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寫【社會運動的生命力】,反省台灣的公民社會,就收到了個老同學寄過來網站:【執政、不滿,及其焦慮: 2003 Taiwan Salon台灣沙龍系列】,這是民進黨中央黨部政策會辦的活動,談「反對運動的退潮與轉型」、「國族認同與公民身份」、「國家,政黨與勞工」、「政黨輪替下的媒體角色」、「憲政的困境與改造」、「南北價值的對立與意涵」,以及「政黨輪替下的女身與女聲」,題目都非常切要,而看完了已經整理成文字檔上線的前二個主題後,更是感動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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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寫【社會運動的生命力】,以「反抗再反抗」為題,當作是對這「反對運動的退潮與轉型」的一個回應。當然,也試著連上上一篇「現代與後現代之間」的主題:台灣社會的現代與後現代氣質。
而既然要談「反對運動的退潮與轉型」,當然也要反骨一下,提出一些不同於座談會中幾位與談人的意見。昨天剛好唸了Ronald Inglehart 在 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winter 2000 的一篇文章:【Globalization and Postmodern Values】,當段宜康問到了「民進黨的核心價值」時,我們也要看一下當下台灣的核心價值又是什麼?當王健壯提到冷戰,提到中國魯迅與英國的彌爾( J. S. Mills),等等國際面向時,討論台灣的反對運動,也不應遺忘全球化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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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用拉得太遠,在離開學校之前,就已經清楚地感受到,台灣的反對運動已經退潮了,或,委婉一點說,已經轉型了。
那時候,民進黨還沒上台。當然,確實民進黨上台了後,對台灣的反對運動來說,可以說是個重要的分水嶺。很多人會問,「萬惡」的國民黨政權下台了,「外來」政權終結了,還有什麼好反對的?也有人會說,朋友們進了政府,也不好意思再反對了。
不過,我並不認同一直繞著「民進黨的上台」為主題,來談討台灣反對運動的困境。台灣反對運動的困境,來自於二個面向:
其一,公民價值未能在民主化的時代裡,深化到反對運動的價值體系之中;
其二,以及全球化的發展,使得這種公民價值的深化,更加地困難。
將「公民價值」,拉上台灣反對運動的困境,其實,也就等於是說,台灣之前的反對運動,並不是一種基於「公民價值」的反對運動,而可能可以說是一種「反威權的,或自由主義」的反對運動。但,並不是「公民價值的反對運動」。也就是說,當我們從政治社會中的政黨對立,來思考的反對運動,是一種「現代的反對」,而從人情網絡來決定是不是要反對,則是從「前現代的反對」。我可能得很直接地說,這兩種反對的心態,都不是「後現代的反對」,或者,可能說得更直接的,就只有「後現代的反對」,才是一種立基於公民社會的反對運動。
什麼是「立基於公民社會的反對運動」?而為什麼「後現代的反對」,才有資格說得上是「立基於公民社會的反對運動」?而這個「後現代的反對運動」,在一個全球化的時代,又有怎樣的特質與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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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時,有一次回高雄家裡,接到了個電話,是民調。其實我很能體諒這些打電話來的訪員,也就只是打打工,我也儘量配合,不去挑剔問題在方法論上的鬆散。
「請問你的政治立場,是民進黨、國民黨……」訪員這樣問我。
「我是共產黨。」我終於受不了了,有點生氣地這樣回答了她。
為什麼生氣?當時也就只是一種模糊的感覺,漸漸地,也好像懂了什麼。
我有我自已對於政治上的判斷,不用將自已附屬於那個政黨。是我,決定我對政治的看法,不是政黨,決定我的立場。
我想,也許那位沒有受過政治學洗禮的訪員,到現在還不曉得我回答我是共產黨的原因(當然,她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印象),因為我得承認,正如同某位研究台灣選民投票行為的朋友說的,台灣的投票模式,是依選舉人取向、政黨取向,再怎麼輪,也不會有個叫「公民價值取向」的出現。「公民價值」不是台灣民眾的投票重要參考價值,也不是任何一個先進國家民眾的重要參考價值。
然而,卻為什麼,「公民價值」一直是政治哲學中的重點,不斷地被提醒?這是因為,公民價值,在當下的政治生活中,維持了一個「獨立、自主的,另類政治生活的想像空間」,「公民價值」不是依具體的人情網絡來決定要不要反對,「公民價值」會使得人,說出「我愛凱撒,但有更愛羅馬」,而反對自已親密的友人; 「公民價值」同樣也不是出於「非敵即友」,或是外顯為「政黨政治」,而喊出「換人做做看」的策略性思考。「公民價值」可以從工具性的角度,短期地認同於這種策略運用,但工具就只是表面,公民價值有其堅持的本質性價值。
怎樣的「本質性價值」?回到訪員的例子裡,我得說,不願意將自已歸屬到那個政黨,或政治立場,並不是出於標新立異,害怕淹沒在人群裡的英雄情結。而是知識份子的本質上,就必須與政治保持距離。而且,這裡所謂的「政治」,不只是狹義的政治世界、政黨等等政治立場,而是一群特定的認同。換句話的說,知識份子在本質上,必須是游離的、必須是異端,必須敏感於權力,卻出脫於權力,知識份子必須反抗單面向的思維,反抗將自已定著在左右的光譜上的任何一點……因為,知識份子必須超越對立,必須是「有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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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的工人團結起來,你們沒有什麼好失去的,除了腳上的鐐銬」。馬克斯的【共產黨宣言】裡這樣說。
當以生產工具的有無,建立了個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對立的世界時,馬克斯變成了政治行動的策略家。他得到了半個世界,不過卻失去了作為一個知識份子的身份。
相反的,被紀登斯說是終身對抗馬克斯幽魂的韋伯,則是一輩子的知識份子。他反對俾斯麥的右派政府,卻也不認同左派社會民主黨的主張。「學者沒有犧牲理智的權利」,【學術作為一種志業】裡這樣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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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馬克斯,提到韋伯,雖然這篇文章著墨於知識份子、公民價值與反對運動之間的關係。不過,我並沒有絲毫的意思去說,作為知識份子的韋伯,或前期馬克斯,就比作為政治行動策略家的後期馬克斯,有道德上的優越。一個社會需要留個小角落,給知識份子有反對、批判的空間,同樣也需要政治策略,維持日常生活裡的社會秩序。重點,並不在於政府要吸納反對運動,這不只是因為不符合於反對運動邏輯,而成為不可能,而且還滲著壓縮多元價值的父權政治心態。
政治,有政治的邏輯,最多就是一個具有溝通誠意的王者,不用也不能收編知識份子的批判力量,變成一個肉身的利維坦。也就是說,一個在知識份子與政治生活之間,健康的關係,是維持批判的理智世界,與日常的政治秩序之間,一種動態的、具有生命力的溝通,二者沒有優劣,各有價值。
同樣的,我也不希望前述提出的「前現代」、「現代」與「後現代」的反對運動,為它們進行性質優劣的排序,潛藏著一種「後現代」的霸權、「現代」的先進,與「前現代」的落後,或是同樣認為,具有「公民價值」的反對運動,就比較高尚。沒有,並沒有。將反對運動的內質上分成這三種,主要是為了分析台灣反對運動的退潮,或者,連上前述二個台灣反對運動困境的原因,從這三個分期,提出一個解釋台灣反對運動「轉型」的架構。
註:
1)、附圖是Anthony Giddens,現在倫大政經學院院長。他寫了許多的名著,有關資本主義、國家、全球化,甚至是愛情與親密關係,都值得一讀再讀。一邊在寫這文章,一邊就在想,紀氏,是一個知識分子嗎?他的【超越左右】,及【第三條路及其批判】,確實都可以說是知識份子在審度時勢,敏感於權力,又試圖超越權力的力作。但,他與新工黨之間的關係,他對全球化、新自由主義與市場的看法,卻總是讓人對他有點保留。也許,知識份子也有很多種吧!!
2)、【執政、不滿及其焦慮】的網址如附:
http://mypaper1.ttimes.com.tw/user/review/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