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大陸人來到臺灣,處於臺灣人的包圍之中。不像在美國,美國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你是中國人。在臺灣,同是中國人,如果我不說來自大陸,他們也很難看出。即便你不會講臺語也無所謂,因為在臺灣通行「國語」,尤其是外省人都講「國語」,我也算是「外省人」嘛。
我注意到,我一說起來自大陸,臺灣人馬上會說:「大陸現在不錯了!」
我如果說起來自上海,臺灣人的臉上立即露出笑容,有的甚至翹起大姆指:「上海好!上海很好!」
臺灣人很多來過大陸,所以對於大陸的現狀大都還是瞭解的。不過,臺灣人多多少少還是有點看不起大陸人。
一位很熟悉的臺灣朋友跟我說實話:「臺灣人看不起大陸人,是因為大陸人太窮!」
大陸在改革開放以來,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但是跟臺灣相比,還有很大差距。正因為這樣,在臺灣人看來,大陸人原先很窮,現在生活好了些,但是大多數大陸人還是窮。
那位很熟悉的臺灣朋友接著又對我說:「大陸也有富人。有的大陸人來臺灣,『派頭』很大。不過,我們對於這樣的大陸富豪照樣看不起,他們要麼是貪官污吏,要麼是投機倒把的暴發戶!正因為他們的錢來得容易,所以到臺灣來擺『派頭』。」
臺灣人佩服大陸人的吃苦耐勞。
比如,臺灣朋友見到我的長子陪同我採訪,總愛問起我的長子怎麼會到臺灣來任職?我說,他是作為美國公司的代表被派往臺灣的。他們又問,你怎麼有錢把兒子送到美國去念書?我說,他考「託福」,考「GRE」,由於成績優秀,獲得了美國大學的獎學金,所以也就獲得了美國領事館的簽證,前往美國求學。他在美國賓州大學獲得了碩士學位,畢業後進入美國公司。
他們告訴我,由於臺灣的護照「硬」,到許多國家都可以免簽證,而且許多人家庭富裕,孩子出國留學都是自付學費,所以臺灣的孩子不必辛辛苦苦去考「託福」,考「GRE」。
他們的話,使我記起在美國跟一位大學教授的談話。那位美國的教授說,他喜歡來自中國大陸的留學生,因為他們學業紮實,特別勤奮刻苦。
臺灣朋友還說起在上海的見聞。他們幾乎很難想像,外地前來上海的民工,在建築工地幹最苦最累的活,月薪只有幾百元人民幣!他們說,在臺灣五星級飯店,服務生幫你搬一下行李,給服務生的小費就是一百元新臺幣。他們說,難怪那麼多台商湧到大陸去辦廠,大陸的勞動力實在便宜!
臺灣人佩服大陸的建設速度。
一位臺灣朋友開玩笑地對我說:「你們大陸造房子,好象不費氣力!」他說,他在上海做生意,常去上海。往往才隔幾個月,上海這裏冒出一幢高樓,那裏又冒出一幢高樓。我說,上海的高樓已經超過四千多幢。他笑道,這「上海速度」簡直不可思議。
最使臺灣朋友驚訝的是,政府說是要拆遷,一動員,大陸居民在一個月之內,甚至半個月之內就全部遷走,這更不可思議。他們告訴我,臺北城裏現在還有那麼多舊房子,很重要的原因是拆遷的阻力太大。有時候,一年、兩年,反反復複討價還價,還是不肯搬,你也沒有辦法。所以這裏的開發商最頭痛的就是拆遷。
臺灣人說起大陸,佩服鄧小平。
臺灣人雖然從一九八七年臺灣「開禁」之後才大批前往大陸,不過他們對於大陸的歷史還是相當瞭解的。他們知道大陸的「反右派運動」,知道大陸的「大躍進」,知道大陸那十年「文化大革命」。他們總是問:那「文化大革命」怎麼會搞得起來?怎麼會要打倒劉少奇,就能夠把劉少奇打倒?他們知道,那時候的大陸人是何等的窮困。
他們敬佩「三下三上」的鄧小平。他們以為,沒有改革開放的鄧小平,就沒有大陸的今日。他們也知道大陸的西部大開發、三峽工程、南水北調、西氣東輸,稱讚大陸現在做事「大手筆」,建設規模驚人。
我在臺灣進行各種交流,我的長媳在側的時間最多。她用台語跟臺灣朋友交談,很使臺灣朋友驚奇,問我:「葉先生,你怎麼會有一位臺灣媳婦?」我的長媳告訴他們,她生在臺灣,長在美國,畢業於舊金山的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臺灣媒體在對我的長子採訪報道時,也因此稱他為「來自上海的『臺灣女婿』」。
臺灣朋友指著我的長媳說,看得出,她這位臺灣媳婦在你們家生活很幸福。但是,臺灣朋友歎息道,大陸新娘嫁到臺灣來,那就是兩回事了!
臺灣朋友說,隨著海峽兩岸的交流日益密切,大陸與臺灣通婚也越來越多。自臺灣開放大陸探親以來,兩岸同胞結為夫妻的已超過十六萬對。像我們家這樣的大陸丈夫迎娶臺灣媳婦,也有,不多;絕大多數是大陸新娘嫁到臺灣。
然而,大陸新娘受到臺灣當局的歧視。
臺灣當局規定,大陸新娘婚後前兩年每年只能在臺灣停留半年,第三年始可申請團聚半年並可延長半年,然後再繼續申請。結婚滿兩年或已生育子女者才能申請臺灣居留權。臺灣當局對居留權實行配額管理,目前每年僅三千六百名。
大陸新娘經多年排隊取得居留權後,還要再等兩年後能才領到身份證,之後四個月後才能享受「健康保險」。在此之前,大陸新娘不能生病,否則將承擔高額的醫療費用,連懷孕時每次做產前檢查也要比別人多交一千五百元新臺幣。即使拿到了身份證,成了臺灣合法居民,大陸新娘仍然被當成「二等公民」。
臺灣前「行政院長」、國民黨元老李煥先生的女兒李慶安,如今是臺灣婦女界活躍的人物。她由於敢言,被臺灣民眾稱為表現最佳的「民意代表」。我在電視中見到慶安女士關於大陸新娘問題憤憤不平的談話:
兩岸婚姻不是政治問題,它應該是人道問題,也是人權的問題,我們現在看到,真正兩岸結婚,有大陸配偶,或者有臺灣配偶的,總共大概有十六萬人之多。他們都希望能夠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工作在一起,然後跟他們下一代,跟他們的子女能夠團聚在一起,這是一個人倫、人道的問題,可是這麼多年來,「政府」對於大陸新娘在這裏拿身份證的規定,不僅沒有放寬,而且還要更嚴格,本來大陸新娘八年可以取得身份證,而最近呢,「行政院」的《兩岸人民關係條例》所定的條款是,要十一年才能拿到身份證,那我們相較來講,外籍新娘只要四年就可以拿到身份證。難道同是中國人,兩岸的婚姻還要作這樣的一種限制嗎?我覺得這個限制,幾乎可以用不人道來形容了。大陸新娘在臺灣連基本的生活權利都不受到法律的保障,她不能工作,她不能求學,她不能享受勞健保,很多很多的,臺灣民眾應該享有的權利都沒有,所以這些大陸新娘把自己形容做「政治孤兒」,我覺得是兩岸的悲哀了。
確實,大陸新娘作為「政治孤兒」、「二等公民」,在臺灣生活悲慘。
為了抗議臺灣當局把取得身份證的居留期限從八年延長到十一年,許多大陸新娘走上街頭遊行,表示抗議。她們質問臺灣「陸委會」官員,為什麼大陸新娘比印尼、越南新娘還不如?臺灣「陸委會」官員未能當場給她們一個滿意的答案,抗議場面一度失控。來自大陸各地的臺灣新娘們憤怒地說:「我的奶水哺育臺灣孩子,但我的人權在哪?」
此外,臺灣當局還規定,與大陸人士結婚的公務員,不能擔任「國防」、「外交」、科技、情治、財經、大陸事務等六項敏感職務。情治,即情報、「國家安全」部門。
臺灣著名節目主持人、歌星淩峰與我相熟。他的大陸太太賀順順曾經送我她所著《臺灣媳婦大陸妹》一書。由於淩峰是臺灣文藝界名人,像賀順順這樣的大陸新娘在臺灣的處境就遠比普通的大陸新娘好,更何況賀順順本身是舞蹈演員,又擅長文筆,所以很快在臺灣也走紅了。
(葉永烈/文)節錄新華澳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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