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720
研討會的主講者在介紹她所創立的派別(註1)的哲學思維時提到:
「……怎麼樣進行會談?常常,我會利用兩個譬喻跟我的學生們說明這個部分:一個叫做故事球(story ball),一個叫做主人和客人(host and guest)。
想像一下我們的個案帶著他們的故事球到我們面前來,他們用著雙手持捧著這樣的一個球,我會做的,只是輕觸這個球,感受這個球的表面,並不將球接過來……於是,我們看到的,會是面對著我們的這一面球體,一點點的球側邊,一點點的球上邊跟下邊。
然後,因為那樣的一點點連結,我會開始好奇地詢問個案,那麼,這側邊(或上邊下邊)的球是甚麼樣子?訴說著什麼樣的故事?如果個案願意,會把雙手遮住的部分攤開來給我們看(想像一下那個畫面,當人家問我們球被雙手遮住的部分是甚麼樣子的時候,我們變換轉動持捧的角度來讓人家看的樣子),透過這樣的好奇,我們就可以擴展對那個故事球的認識,而不是只是他們一開始呈現給我們的那一面。」暫停,講師看著聽眾,讓大家自己思考這個故事球的隱喻所帶來的啟發。
「而所謂的主人跟客人的方法,想像你們接待客人的經驗,當身為主人的時候,你們經驗到一個好的客人會做些什麼,不做些什麼?然後,再想像一下你們作為一個客人的表現。你們覺得怎麼樣才能作為一個好客人?一個好客人不會自己跟主人要飲料喝,通常只有在主人提供飲料的時候才會喝;一個好客人不會去翻主人家的衣櫥,去挖掘自己以為藏在衣櫥後面的秘密;一個好客人只會參觀主人願意讓我們參觀的部分……」聽眾中有人發出激賞的笑聲,好一個隱喻!至少,對我來說,那是一個擊掌讚嘆。
「治療師或是其他的助人工作者很容易太過急切地想要將個案從痛苦焦慮或憂鬱中拯救出來,想要有著立竿見影的效果,於是容易照著自己的想像假設個案會有甚麼樣的問題,於是擷取自己想要聽想要看的部分去證明自己的假設,而忽略了什麼才是個案覺得重要的部分……
「這些原則,也不只有用在治療的情境中,在日常的生活裡,在工作上,在和家人的相處中,這些原則,都已經內化成我的哲學思維,無時不刻地提醒著我,如何保持好奇地去拓展我們對人的了解,對事情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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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和久違的朋友相約到她家做客,因為夠熟,她把我從捷運站撿起來之後,才載著我去超市買菜,換句話說,晚餐是客人到了以後才會開始動手的。而且,這個動手的背後有個沒有說出來卻心知肚明的期待,那就是,挑剔的客人要吃甚麼請自己動手煮,因為主人不知道吃素的客人可以吃些甚麼東西,儘管在主人的手上也有著客人如果不想動手的話她會變出什麼菜色來的提案。
只是看著主人的提案,這個難纏的客人實在不想虧待自己的肚子,讓涼拌的菜餚佔滿二分之一的胃,於是,左拿一袋百頁豆腐,右撈數朵杏鮑菇,還外加一包白胡椒,準備在炒青菜之外,讓主人知道以後可以怎麼打發吃素的客人。
主人家四歲的小朋友,在客人剷出一整盤金黃可口的酥煎百頁的同時從睡夢中甦醒。在廚房外偷偷地窺探拿著鍋鏟的阿姨沒多久之後,開始在客廳大聲地嘟囔著。我和主人同時從小小悶熱的廚房探出頭去看小朋友到底在喊些什麼。
只見他捧著一片酥煎百頁,滿足地咀嚼著,點著頭,抽空從塞滿著百頁的嘴裡,用力且大聲地說著:『好好吃喔!』
看著這個明顯已經忘記我是誰的小子那樣開心地吃著我做出來的菜餚,一整天因為參加研討會所造成的疲累,似乎就隨著他吃完一片之後開心地手舞足蹈而被消化在空氣裡。
接下來的晚餐,有著他們家特有的味道,男主人一邊吃著飯一邊灌著一公升的運動飲料,並用著他雄厚的嗓音喝斥著小朋友對我太過用力的玩耍;女主人一邊招呼著我一邊要小主人記得吃別的菜也別忘記吞口飯,不要光只吃百頁豆腐,還得提醒男主人降低喝斥的音量;而我,觀察著,也跟他們互動著,回答為什麼我修完課卻還不能畢業,解釋著目前我的工作性質,另一方面也得提醒自己需要趕緊把飯吃完以應付那個已經在我身後觀察試探,對我的興趣愈來愈濃厚的小夥子。
果不其然,當我放下碗筷,那小朋友就欺身而上,整個人像隻無尾熊一樣地一把抱住了我這棵油加利樹,小小的身軀緊緊地掛在我的胸前,一顆頭在我的頸項邊磨蹭著以搜尋最舒服的位置。
那樣的抱法,讓我懷疑這孩子對我是否有些我不清楚的記憶。而且坦白講,這是第一次,我被一個孩子如此全然信任地擁抱著(我跟許多有孩子的朋友說過,我不懂怎麼抱孩子,所以不是我對他們的孩子刻意保持距離,而是我不知道怎麼讓孩子感覺到舒服),像是,他把自己整個托付給我,像是,那是一個久違之後重新喚起的遙遠記憶。
那樣的抱法,不只我感到訝異,他的爸媽也被挑起了醋意。男主人看著孩子在我身上遲遲不肯下來,問孩子為什麼今天沒有去抱他?孩子笑了笑,從我身上溜下,跑去他爸爸的身邊,大大地張開手臂,給了他魁武的爹地一個緊緊的擁抱,然後攫取一塊百頁豆腐,塞到嘴巴,又張牙舞爪地爬到了我身上,安詳地貼著。
就這樣,邊抱著,孩子邊跟大家宣布,「我最愛andie阿姨了!」接著,怕爸媽傷心,他又說了自己最愛媽媽,最愛爸爸,然後想了一想,正色問我,「阿姨可以當我的老婆嗎?」
看著他的認真,笑了一笑,告訴他,「andie阿姨有聽到你的請求,不過,你得排隊,前面還有兩個哥哥在等待。所以如果阿姨真的想要結婚了,會考慮一下,好不好?」
滿足地,這孩子貼在我的身上,親吻著我的臉頰,儘管他媽媽很擔心阿姨臉上的細菌會讓孩子生病,就算阿姨提醒他,媽媽不喜歡他這樣親著阿姨,孩子一逮到機會,還是偷偷親了幾口,直到他媽媽問著他可不可以給媽媽抱一下,他才又離開了我的身體去給他媽媽一個安慰的擁抱,只是媽媽一放手,孩子又滑進我的懷裡。
等到時間差不多,我得回家準備隔天的研討會的時候,孩子大聲地要求著我,「阿姨不要走……」
「阿姨要回家睡覺呀!」朋友幫我回答孩子的請求。
「阿姨睡我們家!」孩子認真地提出邀請。
「那阿姨要睡哪裡?」我試探性地問著。
「阿姨可以睡地上!」孩子頑皮地回答。
「不要,阿姨不想睡地上,阿姨回家有床睡,不想睡你們家地上……」
「那我們有床,阿姨可以跟我們睡!」這個解決方案好像可行。
「睡誰的床?你的嗎?」我開始好奇孩子會怎麼安排這樣的夜晚。
他很快地搖搖頭,「不是!」
「那要睡誰的?」
「阿姨可以睡在媽媽上面……」
「嗄?」嘿,小朋友,這個提議不好吧?
看著我張口結舌地搖著頭,孩子很快意會過來,說,「那,爸爸比較大,你可以睡爸爸上面,爸爸不怕壓……」
呵呵呵呵,除了搖頭,只能愈來愈尷尬地傻笑,然後轉移方向問孩子,「阿姨家有空的床,你要不要就跟阿姨回家?」
「不要!」很堅決,現在不想離開爸爸媽媽。
「那,沒辦法囉,阿姨得要回去了喔!」對孩子揮了揮手道再見。
「阿姨不要走……睡我們家……你可以睡在媽媽上面啦!不然就是爸爸上面……不要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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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這裡,我問著自己,是不是要在這兩個大段落之間做個連結,或者給個結語?但是想到了那個治療模式所強調的暫停。她說,對話,從來也不是突然就有一個開始,也不會嘎然而止,暫停,是提供一個機會,讓我們回想之前所說的以及所想的,將外在對話轉化成內在的對話,去形成自己的語言表達出來。暫停之後,自然會開始一段新的交談或者延續上一次的對話。
於是,就這樣,請允許我就此打住,來個暫停,讓這兩段的場景,在你們的內心裡頭開始發酵,有想法,想說的,當然歡迎來說說,不想說的,也無所謂,因為對話已經展開,儘管,有時候只是我們自己的獨白,但那也是對話的一種模式,我們叫它,自我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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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Collaborative therapy,台灣翻成合作取向治療,強調知識是在對話中產生。而這裡的對話,是針對一個主題的深入討論,而不是各說各話(這在關係中常會發生,大家都搶著要說出自己的想法,卻沒有任何的交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上網看看:
www.harleneanderso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