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住的這一區,算是蠻安靜的了,小巷子的人出入不多。只是連著幾天,我都被新搬進來的鄰居吵架聲叫醒的,今天倒也還好,週六,他們也許是昨晚有什麼節目,晚了點睡。不過,仍然是被吵醒的,可能是樓下的馬路的交通,出了什麼問題,有個人一直按喇叭……
最近新搬近來的,是個不知道那裡來的外裔人土,語言我聽不懂,可能是阿拉伯裔的,男的年紀比較大,而且從聲音聽來,恐怕大很多,我沒見過人,也許他們是個小家庭。早上會有這家吵,晚上會有鄰居三個女孩吵。
很早之前,我就想搬家了,只是接下來怎樣,也不是很清楚,這幾年巴黎房價漲得兇,也就這樣繼續住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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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巴黎從我來到現在,也不過三年多,實際上真的變了很多。失業率跟物價上漲得一樣快,每年被搶被偷的人,跟上街示威抗議的人數不相上下。馬路上的機車數跟地鐵裡使用的語言種類都成正比例的增加,如果還用海明威的修辭,談今日的巴黎,那麼這個流動的饗宴裡,可能不是當初1920年代他所品嘗的法國美食,而是多元文化的世界料理。
多元、自由的價值,在20世紀的當時與21世紀今天之間,在巴黎,可能仍受歡迎,仍被堅持著,不過,跟那個時代的【巴黎畫派】展現的生機勃勃的國際性不同的是,今天全球化下的巴黎,卻好像有點太過熱鬧、喧嘩,或者,混亂而失去了一種可以讓人安下心,滋養生命的土壤。
生活條件惡化了嗎?我想不是。當初畢卡索、尤特里羅(Utrillo)、莫迪里亞尼(Modigiani)、藤田嗣治、史汀(Shoutine),或者是常玉、夏卡爾(Chagall),他們在巴黎的日子,卻常是有一餐沒一頓的,而且,這種生活的困境,還沒有像今天完善的社會福利制度可以提供協助。
21世紀今天的巴黎,生活條件好多了,但有可能再出現20世紀初當時的氛圍嗎?我很懷疑,有人跟我說,這是因為當初巴黎的人文匯萃,已經轉移到了紐約,但今天的紐約,出現了個【紐約畫派】了嗎?有人跟我說,藝術界裡有個像是社會科學裡的「法蘭克福學派」,叫做【包浩斯(Bauhaus)】,也有康定斯基、克利,之後也轉到芝加哥,其它的也有達達,有普普,極限藝術等,也不斷的對當下的文明形式,有各種角度的反省,也可以說是生機勃勃,我們可以說沒有了地理上的巴黎,但心靈上的巴黎卻所在都有。
原來如此,是我人在巴黎,卻心不在巴黎。
註:圖是Maurice Utrillo(1883-1955)的畫作,【寇當死巷(L'Impasse Cottin):1910 】,這位法國畫家,畫了非常多的巴黎街景。他的畫,總給人種寧靜,但也有種憂愁。
早上一個朋友寄了封信來,討論民族主義。最近我也一直專心在全球化、新自由主義等的發展,及其與民主化之間的關係,而民族主義也就在這之間,不斷地被提出來,全世界右派勢力的抬頭,而「零寬容(la tolerance zero)」這樣的概念不斷地被提出來。人與人之間的競爭強度愈來愈高,而生活的不安全感,也日益增加。失業、暴力、族群衝突……
有時候我經常覺得,當下的自由形式,將會帶來更大的不自由。然而,在當下台灣的環境裡,提出限制自由的任何主張,馬上就會非常自由地被貼上反動、法西斯、國家暴力等各種標籤,就像討論民族主義的,馬上也會挑起人們最敏感的神經,就會有人歇斯底里的捉狂亂咬人。
有時候,我總以為,受過了社會科學訓練的人,可以比較「理性」地,知道有個「公共領域」,可以溝通、討論,漸漸的,我才了解,原來許多所謂的學者,反而是穿上了更漂亮的外衣,落了貌似科學客觀的術語,而當起巫師,催化著人心中負面的情緒:憎惡與對立,嫉妒與攻擊……
不是想要批評這些人,我甚至在想,也許有一天,我也不得不得要武裝起來,人類史上的對立與鬥爭,從來不曾停過。只是我的興趣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今天的世界,像是少了點中道,很難看見寬容。不是張牙無爪的情緒,就是疏離無情的漠然,不是喧囂煽情的血脈賁張,就是了無血色的機械單調。人與人之間的具體社會關係愈來愈淡溥的同時,藝術的內容也愈來愈孤芳自賞。普普也好,達達也罷,抽象、極限,我的感覺是,當代藝術已經失去了生命力,被當代的體制馴化了,失去了曾經的那種實在的反抗精神。
尤特里羅畫作中的死巷,底有個上坡的階梯。幾十年過去了,巴黎也攀過了階梯,而對面,是什麼呢?下午也許就出去找找看,我已經無法忍受鄰居的吵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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