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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所大學裏,總會有幾個特別出眾的人物,可能是外表,或許是才華,總之,這些人身邊永遠不乏美女相隨作伴。
但這些人也很明顯有著相同的毛病--花名滿天下。
「喂,鐘,剛剛哭著跑過去的那個女生是不是前天才入社的?」我和鐘兩人涼涼沒事,結拌蹲在網球場的角落,一人咬一塊厚片土司和拎著一罐冰可樂。
鍾往那女生的方向望去,喃喃自語的問:「你說的是哪一個啊?」社辦有太多女生的缺點就是認人很難。
「無所謂,反正十分鐘後她會遞出退社信。」
「說的也是。」
這種情形在網球社可說是屢見不鮮,要說全校哪個社團的人員流動量最大,那肯定非網球社榮居第一名寶座!
「喂!你們兩個!別躲在那邊說那種沒營養的話!」阿山仔揚聲吼來,指住閒閒沒事幹的我們倆。「這幾個新入社的學妹交給你們教,今天之內一定要學會握拍跟揮拍,聽見沒?」
我跟鐘聊勝於無地點頭,望著幾乎是投懷送抱飛奔過來的學妹,同時拍拍灰塵站起來。
「站成一排,每人間隔兩公尺。」鐘露出笑容,使學妹們一個個紅了臉。
我邊喝著可樂,邊指揮著:「非常好,現在請各位學妹側身站好,膝蓋、手臂自然彎曲,往後四十五度,兩手握住拍柄的前端,請不要握得太前面,也不要握得太緊,請想像自己跟男朋友牽手的那種力道就好。」
學妹們的臉色一個個像曝曬過度般的漲紅,終於,有人忍不住笑出聲,是鐘。
「喔,顯然有人有意見了。」我輕咳聲,捏扁可樂罐丟進一旁的回收桶。「來吧,鐘,學妹們似乎覺得說說不管用,所謂言教不如身教,身體力行是最好的。」
聞言,幾個學妹全以晶亮的目光瞅住我們,霎時有種被蛇盯上的青蛙之錯覺。
鐘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我則拿來一支網拍。
「來,各位學妹,請仔細看好--」把拍子交到鐘手上,我站在他身後,開始印證我們的聯合教學無誤。「鐘,請放輕鬆點,膝蓋、手臂別用力,很好,然後把手往後上擺四十五度,非常正確,現在請由後往前自然揮動手臂,嗯嗯,完美極了……」
「尹、翔、和--鐘、子、雲--你們兩個到底在幹什麼!」
我們同時回頭,看著怒氣沖沖殺過來的阿山仔。
「教學妹啊!」鐘一臉無辜。
我點頭,接著說:「不是你要我們教的嗎?」
「教有必要教到你們兩個大男生抱在一起?」咬牙咬到發音都有點顫抖,阿山仔的額角明顯有好幾條粗粗的青筋浮起。
「不然咧?」我偏頭,正好又有一個學妹哭著無比傷心跑著過。「王子麵好厲害,這是今天的第幾個了?」
「嗯……第五…不,第七個。」鐘一臉正經的回答著。
阿山仔回頭,瞪住那個正朝這邊聳肩攤手的人,破口大罵:「該死的王子麵!今天起你被流放到倉管組了!」
王子麵,是阿山仔的同期兼同班同學,外號來自他的名字--王子丏--的諧音。
「喔。」那頭傳來一句很不以為意的單音節,帶有一種正中下懷的意味。
「還有你們--」倏地,阿山仔回眸瞪住我和鐘。「馬、上、給、我、分、開!」
我識時務的鬆手,望著阿山仔踩著重重腳步離開的同時,竟聽見一句應該會淹沒在吵雜的球場中、彷彿突然鬆口氣的吁聲。
我循聲轉頭,只看見--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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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並不是想要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有些事是無法順從人意,無論如何去逃避它、忽略它--事實是永遠不能被包裝起來的殘忍。
在網球社嘻嘻哈哈的日子過得很快,即將升上大三的我,漸漸被報告、論文所淹沒,以往團辦的時間,幾乎都被我用來填補這些連續熬夜趕工,都覺得時間不夠用的報告等等。
我無暇分心,或者說,我不想讓自己想起其他事。
「阿和--阿和!你在家吧?快給學長我滾出來開門!」
皺著眉心,我瞪著即將完工的報告,聽見自己那扇搖搖欲墜的門發出哀嚎。
「尹、翔、和--」
「死阿山仔!弄壞我的門叫我怎麼跟房東交待啊!」我不耐煩的拉開門,卻看見一票人全站在門外。「幹嘛啊你們?全副裝備,該不會是想--」
不、要、吧!
「哎喲喲喲,阿和真的好見外喔,三八兄弟才這樣啦!」阿山仔呵呵直笑,勾住我的肩就往屋裡走。「外面冷死了!你知道嗎?今年最強的一波寒流來襲耶!學長我聽說你已經三天三夜沒跨出大門一步,深怕我親愛的學弟你餓死兼冷死在家中,特別請大家告訴大家,帶了許許多多的好料來給你進補!」
「還有麻辣火鍋。」
「喔,還有麻辣火鍋,謝謝你的提醒,鐘。」他回頭向後面跟進來的人一笑,拉著我在偌大的小客廳坐下來。「不錯嘛,阿和,住這麼好的套房公寓,一個月的消費肯定不少吧?」
我嘆口氣,看樣子這些人是不會輕易離開的。
「所以,一個小時後我還有打工。」說完,我才發現這些人根本沒人在聽,全部正興奮地把帶來的東西倒出來。
唉,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阿和,廚房在哪裡?」
「右手邊直走。」唉……我沮喪不已。
「廁所咧?」
「你現在摸的那扇門後面就是。」早知道剛剛就不該開門,不,這些人會破門而入的!到時我還得多負擔一筆修門費,多冤。
「阿和,你家為什麼沒有女人的小褲褲和黃色雜誌?」
我冷冷瞥了眼過去。「真是不好意思喔,想看下次請自備,我可以大方點提供地點。」
「你太無情了!阿和!」
「別吵!這個火鍋要怎麼煮?」
「少白了好不好!我們幾個大男生的手藝會有這麼好嗎!」
「買都買了,剛剛到底是誰說要煮的?」
「別囉嗦!我看!」阿山仔搶過去看了看後面的說明,輕哼了聲。「這很簡單嘛!我馬上煮給你們吃!」
很快地,一股辣香迷漫在整個空間裏,所有人全盯著那鍋鮮豔無比的紅湯不動,連眼睛都忘了要眨,然後,有人怯怯發出困惑--
「這叫麻辣火鍋?」
「嗯……形狀看起來很像。」鐘冷靜的說。
「裏面黑黑的是什麼?」王子麵挨過來,一臉嘖嘖稱奇之色。
阿山仔哼哼兩聲,一派得意。「懷疑什麼!我完全照後面說明做的!一定能吃!」
「是嗎?」
「我說小呆瓜,你敢懷疑本學長的廚藝?」冷眼掃去,嚇得剛進社的菜鳥學弟不敢再吭聲。
我輕咳一聲,引回大家的注意。
「咳,我來下點麵條吃吧?」起碼,我不太想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耶--太好啦!」
「阿和萬歲!」
「我愛死你了!阿和!」
就在一陣歡聲雷動之下,那鍋不明所以的「麻辣火鍋」很快被拋諸腦後,當然也包括把它煮出來的那個人。
「喂!你們太過份了!我的麻辣火鍋會輸給阿和的下麵條嗎?」
「因為我們都還不想死。」
「小呆瓜!你欠扁啊!」
阿山仔一把揪住可憐的學弟,一人一句又這樣吵上好幾個鐘頭。
等到大家都玩夠本,已經是凌晨三點以後的事了,一屋子的啤酒香和睡得東倒西歪的人,寒流似乎完全無法侵進這裡所迷漫的青春熱力。
我輕輕走回房間,打開檯燈,才想繼續把剩下的報告做完,就聽見後面有人進來。
「還要寫多久?」
是鐘,他今天喝了不少,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最後還跌坐在我的單人床上。
「你今天感覺很奇怪。」我把做好的報告整理一下,才真正轉頭看他。「心情不太好,發生什麼事了?」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垂下眼,以一貫慢慢的語調問:「你覺得什麼時候人才會死心?」
「看開的時候。」
「你說什麼好像都不必考慮……有沒有想過是別的答案?」鐘的聲音很低很低,像是快要崩潰的人才有的那種音調。
我側著頭,只答了一句:「但,你問的是我的答案。」
「也對,呵,我真的喝醉了,才會說這種顛三倒四的話來。」他漾出笑,揉了揉眼,往我床上躺下去。
「我好睏,阿和。」
「晚安。」
「嗯,晚安。」
鐘究竟想問我什麼,我並沒有確切的方向,直到不久的後來,我才知道--有些事就算不去追究,它還是會自動曝露出來。
而那時候,我卻天真的以為,鐘會永遠幸福下去。
***
在鐘問過我後的一個禮拜,我終於在阿山仔不厭其煩的催促下,朝睽違已久的網球社社辦教室走去。
只不過,我沒料到自己會看見、聽見那種像泡沫劇般的劇情在那裡發生。
我站在教室旁,清楚聽見王子麵以凝重高亢的聲調說著:
「妳把男人看成什麼?想愛就愛,想丟就丟,妳有想過他會因為妳受到多大的傷害!」
「我沒有玩弄任何人的意思!」
這聲音是……Rainbow?我有些訝異,微微傾出身,瞥了眼裏面,果然是她。
「沒有?」王子麵的聲音既尖又高,一點也不像他平常那種高亮的悅耳。「當初妳說妳愛鐘比愛我多,所以捨棄我,我無話可說!因為鐘是一個很好的人,每個人都喜歡他,但今天,妳是為什麼捨棄他?」
Rainbow和鐘鬧分手?什麼時候的事?我不過才多久時間沒來,事情怎麼就變得這麼複雜難懂,況且--所有人都知道鐘很愛Rainbow,Rainbow她怎麼可能會不明白!
「妳最好了解一件事,Rainbow--鐘什麼都很清楚,他為什麼沒有說出來,除了個性太溫柔,就是不想失去妳!」王子麵撂下話,轉身走出教室,看見我站在門旁時,有一秒驚訝,但卻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我應該當作什麼都不知道走開的,但不知為何,我還是走進教室,Rainbow看見我的表情又驚又喜,那種像在汪洋中抓到一塊浮木的眼神,使我有片刻的猶豫。
「為什麼要跟鐘分手?」
Rainbow僵了下,想笑又笑不出來。「你聽到了?」
「別扯開話。」就某個觀點上,我和王子麵是一樣的,不希望鐘受到這種背叛。「為什麼要跟鐘分手?」
「我另外有喜歡的人了,所以我……我不想騙他。」Rainbow低下頭,聲音哽咽。
「妳跟鐘說了?」
「還沒,但我今天會--」
「那就永遠都不要提。」
Rainbow抬頭看我,那表情像是我說了什麼殘酷的話,夾雜一種埋怨的譴責,淚水不停從她的眼眶裏頭冒出。
「可是我喜歡上你了!」
「告訴鐘,我到畢業都不會有空再來這。」我慢慢往教室外退,佯裝沒聽見她的話。
「阿和!」
我望著她像被傷透心的神情,冷冷丟下一句:「再見。」
***
從那之後,我再沒去過網球社,除了上課時間,泰半時間都窩在公寓宿舍寫畢業報告,以及處理以後升學的一些問題,直到一年後,鐘在下著大雨的夜晚跑來找我。
「阿和,你好像沒變。」我丟給他一條乾毛巾後,他是這麼說的:「幸好你還在,我以為我們不是朋友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從小冰箱中拿出兩罐冰啤酒,我順手丟給他一罐。「快要畢業了,我絕對不延畢,該修的,該補的,當然得一併搞定啊!」
他一直低著頭,全身的衣服找不到一塊乾的地方,好像在我打工回來,發現他傻傻站在公寓前發呆時,他就不知道站在那裡多久了。
「鐘?」
「原來是這樣,你在忙啊。」他聲音低啞,有點像在自言自語。
我覷他一眼,從衣櫃裡翻出一身衣服,拉下他掛在頭上卻沒在擦的毛巾。「衣服借你,先去沖個澡,有什麼話等一下再說,行嗎?」
他順從的接過衣服,起身往浴室走去,在推開門的同時,以一種大提琴般的低沉嗓音回頭對我拋出一句話:
「Rainbow離開我了。」
我沒反應,他看著我幾秒,漾出笑,走進浴室。
那時,我覺得鐘必定是有某種程度的洞悉。
是Rainbow告訴他嗎?我無法確定,因為鐘沒有這樣說,要是Rainbow說了,他為什麼還來找我,對我說這些無關痛癢的話?
只不過,從那一秒開始,我們的友誼有了很微妙的改變,彷彿由單心線變成絞線,更加堅固且彼此信任。
在沒有Rainbow之後。
【摩卡拿鐵】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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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卡拿鐵】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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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卡拿鐵】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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