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必近於癡而始真
從前有一位仙人，收了三個徒弟在深山修行，為了讓徒弟早日證道，仙人讓徒弟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到了二十歲左右，仙人帶著徒弟到城市去，小徒弟跟師父走在繁華的街道上，凡事都覺得新鮮，尤其是那些衣袖飄香，面貌柔媚的女人。
當小徒弟觀看女人時，仙人便喝斥他們：「不可以看，那是吃人的老虎。」
回到山裡，仙人問徒弟們：「城市裡面什麼最好看？」徒弟們不約而同地說：「吃人的老虎最好看！」
二○○三年的元月，我在山中生活了十四年之後下山，然後，我遇見了一隻「美麗的老虎」。
這隻在都市生活的老虎不吃人，反而好像老被人吃，是一隻「不像話」的老虎，她叫貓玲玲。
五年級的女生，由於各種生活的體驗和社會化，與人的相處對待，多少穿戴著若厚若薄的盔甲，但是貓玲玲那種不像話的真誠，讓人不得不「解甲歸真」。
她就是有這種能量！這能量來自於她面對苦痛的勇敢。
苦難是生命最大的恩賜，貓玲玲懂，而且誠懇的接受這份賜予，所以她的文字充滿了生命洗鍊過的智慧、寬厚、體貼、善良和幽默，即便只是一句簡單的嘻笑怒罵，你都可以讀到她的性情和認真。她用生命在寫文章，不是用華麗的詞藻來堆砌文章，每一段簡潔的文字背後，都有故事。
許多人都會有存在的疑惑，不知道生命的意義在哪裡，從苦澀的青春年少到近似中年的歲月，我和許多人一樣，也常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只是我選擇了在宗教道場裡去找答案，很認真的去找，以為生命真有一種相異於世間的莊嚴型態叫做「意義」，或者叫做「完成」，十幾年後，經過各種揀擇分別，終於明白「存在，就是意義；完成自己就是奉獻。」
而我在貓玲玲的文字裡，也看到這樣的明白，她說：「活著，真的是一件值得做的事嗎？我不知道。然而我還活著，而且是經過「選擇」，憑著「自我意願」用力活下來的，理由無他，只因我不快樂，只因我對我的不快樂相當不服氣，我就偏不信我無法得到快樂，所以我要活下去。
然而我還活著，領悟到品嚐生命中的哀傷痛楚，其實也是一種歡喜，也值得讚嘆。」
我喜歡貓玲玲的文字，直指人心，不虛假造作，她用一種近似癡狂的認真來對待生命，用最勇敢的姿態迎接生命最難的課題，這個課題叫做「愛情」。
「愛情」，一個我一直不敢觸碰的課題。
也許是宗教文化所營造出來的聖潔氛圍，愛情總是被指稱為沉淪的象徵，於是宗教裡的人物總被聖潔的光環罩頂，談愛就只能談「大愛」、「慈悲」，只能愛很多人，不能只愛一個人，問題是：連愛一個人的能力都沒有的時候，如何去愛很多人？
我在佛教義理中泅泳十幾年，十幾年來，經典中動人的生命故事，一個個的撞擊著自己，那些優美的文學作品，字字滌盪身心，平靜的生活了十幾年，以為自己真的懂了，悟了點什麼？但面對人群、面對他人的痛苦的時候，我卻是麻木的。而我常常因著自己的麻木而自責。
我的麻木來自於我生命的僵化，一個只有義理而沒有生活，不曾真正愛過一個人的用心，所以我所學習的智慧，基本上只是一種驕傲，不是莊嚴。當智慧聖潔到不肯低頭、不肯傾聽、不肯哭泣、不肯歡笑的時候，那樣的智慧只能稱為傲慢和自以為是。
貓玲玲很直接的寫出那樣的自以為是：「曾幾何時，面對問號時，已經失去那種從容。不論是別人提出的問號，還是自己提出的問號，總是急急忙忙的，不論是肯定句也好，否定句也，總希望儘快能有個答案，只為了想有個交代，對別人，也對自己。
於是，造出了許多傷痕累累的句子。」
愛情和宗教有沒有關係？許多時候，它是被切割開來的，但是我在佛教的人物中所看到的生命卻都情深似海，那些被稱作「菩薩」的生命，個個真誠深情、純粹到讓人心痛，最深情者莫若觀音和地藏，那種不忍眾生苦，誓願千百億化身、聞聲救苦的悲心和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願力，如果不是自己曾經歷過那樣的痛，曾經真心的愛過，如何能有此番的悲願？當貓玲玲說：「其實我自己就是一個圓。」「親愛的，如果可能，我願竭盡所能，多換你一個笑容。」我想起觀音低眉的微笑…..。
貓玲玲寫字檯要出書，我厚臉皮的自薦寫一篇序言，卻在著手時開始後悔。重讀寫字台上的文字，每一篇都讓我沉思良久，那些簡潔的文字，如此有力。
我無法一一引領有緣的你進入貓玲玲的文字世界，去認識她的才情和智慧，以及它的厚度，但你可以透過沉澱的寧靜，去分享她從大處著眼、小處著手的實在，不是空談的浮華，如同她對文化的評論：「等你把你家的玄關、窗台、還有浴室和廚房，裝置得令人眼睛一亮時，我們再來談文化吧。」
其實，對於這隻美麗的老虎，我最感動的是她的「真」，那真的是一種能力，不斷卸下武裝的能力，把自己勇敢攤在生命面前的真，接近信仰的癡狂，很是讓人驚心，而她對美的眷戀，似乎也緣起於這份勇敢。就像她形容的櫻花一般：「櫻花的美，不只美在她盛開的姿態。更令人動容的，是她毫不眷戀枝頭的飄落。有人說這是櫻花懂得放棄，不像杜鵑爛死在枝頭。我卻看到櫻花對大地的信任。」
閱讀貓玲玲，常讓我想起【幽夢影】裡的兩句話：「情必近於癡而始真；才必兼乎趣而始化」，這兩句話為她前台和後台的文字作了最貼切的註腳。
經過三十幾年的人間行腳，貓玲玲說：「我終於找到我要的幸福：喜歡自己，喜歡自己的人生。能夠一直一直喜歡自己，一直一直喜歡自己的人生是最幸福的。」祈願有緣的你，分享她的幸福之餘，也找到自己的幸福。（美紅寫於2004年3月初春的北京）(修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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