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卡拿鐵】III。秋人
Rainbow回來了。
其實,相較於阿山仔的大驚小怪,這件事並沒使我有太大的反應,至少,只要Rainbow還活著,總是會有機會再相遇上的。
那不過是,一種機率。
「阿和,你有認真在想辦法嗎?」
我眨了下眼,呆望住硬是闖進我家的阿山仔。「什麼?」
「你--你剛剛在發呆?」
「對啊。」不然半夜被拖起來幹嘛?
「你是想看鐘再被Rainbow傷害一次嗎?」阿山仔用力扒了扒頭髮,忍不住以一種專業醫師的口吻說:「鐘那種人太死心眼,你一定不相信,我覺得他看到Rainbow的表情像迴光返照,讓我非常擔心他會不會幹出什麼傻事……」
「他不是二十歲的小毛頭了。」他的口吻活像是道士在危言聳聽。
「阿、和--你根本就沒在聽我說對吧?」
「有啊,很認真在聽。」但覺得他這個醫師當得很失責。「Rainbow回來就回來,搞不好她都幾個孩子的媽了,你的擔心根本就是多餘的。」
「說的也對……」他點點頭,卻不信任地丟來一眼。「但阿和,你會不會太樂觀了?」
我伸伸腰,望著漸漸翻白的天色,睡意消退。
「那是我的優點。」
「阿和--」
「我知道了,今天之內我保證,我會找時間去看看鐘行吧?」
我走進房間,不到五分鐘就清洗完畢兼換好另一套衣服走出來,但阿山仔還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賴在地毯上不動。
「喂!你想翹班我沒意見,但最好打個電話給你老婆,要讓她以為你搞外遇,你就死定了。」
「跟你搞?」拜託,那也用不著等到現在吧!
我挑起眉梢,視若無睹地狠狠從他身上踩過去。
「啊--死人了……死阿和,你想謀殺我嗎?想害我兒子沒老爸啊!」痛、痛死了!
「那你就別說那種會謀殺我的話。」
「什麼謀殺!你有性別歧視!」
「因為我只喜歡女人。」拿起鑰匙,我率先往外走。「還有,請離開的時候隨手關門,我會非常感激你的。」
「該死!你這小子的個性為什麼從以前到現在都這麼惹人厭惡--」
聽著腦後發出的熊吼聲,我發現,其實還是有很多事情沒有變的,無論是以前或現在,鐘也好,Rainbow也好,所有的人都正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
我,也是如此。
***
當我走進鐘的咖啡館時,很明顯有一種熟悉的味道在空氣中浮動著,我沒說什麼,往吧檯前一坐,果然一杯摩卡拿鐵就遞到我面前來。
「今天怎麼有空?」鐘笑容淡淡,顯得神采奕奕。
我盯著那杯咖啡不動,才慢慢開口:「阿山仔有點擔心你。」
「我很好啊,他哪條筋不對啦?」
「是啊,還嚇到半夜把我那邊整棟公寓的人都吵醒了。」
鐘頓住一秒,像在思考什麼,低問:「他告訴你了?」
「你的表情現在也正這麼告訴我。」我首次失去喝咖啡的興致,抬眼看他。「Rainbow對你的意義沒有改變嗎?」
「阿和,你知道我對她的感情。」
「所以才要你看清楚。」我低呼口氣,調整語氣。「那時候無法去面對的事情,現在也要繼續逃避嗎?我覺得沒有必要了。」
他像被我的話嚇住,靜靜站在那裡,與我只有一道吧檯之隔。
「鐘,你覺得人在什麼時候才會死心?」
他張了下口,卻沒說出話。
「抱歉,我不能喝。」我將那杯摩卡拿鐵推回他面前。
「阿和?」鐘注視著我的眼,撐起一抹笑。「你不是最喜歡喝這種咖啡嗎?」
「這不是你煮給我喝的摩卡拿鐵。」我起身,沒有要解釋就走出去。
我始終沒有回頭看鐘一眼,因為我很清楚,接下來的決定,我無法幫鐘選擇。
一直以來,鐘始終都沒有走出那時的兩難,友情與愛情間,我清楚他的矛盾卻不能幫他選擇結果,以前如此,現在也是。
對我。
對Rainbow。
那都是鐘該自己去面對的決定。
***
Rainbow再出現在鐘的店裡是在半個月後,依然亮麗嫵媚的外表多了一絲尷尬,面對鐘的眼神也有些許懷念之意。
「沒想到你會開咖啡館。」Rainbow這麼說,天真般的口氣。
鐘點點頭,注視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美麗女子。「妳出國後,一切好嗎?」
「嗯,除了剛開始有點適應不良,一切都很好。」她發現,原來和鐘說話已經可以這樣輕鬆而沒有負擔。「你呢?」
「如妳所見。」他淡淡漾笑,望著她比以往更出色的臉孔。「結婚了沒?」
她搖搖頭,笑得有些苦澀。「你知道的,現在社會競爭很激烈,我剛回臺灣的時候,有好幾個月都找不到工作,好不容易才在現在的公司找到一份工作,這兩年才穩定點,我想等自己多賺點錢再說。」
「原來是這樣啊。」他將煮好的咖啡遞給她,迎上她微愕的表情。「妳的咖啡。」
「摩卡拿鐵啊,嗯,真香。」Rainbow用力吸進一大口濃純的咖啡香,綻出滿足的笑。「你一直都記得我喜歡喝這個?」
鐘怔了下,輕輕搖頭,神情溫和。「那是因為阿和喜歡喝。」
Rainbow呆住,過了好一會,才慢慢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你們還有聯絡?」
「在妳離開後,阿和一直陪在我身邊。」說起以前,鐘沒想到自己的語氣竟然能輕鬆得像是談起昨日的天氣變化那樣輕鬆愉快。
「是嗎?你們還是像以前那麼好。」
「不,是從妳離開後才變好的。」他認真的說,充滿誠摯的語調。「其實,從當年妳的目光開始追逐阿和的身影至今,我始終害怕把它說出口,因為對妳興師問罪、對阿和不諒解,我會失去你們,失去曾經有過的一切。」
Rainbow睜大眼,原來他把什麼都看在眼裡--就像當年王子麵告訴她的話那樣,鐘根本就是什麼都知道的。
「但,阿和沒說,而妳連再見也沒說就出國。」回心一想,他猛然發現到,他們一直都在等他做出決定,等他把這種關係釐清,而他,竟然逃了。
「對不起,鐘。」遲了很多年的話,Rainbow還是想對他說,深深地對他說:「對不起。」
他微微一笑,神情沒有多大的變化性。
「我發現,時間可以洗掉很多醜陋的一面。」
「鐘?」
「我這幾年來,唯一想對妳做的是--泡一杯摩卡拿鐵。」他的表情像是如釋重負。「我們之間不會再有芥蒂存在了。」
Rainbow眼裡閃過一絲訝異,淚水忍不住湧起。「但,還有一句話我沒說……」
「Rainbow?」
「我們……分手吧。」
聞言,鐘緩緩勾起唇角,眼裡溢滿笑。「好,我們分手。」
他的初戀,他的情人--再見。
***
應該在醫院看診的阿山仔冷不妨出現在我工作的幼稚園裡,甚至,一把抓出正在幼稚園教小鬼們跳有養舞蹈的我,直直拖著我往鐘的咖啡館飛奔而去。
「快!快!快點啊!你這個死阿和,到底是跟鐘說什麼瘋話啊!那傢伙為什麼會突然說要開什麼歡送會?開歡送會是歡送誰走?還是說,他打算結束營業--那怎麼行!這樣以後就沒有地方可以不花錢喝好咖啡了!」
我看了看手錶,下午三點,然後瞟了眼駕駛座的阿山仔。「你超速了,會被開紅單的。」
「現在哪有空管那個啊!」
「誰告訴你要開歡送會的?」
「鐘。」
「他開玩笑的。」我一臉正經。「快把車調頭,我要回去上班。」
阿山仔瞪我一眼,好像我成了一個沒血沒眼淚的傢伙。「你怎麼這麼說啊!鐘像會開玩笑的人嗎?他是那種人嗎?在我們都忙得要死的這種時候!」
「對,就是這種時候才有趣。」
「阿和--」
「我聽得見,別在車子裡大吼大叫,我會聾掉。」揉著發疼的耳朵,不管過幾年,我都無法接受這傢伙動不動就又叫又吼的個性。
「鐘為什麼要開這種玩笑?」
「好玩啊。」
他又瞪來一眼。「一定是你教壞他!」
「你講話要有憑有據。」
「證據就是剛剛那一票小朋友對你言聽計從。」
這是什麼理論?「你是太久沒被我扁,忘記我的拳頭長什麼樣子是嗎?」我絕對不介意「幫助」他恢復該有的記憶。
「喂!不要在車子裡動手動腳,會出人命的!」
「廢話。」要死死他一個就夠了,我還想多活幾年!
阿山仔看我一眼,視線很快又回到車道上。
「有話就問,不然當你暗戀我。」
「我會暗戀你--」那還不如一腳踹死他比較快!
「不想說就算了。」
「我哪有說不想問啊!」太過份了!居然直接就跳到下一個步驟,也不問一下他!
我睨他,他清清喉嚨,努力以平穩的音調問:「你跟鐘沒問題吧?」
「會有什麼問題?」
「我是說,性向上啦……」
「你欠踹嗎?」
「不是,因為你們居然會為了Rainbow而鬧得不可開交,你喜歡Rainbow嗎?」
「還好啊。」應該說,很早就把她劃分出去了。「她跟鐘復合了?」
「你以為是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啊!」
「說的也是。」
阿山仔頓住一秒,把車停在路邊的停車格,鐘的咖啡館就在前方三十公尺的地方。
「阿和。」
「嗯?」我解開安全帶,正要下車。
「這輩子我都不想要喝到你煮的咖啡。」
「喔,希望你的願望實現。」
「還有--」
「又幹嘛?」
「我只喝鐘煮給我喝的咖啡。」
我挑挑眉,看著他露出一種直爽的笑容。
「那就走吧。」
***
「為什麼阿和喜歡喝摩卡拿鐵?」
鐘的咖啡館裏,滿滿的人潮熱鬧非凡,這些人幾乎是大學時認識的學長學弟,還有網球社的固定班底成員,全部在鐘的一句玩笑下有幸重聚一堂。
而突來的一句話讓所有人把目光丟向我,一個個充滿好奇。
「呃,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這些人的眼神真讓人毛骨悚然耶--好久沒這種感覺了。
「因為只有阿和沒變。」
「對啊,從以前到現在他都是那個德性。」
「喂,我還活著,請不要當著我的面在批評好嗎?」這也太失禮了吧!雖說這票人從以前就不知道什麼叫做禮貌跟客氣。
「答案很明確啊。」鐘冷不妨說,覷我一眼。
阿山仔挨近他,一副哥倆好的模樣。「阿和有告訴你?」
「沒有。」
「ㄘㄟˊ--我還以為你知道咧!」原來是耍人。
鐘笑意淡淡,繼續說:「因為『摩卡』在義大利文裡有巧克力成分的意思,而做法上又和拿鐵一樣,所以才叫做摩卡拿鐵。」
「巧克力喔……」
「真不愧是鐘,果然是有研究。」
眾人恍然大悟的點頭,然後,又像想起什麼般望住我。
「幹什麼?」
「原來阿和喜歡吃巧克力啊……」
「怪不得以前女生們在情人節送他的巧克力,他一顆都沒浪費!」
「現在愛吃甜的男人很少了。」
「可以說是稀有動物了喔!」
真教人火大的對話啊!「你們對我的喜好有意見嗎?」
「啊啊啊--不行!我一定要知道!阿和,你老實講,你喜歡的人到底是誰?」阿山仔忍無可忍地衝到我面前,一副好奇斃了的眼神,活像要是今天他不知道會心臟衰竭而死。
我靜靜看著他幾秒,然後,用閒著沒事的左手賞他一拳。
「唔……你的左手為什麼比右手扁人更痛!」虧他還特別選在阿和端著咖啡的時候問!
鐘走過來,滿臉同情之色。「因為阿和是左撇子啊。」
「什麼?什麼時候改的?怎麼沒人告訴我!」阿山仔痛得整張臉都漲紅,彷彿我一拳把他的五臟六腑打到搬家。
「我幫你看看吧,阿山仔。」久違不見的王子麵扶起他,一臉菩薩笑容。
「你行嗎?」
「當然,我主修外科!」
「但--但你是獸醫系的吧?」
「我沒醫過熊,不過我想應該都差不多。」
「喂!我是人好不好!」
我看著那兩個久別重逢的老同學唇槍舌劍不斷,比起過往,功力明顯有精進許多;而鐘走到我旁邊,拿走我手裏的空杯。
「你剛剛是故意騙阿山仔的吧?」
我笑。「有嗎?我的確是用左手扁他。」
「所以才會更痛啊。」他笑,走進吧檯裡開始磨豆子。
「Rainbow呢?」
「她說下個月就要調任美國了,有機會我們三個人一起吃個飯,好嗎?」
「沒什麼不好。」我靠在吧檯邊,望著已經開始打鬧起來的一屋人--唉,個個穿著西裝領帶、套裝名牌,個性卻還是一個樣。
「阿和。」
「嗯?」
「你喜歡過Rainbow嗎?」
「沒有。」
「你喜歡的,一直是這種曖昧卻意外溫順的濃度。」
熟悉的香氣緩緩迷漫開來,我調回視線,當香醇的咖啡、濃煙的牛奶和甜膩的巧克力結合在一起時,那一股誘人的魅力是誰也無法抵抗的。
這時,鐘總是會對我說--
「你的摩卡拿鐵。」
沒錯,我的。
我的死黨。
我的摩卡拿鐵。
【摩卡拿鐵】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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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卡拿鐵】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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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卡拿鐵】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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