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靂布袋戲同人創作。
※原無鄉與幽明瞳朦。
雨後,捲入溪水之中的冷雨更冷,勾動溪底泥沙浮動,眼底一片灰濁。
幽明瞳朦本是匆匆奔走而來,不曾攜帶雨具,只得乘著一身雨霧而行。所幸細雨纏綿,未曾傾盆而至,她立在溪邊一顆老樹下,勉強躲了一陣,便等到雨過天青時。
厚重的烏雲逐漸鬆泛了佝僂的身軀,舒展雲上一絲天光,她抬頭望著,始終面無表情,不見歡悅之色。就連天際若隱若現的七彩流虹,也僅是換得她眼光凝滯的幾個瞬間,便讓她垂下了頭。
溪底墨綠色的苔石,圓潤灰白的卵石,以及細碎的黑色砂石,在潺潺而過的流水間,融匯交錯成游魚歡快周遊的城池,隨著她目光梭巡,閃動燦亮星芒。她疑惑地走近了兩步,在自己出神的時候,那些亂糟糟的、沉積許久又被雨滴呼喚而起的沙土,回到漂亮的石頭下,就是溪底游魚斑斕的鱗身,亦清晰可見。
幽明瞳朦蹲下身,除去鞋襪拋在一旁,雪白的雙足踩著溪邊粗糙的石子,踏過濕濡的土壤,使腳底灰撲撲的,不時還有些刺疼,她渾若未覺,一股腦兒走進溪水之中。
浸過腿腳的水,如凍過的針,一點點地刺在她柔嫩的肌膚上,初時覺來幾分疼痛,過了一會竟覺十分清涼舒暢。
少女既開心又新奇,想深刻記著這樣的感受,於是輕輕抬著腳,走進溪中央,魚兒從腿側溜過,魚鰭軟而薄透的觸感、魚身鱗片滑過的奇妙感覺,令她險險摔到溪裡。緩了片刻,少女才小心翼翼地彎身去瞧,溪水湊到了鼻尖處,收在臂彎的裙裾已被水泡得一塌糊塗,她很乾脆地放手,任由淡粉的衣裙飄在水面上,襯她粉面緋髮,像朵開在水上,欲開未開的荷花。
正待伸手抓魚之際,有人踩著溪水一步一步地過來了。
水聲嘩啦作響,顯示此人步伐堅定,甚至驚起一圈又一圈泥塵。
可幽明瞳朦彷似被溪水凍住了一般,彎著身子,就這麼直勾勾地看著來人,對於他的到來,嚇跑了魚兒、汙染了明麗的溪底城堡,半點提不起氣來。
只有如雷的心跳,催促著她的呼吸,令她雙頰生暈,雙眸含淚。
青年本該挾著一襲清風朗月而至,此際生生被濕漉漉的衣衫拖成一身狼狽。可勝在他容顏清朗,雙眸含冰,冰似的藍色,宛若沉靜的溪水,映著那抹粉透天地的一朵明媚。
原無鄉拉著她到自己身前,確認她並無大礙後,有些欲言又止。
幽明瞳朦為著他假扮十二爵欺瞞她之事,憤而出走,十二爵忙著解釋,還為此表達了歉意,唯獨他,竟看著她跑出老遠,一聲不吭。
過後對著他人,原無鄉尚能坦然又惋惜地嘆一聲:自己絕無欺騙之意。可為何他沒有當下說出來?是確信幽明瞳朦聽不進去嗎?抑或在以十二爵的身分與她相處時,與日俱增的愧疚教他說不出話?
原無鄉幾乎惱了這樣的自己。
倘若有愧,合該道歉。
只要真誠地道歉,心性純直的瞳朦,未必不會接受。至少他這段時日,也試著對她說了許多,盼望她多思善感,能夠替人著想,走上正途。
「瞳朦,無事吧?」原無鄉望著她,幽明瞳朦也瞅著他,似要看到他心底去,又像是什麼也沒看,無端教他憂心。
「對不起。」原無鄉以為這句話是從自己嘴裡所出,不料卻被少女捷足先登,心頭一緊,正想說些什麼,幽明瞳朦倒先說上了,「我確實很討厭欺騙我的人,可是──」
少女溫軟的手心,沾著涼冷的溪水,緊緊交握在他掌心。
她閉著眼睛,秀致的柳眉折出糾結的痕。
粼粼水光在不知何時探頭的日頭照耀下,變幻浮光。
原無鄉凝視著她,屏息等待著,等待她向他訴說自己的痛苦,而他這一次,會不計代價地,替她排憂解難──
「我真的好在意你,真的……好在意你……」
青年的每句話,每個字,每一次的眼光,每個神情的變化,她都看得那麼仔細,她好想知道他在想什麼,她甚至期待他向她說的任何話語。
好的、壞的,有趣的,嚴肅的……他的煩惱,他的事,她都好想知道。
可是這樣強烈的欲求,又是什麼呢?
為什麼在意一個人,是如此痛苦的事情?
「瞳朦……因為妳……」原無鄉輕輕握住那雙顫抖的掌指,他想如同過往開導她時,從容堅定地回答,毫無顧忌地帶她去任何地方,只為她開懷暢情,懂得人情可貴。
他想找到一個能夠令她展顏歡笑,拋卻煩惱的說詞。
「因為什麼呀?你告訴我,我聽……」
少女再度睜開的眼眸不意滾落幾許淚珠,褐色的瞳仁盈滿真摯的眷戀,和教人溺斃的柔暖,他搖首而歎,上前一步,將那纖弱卻又強大的身軀擁入懷中。
青年溫暖的氣息,清淡的、彷彿風吹過荷塘的一縷清香鑽入心扉,幽明瞳朦心間酸澀難抑,竟無聲哭了起來。
「這樣的好事,小心把好運氣都哭沒了。」原無鄉見她哭得越發急切,只得空出手去揩那層出不窮的淚滴,立時沾濕了他墨銀色的手套。
「什麼好事啊?你都不告訴我……一定是不好的事……」原無鄉並不再說,想著她這樣悲喜交加,又是泡在水裡,恐風邪侵體,遂把人撈起來,一路抱回岸邊。
幽明瞳朦坐在溪石上,看著原無鄉要走,忙忙捉著他的衣袖,不依不撓起來,「你這就要走了嗎?」
「不,我不會走,只是要找些乾柴生火。」原無鄉眼底一點促狹,倒教少女面頰更紅,一時間放手不是、捉著也不是,索性下了石頭,拉著他要去找木柴。
原無鄉見她赤著腳,自然不肯她輕易走動,便將人放回石頭上,認真地道:「瞳朦,對不起。」
「為什麼這麼說……」少女見他嚴肅神態,頓覺身上一陣陣發冷,那股如潮的疼痛充滿心肺,讓她不住放輕了呼吸。
「我想為自己接近妳的目的道歉,但對於妳的真心相待,原無鄉一直看在眼裡。」原無鄉側身坐在她身邊,兩人挨到一塊,少女望著他的神色忐忑,又掩蓋不了親近之意;青年覆握著她的手,也不知是在安撫她,抑或撫平自己同樣紛亂的思緒。
「我不想……帶著愧疚之心回答妳,無論出於何種因由,長日相處,我有時,也未必明暸自己的心境幾何。」他溫聲訴說著,一面說,一面專注地望著她,確認她的神態變化,也為記住她此刻的神情,「瞳朦,假若妳從未告訴我這些,或許,我也不會知道自己怎麼想。」
「原無鄉……那你……是怎麼想的?」
幽明瞳朦問著,原無鄉想著,說出「未必明暸自己心境幾何」的自己,就像是為已經發生之必然,不斷尋由搪塞、逃避,裝作一無所知以便安穩度日的小人,沾沾自喜。
捨棄愧疚,除去目的,撇除必然,單純正視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所生的自然情意。
原無鄉想,這一定是件美好的事。
美好得讓他一路行來,所有面對過的難,受過的苦,一切背負的、堅守的,都成了釀好的酒,晾好的茶,迎接此刻的喜悅。
「瞳朦,這種在意,是一種思念,也是常人所說的『喜歡』。」
「喜歡會隨著時間,深一點,或者淡一點,有些會讓人忘卻,還有些則會刻骨銘心。」
天色伴隨流雲迴旋,時淺時亮。
青年溫朗秀逸的容顏,有如月色清和,疏朗一笑,便在少女心底綻放煙花。
「所以我喜歡你……喜歡原無鄉。」少女意料之中的實誠,更令他禁不住笑,也禁不住心中悸動,「是。我喜歡瞳朦,無論最後或深或淺,或被妳遺忘,或因時光深刻……」
──他都不會忘的。
念頭方現,話頭已被少女搶過,她猛地投入他懷中,緊緊地抱著他,「我不會忘的。」
他攬著她,下頷抵在粉色的髮間,少女為了自己時而緊張、時而壓抑的呼息,以及躍動的心音,在無限親暱的擁抱裡,無比清晰。
「能知曉這樣的心意,原無鄉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