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926
那天,媽媽打電話來關心一些生活細節,但是那樣的關心裡頭所夾雜的要求讓身心其實一直處於一種緊繃狀態的我突然大聲了起來。無視於樓上的印度鄰居是不是會被我嚇到中斷了他每晚都會發出的奇怪聲響(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那是什麼聲音,有規律卻又不是那樣的規則),不管路過我家的人是不是會好奇到底我在對誰發脾氣,伴隨眼淚流出來的無奈與厭煩就是克制不住地往電話筒裡頭發洩:『妳到底要我怎樣?我又能怎樣?妳以為我來唸博士班像以前唸大學一樣的嗎?沒事就在校園裡頭到處閒晃,到處去跟人家搭訕哈拉聊天的嗎?沒事就可以約人家出去喝咖啡看電影吃飯的嗎?就算我可以沒事,人家也沒事的嗎?難道妳不知道這世界上真的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因為我的努力就會有結果的?我還能怎麼做?』
媽媽在電話那頭默不做聲了一段時間之後說:『……妳好久都沒有這麼大聲對我說話了……想哭就哭出來吧!大聲哭一哭會好一點……有媽媽真好!都可以這樣跟媽媽生氣……』
哇咧!
好吧!我承認,如果不是因為媽媽白目地用她自以為是的方法建議我該怎樣積極去認識新朋友,我可能不會有那麼多的情緒反應,如果不是因為那樣的情緒反應,或許不會意識到自己其實一直在緊繃的狀態,如果不是因為意識到自己的緊繃,可能就不會察覺出原來最近真的承受太多,也可能就不會重新釋放調整自己……是呀!有媽媽真好,可以逼迫自己發脾氣,把心裡頭的壓力釋放出來……或許每個人天生注定就會有適合自己的媽媽,如果不是因為那樣的媽媽,就不會成為現在的自己……不同的媽媽幫助不同的孩子型塑不同的人格,同樣的一個媽媽對不同的孩子來說,也會有不同的作用……
爸爸們,不要以為自己沒事了,只是這次暫不討論而已。
不過,這次我也不是要討論媽媽,是,因為媽媽的一通電話,讓我的眼睛被洪水沖刷了一次,浮腫疲憊的神情讓我再一次拒絕十幾年沒有見面的高中同學在MSN上對我進行視訊通話的邀請。於是透過文字,我們重新回顧了一次自己的生命。認識她,應該是在十八年前的這個時候。
經過一年高中生活的震撼,知道自己想要跨越聯考中對自然科學設下的門檻順利進入大學可能會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儘管高一一開始還曾經因為高中聯考成績優秀被推薦去甄試數理資優生。就從高一數學以全學年平均59.5的成績四捨五入免去補考的噩運,以及聽著物理老師跟化學老師在台上講著奇怪原子中子和複雜的分子鍵開始,我就知道,自己,不得不捨棄率取率可以高達百分之七十的自然組而選擇錄取率只有百分之三十的社會組,至少,在社會組裡面,我只要擔心英文就好,數學,大家比爛的,我應該也不會爛過人家……
那年的高二,重新分班,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緣分讓那五十幾個孩子轉了一圈兜在一起,一起穿著斑馬服在每一堂課中各自做著自己的青春少年夢。老實說,我對那段時間的記憶非常的模糊,我可以記得許多國中的事情,家政課大家圍在一起縫娃娃的裙擺順便砍大山,然後風紀股長(不是我在任的那一次),偶爾發現大家講話的聲音愈來愈大聲之後,大吼一聲『安靜!』的場景;我也可以記得國三去澄清湖露營,KT的媽媽不放心地跑到營區教我們怎麼把青年活動中心發下來的菜刀用石頭磨利,來宰殺那條活蹦亂跳做著垂死掙扎的吳郭魚的關心……但是,我卻不記得高中時候的我在幹嘛。我不記得自己高中時候有沒有一些所謂的知心朋友,不記得自己在高中的時候跟誰走得比較近,不記得在考試之外我還做了些什麼事情,啊,擔任樂隊,但是,除了那個之外呢?高中同學我到現在還能夠記得名字的,不到十個。
但是,我依然記得,有一次,護理老師(還是輔導老師?忘記了,反正就是當時那種所謂的不重要的課程)問我們贊不贊成婚前性行為,要我們各抒己見。在那個保守年代的保守城市裡頭的保守女中,想也知道大部分的同學都不贊成婚前性行為,甚至覺得那是一種罪惡,有的人還說,性行為會讓人上癮,如果我們有了婚前性行為,就會考不上大學,考不上大學就會找不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就會嫁不到好老公,嫁不到好老公就會生不出好孩子之類的話……隱隱約約之中覺得這樣的邏輯有那麼一點太過簡化,但是在那時候的腦袋卻也能夠不太反抗的接受。
只是在人群中有個聲音出現,她說,『我贊成婚前性行為!』
老師在厚重的近視眼鏡後面的眼睛斗地呈倍數放大了起來,我的聽覺神經也『刷』地隨著一陣從頭到腳穿過的電流敏感了起來,其他的同學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老師收起她銳利的視線,微笑地問著:『這位同學妳倒說說看為什麼贊成?』
她也不像我們其他人都會站起身來發言,她就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印象中就在我的前方,所以我可以看到她斜靠在椅背上隨性搖晃的後腦杓)用問題取代答案:『如果,我一輩子沒結婚,是不是就一輩子不要有性行為?』當她的問題一被我的聽覺神經接收,又一道電流從腳底竄流直上頭頂,感覺那短短的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在所有的同學都將問題侷限於自己目前的狀態,假設那問題是針對十七八歲的少男少女的時候,這個同學已經將問題延伸到了以後,這婚前性行為的罪大惡極也因為拉長了的生命觀點而變得無足輕重。
『要不要有婚前性行為是一個人的選擇,只要她/他能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對這樣的後果負責就好了,這需要討論嗎?更何況,沒試用過怎麼會知道好不好用?』
帶著一絲輕蔑笑意說著最後一句話的她惹得全班紅著臉吃吃地笑了起來。
其實如果要追究,是她改變了我看問題的觀點。不再一味地接受問題,而是去思考那樣的問題背後帶著的可能假設,以及問題在不同情境之中所會產生的意義。記得那天放學回家之後,還特別在幫忙媽媽料理晚餐的時候跟媽媽說了上面的故事,當然我並不是乖乖的孩子乖乖的把情節從頭到尾地跟媽媽說,而是先問媽媽的看法,然後才蹦出同學提的那個一輩子沒結婚就不要有性行為的問題。看著媽媽一時之間的目瞪口呆,心裡頭可得意呢!因為就算那時的懵懂未知,也知道一輩子不要性行為其實是一種違反生理法則的殘酷。媽媽的目瞪口呆也是突然發現了同學的問題後面更深一層的反思。是什麼樣的大人世界要即將成年的孩子去接受那過分簡化的邏輯思考?
聊著聊著,她幫我轉化了對媽媽大聲吼叫之後的不悅與愧疚,讓我對著螢幕好幾次哈哈大笑了起來。我問著高中同學,在高中,我在她們的印象裡頭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人,為什麼這幾年回想起來,總感覺到好多同學的眼神裡頭似乎有著那麼些許的,我在日後才漸漸明白的憂怨?我是不是傷了人而不自知?
她問我自己的感覺是什麼,我跟她說,其實我那時候並沒有感覺的。我只是唸書,考試,憂慮我的大學不知道在哪裡,對著十幾歲女孩子的細膩心思,我,那時沒有相對應的神經去感覺,也還沒有發展出相容的腦細胞去理解。她說,那其實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而且或許很多人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在哀怨什麼,現在知道其實也沒什麼意思……在我的堅持之下,她又反問我,為什麼我這麼想知道。我告訴她,如果我在不注意的時候傷了人,我想表達我的歉意,雖然我真的無心,但是還是有人感覺受傷了……
一陣沉寂之後,螢幕上突然出現了四個字:『說對不起!』
愣了一會的我,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狀況,直覺地,對不起三個字就送了過去。
『說一萬次!』螢幕又出現了四個怵目驚心斗大的字,天哪!有這嚴重?
『出自真心誠意的一萬次對不起!』
『妳好奸詐!』想像得出來高中同學眼角嘴角泛著的笑意打出這句話。
『呵呵!』
我相信,其實同學並不是真的曾經被我傷害到,她只是想要幫我把那種想找人道歉的情緒發洩出來。那段的青春年少,在聯考的壓力以及每個人體內赫爾蒙還沒有完全取得平衡的情況下,一個人原本是無意識的眼神都有可能讓另一個人感覺受了傷,或許誰都說不清楚那時候年紀輕輕卻滿臉倦容老以為早已歷經滄桑的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突然不想說話不想再看到某一個人,在那樣的稚嫩裡,交惡,可以在一瞬之間,交心,也可以彈指須臾……
可以確定的是,生命中的每一次交集,都有她的道理。或許暗藏伏筆,也或許醍醐灌頂;可能曲折綿延,也可能乾淨俐落。我們能做的,該做的,或許也只是在每一次的交會中,細細品味那生命背後的主宰透過一而再再而三累世累劫的生命事件想要讓我們去心領神會的況味與意境了。
圖說:回到高雄女中的網頁去找尋年少時候的記憶,竟然讓我找到了一張我們高三的時候的相片,相片來源:
http://w3.kghs.kh.edu.tw/~library/modules/myalbum/photo.php?lid=6,裡面的幾個面孔依稀可辨,雖然我不記得妳是幾班的幾號,但是,是的,那就是妳!或許眼尖的你們也可以試圖找找你們似曾相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