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如來望著床上人一張蒼白睡顏,無力地替她將被角掖了又掖。
他安靜地坐在床沿,那人悠長平緩的呼吸,與自己稍許紊亂的氣息交疊,試圖撫平心內湧現的重重波濤,卻在眸光流過沉睡人靜定得連睫毛顫動都沒有的柔和臉龐時,惶然失措。
掌指成拳,他睜著泛紅的眼,一眨不眨地,憂懼昏睡不醒的雁如卿這次將墜入永遠的沉睡。
當初事發後她昏迷的那些天,無人知曉他的煎熬,一次次自問他是否真的做錯了,即使明白恩師最後的局,符合期待忍痛去做應該做的所有事情,卻還是傷害了一個自己最不願傷害的人。
不管基於怎樣的理由,即便不是為了俏如來喜歡雁如卿這件事,他,史精忠,從不認為自己能夠為了一己之私肆意對待他人。
可在雁如卿面前,他自私得那麼真實。
儘管繼承了默蒼離的睿智,受其悉心打磨而有了更敏銳的洞察力,如今在眼前綿延鋪展開來的,屬於他與雁如卿的種種……此生,都不可能有人為他奉送答案。
嘆息,兀自飄散在落寞的空氣中。
俏如來如玉溫潤的指尖停留在被緣,一綹濃墨似的長髮擱在短短距離間。他伸手撫觸,四指為梳,梳開了那散落被面的髮絲,幾乎幻想著心中千萬糾結能藉此釐清幾分。
雁如卿究竟明白了什麼?
回到家中,他替她包紮小腿,讓她換了寬鬆的睡裙,她沒什麼反應,躺下來便緊緊地闔上眼,他在喚醒她的猶豫裡,反覆回憶著他們稍早前的對話。
俏如來承認自己是帶著三分刻意,讓她曉得默蒼離早早做下安排這件事……卻實在想像不出,是什麼觸動了她的神經,致使她那般傷心欲絕地奔出家門。
傷心嗎?可雁如卿的臉上分明連一滴淚都沒有。他是從何知道她的傷心欲絕?
俏如來指腹輕緩地停在她臉龐上方,毫釐之差,卻似隔天涯。
他為自己轉瞬的猶疑感到好笑,撫上那白透的頰側,該有的喜悅柔軟半點不存,唯一傳遞到腦中的僅有名為心疼的強烈痛楚,令他沮喪地半臥在那人身側。
「妳還會醒過來嗎?」
他輕聲問著,語調含情,宛若一句淒婉情詩。
即使要他埋葬不該有的盼望或思念,他只有一個請求。
醒過來,好嗎?
雁如卿依然沒有作夢,無盡的黑暗包圍著她。四下闃靜,她記著她在房間睡著了,也許身旁會有俏如來的腳步聲,抑或呼吸聲。就算他人不在房裡,時鐘秒針走動的細微聲響,在靜謐的內室,總會有聲音的,卻什麼都沒有。
然而她的身體很輕鬆。讓她想起羽國那場滔天大火,本該徹底切斷雁如君跟世間的聯繫,切斷策天鳳和雁如君存或不存的情意,而後結束雁如君的一生……可身在斷垣殘壁中,苟延殘喘的她,卻被救了起來。據說當時她陷入昏迷,有人一直守在身邊照顧她,可在那天到來時,她早已決意結束這一切。
一個不想活的人,怎會意識到自己已經得到了下一段人生?
屬於雁如卿的,亦是雁如卿與默蒼離的。
直到如今,物是人非。
她……想死。不是因為背負著家國子民的重任,也不是為了身上流淌羽國皇室的血液,這是她自己生出的念頭,確切而實在。
但畢竟──只是一個念頭而已。
有個聰穎自持,連自己的情感都能完全掌握,乃至把握住所有機會的人,他就算消失了,也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全心信賴她不會輕易捨棄生命的人。
隔著天地山海,也能感知到彼此心意的人啊,留下了傾盡時光思量,為她所有的專屬課題。
「沒有我,妳下一步如何走?」那是一句質問,卻少了平日裡的苛刻,似是揉碎了冰雪,落在她心尖,清冽澄澈彷彿能映照內心。
「如果你已走得很遠,那請一定要等我。」她笑意淺揚,話語裡的堅定,像是沉澱在時間裡的靜暖,為那熟悉的背影繪下無聲的溫柔,「妳太慢了。」
「就算走得慢,也一定會到你身邊。」
那是雁如卿對默蒼離,亙古不變的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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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希望這周就寫到20回喔喔喔喔!這樣就能早日脫稿了啦。・゚・(つ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