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政治是什麼?」高中唸了三民主義,我們都會背孫文說的,「政是眾人之事,治是管理,政治就是管理眾人的事」,也許再補上孔先生說的「政者,正也,子帥以正,敦敢不正!」。然而,進了大學,教授有一次上課說,如果只會答這樣,那麼他會因為看在孫文的面子上,給個及格六十分。在這領域裡,受著專業的訓練也超過十年了,其實,我反而愈來愈及原本傳統學院裡的,對這專業的理解,愈來愈模糊。為什麼?我自已也在想。也為了可以想出個所以然來,就強迫自已來反省這個題目,寫些文字。
就用【民主的謊言】這個嚇人的標題來寫。不過,我得說,寫這些文字,不是反民主,而是認為許多口口聲聲談民主的人,實際上說的不過只是謊言,而當代民主體制,也總是不斷地、持續地、自發地,生產謊言。而,這將只會使「民主」,愈來愈遠。
討論民主,或者是有關的文字,在這新聞台裡,實際上已經出現很多了。在這標題下,實際上是想要有系統地,針對特定的問題,試著回答看看。而第一篇,以「政治是什麼?」為題,實際上,也完全不認為這篇文字想要討論什麼理論上的概念,如何發展,而就只是很簡單的,一個對這學科的一些不成系統的想法。想要討論的這個題目,簡單說,是與公投有關而開始的,討論公投與代議政治,在直接民主與間接民主之間的關係,然後又與朋友聊到「共和」這概念,然後開始了對「民主」的一些想法。我列出了幾個命題:
1、將公投與代議政治之間的關係,從「直接民主」與「間接民主」的角度來討論,將只會造成各說各話的狀況。這種抽象的政治哲學討論,恐怕對於於深入了解政治,幫助不大。
2、對於公投與代議政治之間的關係,不要用哲學的討論,實際上,各有各的問題,也各有各的優點。不能用哲學討論,是因為一來,這些優缺點的解決,要落到具體的案例上來討論,不能用哲學的一般性思維,企圖證明那個好,那個不好。二來,落到具體脈絡的討論後,我們可以再以制度面上的設計,找到一個比較好的方式,來解消所謂「公投」與「代議政治」之間的對立。
3、我之所以說,「所謂」的公投與代議政治之間的對立,也就是因為,我根本覺得這個「對立」,是個偽問題。將公投與代議政治,設想成為是「直接民主」與「間接民主」之間的關係,之所以是個「偽問題」,不僅是他們的關係,本來就不能也不必拿來,為了達成「民主」的目的,而在「直接」與「間接」的高度上,做對比。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在以「直接民主」與「間接民主」來理解「公投」與「代議政治」之間的關係,是基於一種「民主作為政治生活唯一的、至高的政體形式」的想像下,而再來開始安置「公投」與「代議政治」兩者之間在這樣一個政體形式下,各自的位置。但,如果「民主」不是絕對的價值呢?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試圖回到政治哲學的核心問題:成就一個好的公民生活的政體形式是什麼?一方面證明何以上述的問題,是個偽問題; 另一方面,也從這個角度,再回前述兩個問題:其一,證明「直接民主」與「間接民主」之間的辯論,是個無效的討論; 其二,而具體解決公投與代議政治之間緊張關係的方式,何以不是哲學的思辯,而是具體的政治制度的設計。
4、在回答這一系列的問題之前,最先要回答的問題是,為什麼將「民主」,或者精確也說,將當代的「民主」,當成終極政治體制的完型,是有問題的。而又是什麼問題呢?先簡單說,問題一,它沒有注意到「民主」作為一種體制,所展現的現代性,及此一現代性,具有特定系統性的偏差,而這系統性的偏差,是有可能危及對於「好的公民生活」的追求; 問題二,將民主視為政治體制的完型,之所以會對於「好的公民生活」的危害,不僅僅是因為這種「完型」的想法,將侷限對於其它可能的政治體制的想像力,而且,更重要的,也就是這種匱乏,正是一種「公民想像的蒼白化」的現象; 問題三,在全球化的時代裡,公民的想像,正陷入前所未有的緊張,這不僅僅會使得當代的民主進一步地形式化,同時也會造成反民主勢力的形成。如果還是以當代這種形式的「民主」作為,完型的想像,那麼好的公民生活將會愈來愈遠。
5、而民主與共和之間的關係,我想下一個命題,這個命題可能一下會難以接受。命題是:在所有政治哲學裡,對於好的政治生活的想像,都是共和體制。而當代民主,這個被論證出來的時代精神,則是當代對好的政治生活的形式,也就是共和,的一種想像。
****
其實,思考這些問題,終是隱含了個自已理想中的,或至少理解的「政治」,是什麼,在這裡,總有具有規範性的價值存在著。我自已在想,為什麼將公投與代議政治之間的關係,從「直接民主」與「間接民主」的角度來討論,造成了各說各話的狀況,而又這種抽象的政治哲學討論,恐怕對於於深入了解政治,幫助不大?而又什麼是「政治」呢?在政治裡,我們要了解什麼?我想我不會是第一個提出這問題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而既然不是第一個,不會是最後一個,也就是說,我接下來的回答,不會是什麼「答案」,不能解決什麼。但,如果不能解決什麼,為什麼,好像,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反而比其它好像可以得出答案的,更重要?
先說結論好了,因為政治,特別強烈的使得去想,自已是誰,這問題本有不會有個確定的答案,但對於這種主體的追求,卻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人不能迴避,也無法迴避這問題的質問。政治人,我指的不是政客,也不是政治家,而就是那些受了政治學訓練的人,我覺得他們的處境特別的難堪:這群人很可怕,也很可憐。可怕的是,因為對於權力特別的敏感,知道就是包括任何理論在內的話語本身,也是權力的一種,於是總是在試圖了解別人的話語之間的權力,於是總不會輕易地相信別人; 而可憐的是,事實上,也因為清楚的意識到,自已也在這話語的系絡裡,自已也一樣地在運作權力,所以就連自已也不會信任。不信任自已,不信任別人,其實也就算了,大不了一個人神經兮兮地過日子。然而,慘的是,政治唸久了,總是覺得人,不應該是「一個人」,總半強迫的,要與這個世界,與社會之間,有什麼樣的關係,那就像是將一個有廣場恐懼症的自閉兒,確是叫他要在週一全校的朝會上,演講「合群為什麼是重要的?」之類的感覺。
自已與社會,信任與懷疑,也就在這種高密度的激盪中,政治人,幸運地,或不幸的,有機會了解,人與社會之間的關係,是一種「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狀態。一方面,我們需要秩序,另一方面,我們又想要掙脫秩序,得而自由。秩序太多,人會窒息,秩序太少,我們又會因慌亂、倉促而死。而如果,秩序與自由,是政治人思考的兩大主題,那麼,我們也就會看到,政治人永遠不能像其它的社會學科,更別說是自然學科,會放心於別人,或甚至是自已,清清楚楚地給出了個「什麼是好的」答案(說什麼是「好的」,已經夠讓我害怕了,當聽到什麼是「對的」、「正確的」,更讓我緊張)。
好的社會是什麼?我不知道。
好的政府是什麼?我不知道。
就連好人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都不知道,那我的價值是什麼?我是誰?我都不知道,但卻總是被別人,或自已,急著被問著這些問題。政治人,演的是個悲劇角色。很多的事,我總是沒有答案,就是在好像說出個答案當口,我也總是會意識到,一些沒說出口的:「這個答案對嗎?」、「我說的這個答案,是有什麼樣的價值?而另外的價值,又是如何看得這個『答案』的?」之類的問題。
我得說,人不可能沒有立場,沒有價值。人有價值是正常的,我能做的就只是,誠實地面對自已的價值,然後,也總是輕輕的想到,也許自已有可能是錯的,保留了一些空間。也是這個空間,能夠與世界溝通,與別人對話,在這之間,會有妥協,而能讓自已還能夠維持著種與世界之間動態的可能,而這也就是「政治」,而也正是「政治」的生活,可以有效地回答「人是什麼?」這問題。我討厭那些自以為是,討厭抽象,因為那會各說各話,那只會讓這個世界更多的對立,更多的不信任。
註:熊彼德(Joseph Alois Schumpeter:1883.2.8-1950.1.8)奧國經濟學家,也擔任過該國的財政部長。當下對於民主的定義,就經常採取了他的「程序性定義」,也就是實施了定期的、公開的選舉。這樣的定義,對嗎?好嗎?其實,我不知道,我們也許在網路上,用個定期的、公開的方式,來投票決定吧!!反正,民主就是對的,反正民主了,大家做主的,錯了,我也不用負責任……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