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布袋戲同人創作。
※第一人稱、親子向,慎入。
這天一大早,我便被娘親喚起,她極為悉心地替我穿戴齊整,然而不知為什麼,衣袍穿得是我,冒汗的卻是她,她彷彿很怕拉疼了我,總是小心翼翼地繫上衣帶,而後小心翼翼地牽著我出門。娘親似乎不習慣做這件事情,她的手白皙粉嫩,但卻有幾塊不自然的繭皮,如果不仔細看,是無法覺察其中的古怪,但我不想問爹親,他對娘親的一切都很敏感。
我六歲的時候,常常把爹親交代的功課落下,甚至還騙過附近的幾個大人,離家出走,母親很快就找著我了,我不曉得她怎麼辦到的,她不是常常說,我跟爹親一樣是絕頂的聰明?為什麼她還找得到我?但娘親很鎮定,只是緩聲問我,「好孩子,為什麼要離開?」我答不出話來,只好沉默不語,心裡很亂,想哭。「回去吧,你爹不會怪你的。」娘親的聲音溫柔清脆,聽著就讓我放心下來,可我還是不能回去,爹親是不會原諒我的。
我聽說過,爹親以前甚至連娘親都可以下手……杏花叔叔帶我去找一位白髮大哥哥喝酒談天,酒醉了就有些口不擇言,他們說,我爹娘能走到一起十分不容易,畢竟爹親以前曾想……
殺了我娘……
所以爹親什麼都做得出來。
我一定要比爹親還要聰明才行,我一定……要保護我娘。
「我不。娘也跟我一起走。」我走上前,踮著腳抱住娘親的腰,娘親的腰肢纖細,感覺一掐就會斷似的,所以爹親哪一日要殺了娘親,根本是易如反掌……我拉著娘親想走,可是娘親不動,我到現在才知道,娘親的力氣也挺足,我明明是個男孩子的,竟然使了勁也扳不過她。
「她不會跟你走。」耳邊響起一道極為好聽的聲音,但卻是冷得我全身顫抖起來,「第一,你選擇的路線不夠周詳;第二,掩飾的手法不夠高明;第三──你是我兒子。」他說完,也沒有動,娘親的手攬過我,我的眼淚就掉了下來,但我將臉埋進娘親的懷中,我知道以這個角度,爹親看不到的,何況現在已入夜,此路僻靜,根本沒有掛燈。
「我不會偏袒孩子,但請你別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娘親似乎感覺到我的淚濕了她的衣服,她一下一下拍撫著我的背脊,我試著不讓自己哭出聲,我不喜歡爹親,他不喜歡娘親,也不喜歡我。「……回去。」爹親靜默了很久,我原本以為他會說出更讓我娘傷心的話,可是他沒有。為什麼他沒有?他真的……在意過娘親嗎?
我回憶著這段往事,被娘親牽著走到了前院,爹親倚在樹下翻著書卷,是一幅相當好看的畫面,爹親的美貌應該是很罕見的,至少我出世以來,沒見過比爹親更俊美的男子了。不過對此我並不以為意,娘親比爹親的風華更盛,只是她顏色蒼白了些,每次瞧見她午睡,都覺得娘親好像會離我而去,杏花叔叔說,爹親是娘親換回來的,娘親的生命有一半過給了爹親……這話我聽不明白,所以爹親搶走了娘親的生命嗎?為什麼?
「蒼離。」娘親輕聲喚著爹親的名,神情開朗,那是只有爹親能夠擁有的注視。「嗯,讓他自己去,妳留下。」去?要我去哪裡?我疑惑地看著娘親,娘親蹲下身與我齊平,摸了摸我的頭,我望著娘親漂亮的紫眼睛,想著為什麼我半點不像娘親。這樣一來,爹親如果讓娘親傷心,看見我,肯定會更傷心的。
「還記得上回帶你經過的學堂嗎?」我點點頭,立即知曉了爹娘要我去上學,可是,我記得前些日子,爹親不是說不用嗎?「爹不是說……」我正想提起,娘親卻點了點我的唇,我就不說話了,於是娘親又牽起我到外頭,這才說,「你爹是說過不用,但因為我們提了點看法,他才點了頭。」
我們?想必是杏花叔叔跟白頭髮的大哥哥了。他們三人聯合起來,或許爹親再怎麼高明,也無法翻天的……可我認真地想了想,還是因為娘親的關係吧。就像那年我離家出走,爹親也因為某種原因,所以沒追究於我。這多半是娘親,無論爹親做了什麼、對我多麼嚴苛,娘親都是平平靜靜地看著他,然後說,「你是對的,但他並沒有錯。」娘親是我見過最勇敢聰敏的女子,但也因為這一層緣故,她一度被那些謙恭賢良的婆婆姊姊們所排擠。
還有人勸爹親休了我娘。
後來,我再也沒見過那人。
娘親待人謙和,只是與尋常女子不同,做事似男子般明快俐落,不善做飯、洗衣……這都是爹親做的。說起來,他們真的是一對神奇的爹娘。我對爹親的心情也非常複雜。他做得飯比娘好吃,在家事上近乎是萬能,完全不似杏花叔叔提過,關於爹親的自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最是文弱書生一名」,想必當時爹親是在與杏花叔叔開玩笑吧。若不計較那些不愉快的地方,爹親把娘親照顧得很好……如果他能更喜歡娘親一點就好了,娘親一定開心多了吧。
「去了學堂,要與其他孩子好生相處才行。」娘親說話有一股神態,明明說著叮嚀的話語,聽來卻格外舒服,就像她對爹親義正詞嚴的反駁,卻讓人感覺到一種純淨平和。對我更是無半分苛刻,儘管生氣,話語間透出的永遠是關心。娘親如此特別,也才能與更加特別的爹親處在一起吧?我第一次體會到人生的憂愁,摟了摟娘親的脖子當作道別,我便踏上了去學堂的路。
那天,先生說了很多內容,卻都遠不及爹親教導的萬分之一。以前我所無法理解的艱澀之處,如今再次思考,更有進境。只是,我遇上了麻煩。這個學堂的孩子有大有小,大的竟然已經十歲,身量比我高壯,而我的外貌,又太過惹眼,有的害羞看著我,希望與我作朋友,有的要我不許比她好看、有的說我難看,有的說我娘們似的……我不很在意,娘親要我與他們和平共處,是有道理的,畢竟,要跟未受開化的……同儕們相處,需要很多耐心。
……雖然內心有著一絲酸澀的感覺,可還是不得不說,爹親育我良多。
出了學堂,只有夕陽照著我回家的路。上學一日,便覺得自己似乎不用再去,可娘親好不容易替我求來的機會,確實不該放棄的。娘親要我學習如何與人相處,並且不再依賴爹親,與同儕一同戲耍、玩樂,體會平凡充實的童年生活,我不該拂了娘親的意思。
方踏入院門,便見樹下爹親端坐依舊,但身旁卻多了道身影,娘親半垂眼眸,輕輕倚在爹親肩窩,我心裡本來還有些不自在,可又馬上明白了什麼……於是悄悄地繞過院落,回了書房,拿出爹親上回交代的功課溫習,直到爹親來尋我吃飯,這才下了書案。
來時沒見娘親身影,我獨自跟在爹親身後,他走至半途,忽爾停步,對上爹親始終不露情緒的眼光,我有些惴惴難安。「如何?還要再去?」爹親問話問得隨意了些,我煞有其事地攏過衣袖,仔細回答著,「一日下來獲益良多,孩兒願意再去學堂。」這番拘謹模樣我曾在房裡演練給自己瞧過,實在彆扭萬分,凡是見過爹親的人,看我謹慎的模樣,都得緊著眉頭,忍俊不禁。「記住你的話。別讓她擔心。」對於我這副神態,爹親似乎全然未受影響,聲音仍然冷淡,說完便回過頭,繼續朝前走。我聽著這話,心底忽然有點暖暖的……這些日子,我是不是錯怪了爹親呢。
到了飯廳,娘親還是沒出現,我按下了困惑,拾起碗筷,埋頭扒飯,我與爹親不論親厚與否,終歸是比外人看來得更有默契,不言不語並不表示無從溝通,所以我與爹親的沉默是家中最平常的景象。正當我胡亂揣測娘親是否出門時,爹親替我夾了菜,我狠狠地噎了口飯,背上便感受到一陣溫柔的拍撫,「怎麼了?添碗湯給你。」
娘親的聲音響起,爹親眸光微揚,似是看了娘親一眼,「不夠專心。」話分明是對我說的,我被娘親餵了口湯,緩了過來,並不頂撞,只是繼續吃飯,娘親微微笑著為我添菜,我無意間發覺爹親始終望著娘親,不置一詞,淡淡地吃著飯菜。大多時候我不懂爹親,即便很多人,杏花叔叔、白頭髮的大哥哥,還有一位是大哥哥的父親,他們都說我與爹親如何如何相似,可我一點都不覺得。爹親看似淡漠,實則諸事皆在掌握,就像那年他知曉娘親找得到我,也能將每個我布置的細節全數拆穿般,我就算長大了,也無法青出於藍。
然而,明白這事,對我而言只能叫作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罷了!
日子漸漸過去,爹親給的功課,我都能一一應對,後來他也常帶我去山上,實地將書中之法呈現,這時受苦受難的不是在山腰觀戰的爹親,也不是佈計的我,而是杏花叔叔與白頭髮的哥哥,他們也請了幾個親友,總之,是為了看我如何佈計捕獸。爹親自然不會拿山豬這類的小型獸類與我,熊、豹、虎、獅、鷹非猛禽不用,好幾次我這佈計的都得親身犯險,幸虧娘親及時搭救,否則真正小命休矣!
但爹親對娘親的搭救之舉頗有微詞,只因娘親一次提刀營救我,情況極險,卻因記起不得濫屠生靈的規矩,所以受了傷,爹親看著杏花叔叔替她包紮,慢聲說著,「執意上山,該思量的不是出手的時機或無用的規矩,而是自身的能力,別讓我再說第二次。」爹親拂袖離去,所有人噤聲,娘親動了動已然包紮完善的手臂,對著我一笑,「沒事就好。」
那時,我才有些明白,爹親是喜歡娘親的。娘親總是平靜地望著爹親,就像爹親注視著娘親一般,一定是這樣的。
可是,當我鼓起勇氣問出每個孩子心中最純粹的疑惑,「爹親喜歡娘親嗎?」爹親卻沒有半點猶豫地告訴我,「不喜歡。」那時正端著茶水進來的娘親,臉上卻沒有任何難堪,只是靜靜地替我與爹親斟上熱茶。
不喜歡?
爹親不喜歡娘親?
原來是我太天真了……
那天夜裡,娘親特地來到我房裡,像以往那樣,陪著我入睡,但我翻來覆去不安穩,最後拉著娘親溫軟的手,低聲問,「娘親為什麼不傷心?」感覺到娘親的手心微微一動,我抬起頭,便看見娘親的笑,「因為……」娘親說著,輕輕地摟住我,這下我徹底明白過來,自己在爹親面前,愚蠢得不像樣子……
為什麼這麼久才發現呢?
十歲那年,爹親在平凡無奇的一日中,離開了娘親與我。方從學堂回到家,杏花叔叔與白頭髮的大哥哥神情沉重,我心裡一急,便奔往內室,娘親沒有流淚,只是端坐在床沿,像往日一般,沉靜溫和地守在爹親身邊。好似可以守候著爹親到永遠。
爹親並未舉行葬禮,娘親說是爹親囑咐,還有一些關於他們千絲萬縷的緣故,只有幾名識得爹親的人前來悼念,而後便直接下葬,埋在了一方清幽靜雅的山林之中,無論是景色與空息,全是爹親的模樣。
自此以後,娘親與我,再也沒有了爹親的陪伴。
娘親好奇怪,為什麼不哭?為什麼還是對我笑得溫柔?
這樣的娘親,爹親必然會感到心痛的。
但我也不再去問起。
那年,我拜史精忠為師,才知他便是爹親的嫡傳弟子,俏如來。
隔年,娘親將我託付給杏花叔叔,我認他為義父。
娘親說她想出外走走,告訴我一定要保重。
義父說娘親自有分寸,要我不必擔心。
我只是勉強笑著,看著娘親單薄的背影,覺得臉上好熱。
十三歲,清明,我與師尊一同去祭祀爹親,看見了一座無名孤墳,立於爹親墳旁。
我隔日親自送了塊石碑上山,親手題字,修整兩座墳頭。
於是,爹娘終於又在一起了。
春來春去,又是數年匆匆而過,我回到了以往生活的家鄉,卻見一群村人好奇地觀望著我與爹娘一同生活過的老宅院,「出了何事?」雖然許久未歸,但曾經與我上過學堂的同窗們都是熟面孔,何況還有老一輩見過我爹娘,看到我自然都是滿臉訝異,「默家的小公子回來了!」聽聞熟悉的名稱,我想到了爹親與師尊,心中刺痛,淡淡地打斷了他們的呼聲,「我以前的家怎麼了?」我問著,村人搶著要答,一道纖細聲嗓卻傳了過來,「閣下就是前主人嗎?」
我回過頭,那是一名女子,容貌姣好,英氣十足,神情盡是倨傲。「敢問姑娘何事尋來?」那女子眼光慧黠,又有著幾分銳利,我大方地讓她打量,不一會兒她便喃聲道:「容貌像極,可跟爹形容的不大相同……」聽聞此言,我立時明白了,朝她一禮,「姑娘是尋先父而來,請隨我上山。」
那女子聽完我的話,面上閃現一絲驚愕,我不以為意,逕自領路。直至到了雙親墳前,女子望看著石碑,起初的輕佻之態早已不復見,我當她只是好奇,未料她竟恭謹地伏拜了一下,才起身對我道:「原是想來瞧瞧曾讓爹欣賞的人是何模樣,但觀你容顏,必是一方傳奇人物,能否給我講講,默公子?」
我望著她一頭墨染長髮,一身粉紫衣裳,腦海中閃過了師尊提過關於爹親的種種,以及當年身處中原亂世中的人物,輕輕揚起了笑,「……有何不可。」
「娘親,妳為什麼不傷心?」
「因為,我愛他啊。」
……全文完。
Free Talk*
隔壁的千神家的小神夜好可愛!而且跟神樂阿母的互動一直縈繞我心,於是我也來寫了親子第一人稱,結果狀況滿悲慘的(毆)雖然說教授的小孩多半是神童設定,可是因為有卿仔的關係,我必須讓他多出一點人性來,所以個性跟教授不大像,有教授的冷靜,也有卿仔的溫朗,但長大後經歷了父母雙亡、拜師學藝這段後,心思難免深沉,於是脾氣頗古怪就是XD
有認真想過小孩的名字,但因為本傳的發展關係,所以現在沒定案。俏如來應該在收孩子為徒時,就會拿掉默字了吧……我是覺得俏如來對教授的敬愛,會對孩子分外嚴格,但也絕不會讓他承襲止戈劍印的……總之這部分我有機會會拿出來寫寫,基本上卿仔的正劇設定已經稀少得看不見了,所以各方面處理都得謹慎些orz
至於後面出場的女孩子搭配卿仔跟孩子說的話,只是想營造出──孩子,你的人生也開始了啊。的感覺www懂者恆懂之=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