願相信自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但是當我問著自己，如果，我需要居家隔離，如果我是那個從國外回來的中研院研究員，剛從香港回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能中煞，我會不會回家？家中的父母，是我最想見卻最不想傷害的親人啊！那怎麼辦？如果我有辦公室，我可不可以選擇在辦公室隔離？但是，如果我在辦公室隔離，又有可能傷害一群我平日一起工作的同事及他們的家人，所以，我該怎麼辦？選擇在營區隔離？那如果在那邊隔離的人真的有人感染到，那我去跟著一群不認識的人一起隔離，感染到的機率是不是更大？最令人心碎的是，或許，隔離之後，是一輩子再也看不到自己想見的親人，那，面對隔離，面對這個讓人束手無策的疾病，我該怎麼辦？
當我聽到哥哥說，上海在每個出入口都設體溫偵測站，一有發燒的跡象，這個人就會被強制帶離，去哪？不知道，就知道那人被隔離了，所以，上海能夠控制疫情，所以，台灣不能……是啊，但是，當我生氣著有些被居家隔離的人跑出來趴趴走的同時，我不得我往回深深地問我藏在憤怒後面的自己，我在氣什麼？氣他們不顧大眾的利益？氣他們讓我活在恐懼中？氣他們可能無聲無息地就出現在我身邊，讓我置身險地？但是什麼叫做大眾的利益？如果我今天不再是那所謂的大眾，我的利益和大眾的利益，孰輕孰重？站在大眾這邊的我，或許可以大聲地問，台灣政府為什麼不能跟上海一樣，採行鐵腕？但如果換個角度，不再是大眾的我，去哪裡找尋我身為一個人的尊嚴？我真的可以那樣清楚地在自己發燒之後，義無反顧地去到醫院，將生命交給那些也還不是那樣清楚狀況的醫護人員嗎？
問到這裡，我知道目前的自己，沒有辦法再探究下去，躲在大眾利益背後的我，沒有資格去批評逃跑的醫生，出國的研究員，以及那個面目猙獰的日本記者。他，同樣戴著大眾利益的面具，在我們這塊被SARS蹂躪的土地上，窮追猛咬……我不知道，如果我是當政者，我是不是可以做出更好的判斷；我不知道，如果我是封院前的和平醫院的醫生或護理人員，我是不是願意心甘情願地留在和平，身先士卒……
我只知道，當我無能為力，只能坐在家裡看著電視新聞，聽著媒體立委不斷批評指責，然後寫週報給大家看的同時，大嫂最小的妹妹，一個二十七歲的年輕住院醫師，和林永祥同學，照顧過林重威，在大家避SARS唯恐不及的這當下，眼見鄭副主任去世之後身上還插著管，不忍之餘，動手將副主任身上的插管取下，讓她得以好走……這其實是個極危險的舉措，逝者已以，但這樣的動作卻有可能導致施術者的感染。大嫂的媽媽每天耽驚受怕，要她離職，而這個孩子只跟她媽媽說了一句話，『這個時候不能走！』我不知道怎麼跟你們說心裡的感動，我只知道之前我以為的冷若冰霜下，我看見了菩薩的慈悲，也讓我看到了台灣，在這次的衝擊中的另一線希望！在冰山的外表下，面對同學，同事的相繼離世，內心的恐懼，甚至無力感可以想見，但是，那心裡面的強烈使命，驅使她繼續留下來站在第一線，對抗SARS，照顧病患……大嫂說，她終於能體會九二一大地震時媽媽知道我要支援前線時的擔心，我想，那相差何只十萬八千里？她以性命相博，而我，只不過去協助其他的同仁……第一次，在一個年輕的醫生身上，醫師，在我的心裡，有了新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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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527
經過了兩個星期的適應期，家裡的電燈開關，我已經可以大致分辨；廚房用具也不再需要開啟每個抽屜之後才能找到；炒菜鍋的火候，已經充分掌握；電視的頻道，呵，常看的那幾台，早已精準地遙控；VCD，DVD也都已安裝無誤，那種在家裡的安適感，逐漸形成，I’m home now。
但是身邊的親戚朋友同學相繼告知她們要結婚的消息，也讓我開始思考，我是因為什麼原因，遲遲，不願意，縱身跳入大家都催促著我得跟上的那部車？小時候一起隨著時間變成大人的表姊，一個在南，一個在北，現在，變成大人的她，決定要變成另一種大人，聽說，那是個不一樣的世界；從來不認識的堂妹，帶著喜帖，在姑婆的誤導下叫了我一聲妹妹，然後被我得意地糾正之後，在她改口的那瞬間，我意識到，那不是姊姊或妹妹的差別，那是已婚未婚的不同；大學同學，研究所時期的室友，收起她吳君如式的搞笑風格，認真地告訴我，她，即將步入禮堂；另外一個大學同學，在SARS疫情正熱的這當時，無懼她七個月的身孕，和我約在大遠百，帶著她肚子裡頭的寶寶，聽我訴說著在異鄉的每一次感動……
當整脊師父對著我說，因為我是囡仔人，所以對整脊的反應會較為強烈的時候，這些所有已經轉大人的六年級生，一一浮現在我眼前。我，是個三十多歲的囡仔人！因為沒有結婚，所以我可以賴在家裡，恣意地像父母撒嬌，在短短的十幾天內，逼他們吃下我所做的牛奶紅糖豆沙包、高麗菜蝦皮冬粉包還有香蕉巧克力葡萄蛋糕，而且，不准說難吃！因為是囡仔，可以理直氣壯地跟爸媽說我要去唸書；因為是三十歲的囡仔，可以不聽父母的話，想幹嘛就幹嘛，可以沒有門禁，要多晚睡就多晚睡，要多晚起就多晚起；只因為，我是囡仔。
結了婚，面對不同的人生，無法隨心所欲地在爸媽身邊摩蹭，因為還有其他的責任。得跟另一半一起規劃人生，應付隨之而來的生活瑣事，沒有爸媽在一旁幫著做，要自己繳稅，要自己付水電瓦斯費，要自己付保險，要自己送車去保養，要自己找房子，要自己租（買）房子，要自己煩惱請誰帶小孩，要自己和另一半吵架……如果，兩個人對金錢的態度不一致，一個要把所得僅可能地存下來已被不時之需，另一個卻要及時享受生活；如果，一個將擁有平面液晶電視家庭劇院組合當作他這輩子階段性的目標，另一個覺得只要有電視看就可以了；如果，一個認為父母應該盡其所能地讓孩子贏在起跑點上，另一個卻努力捍衛孩子唯一的童年……在奔馳的車子裡，在挺著直直的腰桿中（因為從整脊師父那邊回來要帶著護腰），我望著窗外不斷閃過的景色，我問了我自己，我對婚姻的不合作，是因為婚姻讓人犧牲太多，還是因為我不敢負起這樣的責任？是否，我真的像整脊師父所說的，我是個三十多歲的囡仔？
媽媽在我現在的這個年紀，生了兩個孩子（嗯，對啊，那時我剛過週歲）肚子裡頭還有一個約莫一個星期就要出生的孩子。而我今天，才知道，三十多年前的她，和爸爸雖然相識多年，但卻只交往短短幾個月，就這樣，兩個人決定結婚。媽媽說，爸爸第一次約她出去，就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他……那是三十多年前的我的前衛父母，今天，在他們吃了我的巧克力柑桔牛奶豆沙包後，告訴了我，所謂的婚姻，我所成長的所謂的家庭，是這樣來的……
或許，婚姻的一開始，是需要過人的勇氣才能碰觸到的；但，這是不是也註定了日後大大小小的摩擦與爭執？（呵呵，不要告訴我你們的婚姻從來沒有讓你們懷疑過你們的選擇喔！）那我的冷眼旁觀卻又積極介入，是不是因為我還是喜歡當個被寵愛的囡仔而又不想擔負那樣的重責大任？
如果你們願意，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你們，如何下那樣的決定，來讓你們的人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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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529
昨天走訪市府，真的很謝謝市府的同仁們這樣仁慈地稱讚我喔！呵呵呵呵，經過一番稱讚，才發現自己很虛榮耶！這次的週報，寫了多久？四五天囉！為什麼？因為爸媽要帶我四處購買生活必需品，讓我可以帶到美國去撐一年。為什麼樣在台灣買？除了因為台灣的價格便宜品質佳之外，我想，那最大的因素，我不想讓美國人賺走我太多的錢，我寧願回來台灣購買我信賴得過的品質，說真的，即使是地攤貨，即使是在小北百貨這種雜貨店裡頭買的東西，品質都不比美國超市差（他們大部分進口的是made in China，品質好一些的，價格貴很多，叫做，Made in Taiwan），價格，越個一個太平洋，可以相差一倍多。
另外，爸媽不遠“百里”帶我去處理長年壓力造成的脊椎側彎，不知道自己原來已經走到這個地方，一直支撐著我的脊椎已經不堪重荷，悄悄地往旁邊彎了過去，所以壓迫到我的肺臟，讓我騎個小小腳踏車就氣喘如牛，還以為是ISU那邊高高低低的坡地害的；讓我的肩膀因為氣滯而不時酸痛到難以入眠，即使努力按摩用力刮痧也不見好轉；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聽說，我那圓滾滾的身材不是因為吃太多呢！整脊師父說，那是氣滯血瘀，所以，那廢氣像是吹汽球似的把我吹得圓呼呼的囉！呵呵，你們說我要不要相信？當然啦！終於有一天，當你被嫌棄三十多年的圓通通不是因為自己的過錯，是外在（或者說是內在？）無法控制的狀況造成的時候，有人給你一個除罪化機會，你會不會相信啊？我相信！不只因為他的解釋幫我摘掉了貪吃的罪名，還因為整個療程讓我見識到了中國古老的智慧。有時候在想，或許，中共應該把「中國」這樣的一個國號還給我們，因為我們保存著比他們還要悠久的歷史傳承……
下一次見面，我已經回到美國，在自我隔離中。這次回台，經歷了台灣最嚴重的SARS衝擊，目睹了整個台灣社會對SARS的反應：全民恐慌，從台大，高長庚到高醫，我跟著害怕；全民抗煞，從耳溫額溫到頸溫；從N95，活性碳到外科手術用，我在其中；全民憤慨，從日本記者到北京當局，我對著電視咆哮……雖然爸媽隱匿疫情（其實應該說他們被隱匿），然後我回台灣，但是，再次走過，再次看到全民動員，廠商努力趕工製造耳溫槍、南投婦女擔任志工協助縫紉口罩、歌手齊心唱出為台灣打氣的手牽手心連心、僑界發動捐款協助台灣，儘管只在電視機前面，儘管一點忙都幫不上，眼眶還是泛紅，這是我生長的地方，這是我認同的土地，這是我們大家的，台灣。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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