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靂布袋戲同人創作。
※微悲、人物扭曲、混亂,慎入。
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
他聽聞中原偏遠之地所流傳的一個傳說,內容以及情節,早在他第一次踏上旅程的漫長時光中,模糊一片。但惟獨在低吟這兩句牽繫所有思念的詩句時,他才能夠回憶起傳說的結尾。
故人生前所牽念的一切,會隨著世間念想,前行未來。
在將行囊準備妥當後,他親手書信一封,送至秋鳴山居,告訴那長年望著楓紅葉落,悠閒度日的好友,自己即將踏上第二段旅程。但這次,路途上再也不會遇見那一杯酒盞,真情交誼的劍布衣,也不會再有因誰人命火尚存於世,而抱存希望歸來的冰無漪。
他望著水色幽霧繚繞的江山美人亭,又凝看墨黑絨椅上,仍然沉睡不起的白髮劍者,含笑的眉眼瞬而失去了那抹靈動神采,茫然執起的掌心,輕撫那人一張失溫僵冷的容顏,一遍遍描繪著陌生的臉孔,想像著紫紅長睫下一雙熟悉的眼眸,與那曾經熾熱如火的靈魂溫度,而後才滿足般地收回手,再無留戀地旋過身。
只見他優雅抬手,盈藍指尖匯聚了點點晶光,光芒若水湛藍,在他指掌運行變化間,流洩出道道銀亮星河,圍繞著整座建物,凝成了一座巍峨的冰城。央心安睡之人,本該因韶華流逝,腐蝕軀體,化作煙塵,然在此時此刻,卻仍靜靜地躺在冰晶深處,僅餘冰寒凍結而出的朵朵鮮花,長伴左右。
他望著自己一手傑作,滿心悲愴,卻成了聲聲朗笑,不自覺緊握著總是隨身的香囊,他終究觸上了那足以凍人三尺的透明結晶,「劫塵,吾要走了。」凝在心頭萬語千言,最終出口,竟已不知所謂。他從來以為的瀟灑率性,任真自在,在這一片霜寒的靜謐世界,全然不堪一擊──又怎堪得起誰的執意長眠?
多少日夜,多少年歲,他企盼著回應,哪怕只是那銳利傲氣的一眼。如今,他固執地冰封住她歸來後的每個日升日落,就是一絲淺薄的氣息交替,也不願將之還給早已注定的天命。然即便豁盡全力,也沒能換回那人甦醒的片刻。
她再次離去。一如既往地乾脆、果斷、俐落,無論容貌如何變化,渾身天成的傲骨,是源自於靈魂本心,那份難以撼動的勇敢與驕傲。他遠遠地望著,盼著,等著,也許他從來便沒能明白人族之間那糾纏萬千,也非抵死纏綿的痴戀是何種情感,他也無法細想,倘若她就如此在自己眼前消逝,離魂歸天……
他,還能夠,如何?
邁步離開自己熟悉的居所,與最是思念的身影,他足下每一步,都似在回憶過往般地緩慢、輕柔,不捨帶走那已是支離破碎的一切……昨日,那映天耀人的碧血長風,入了誰的心窩;今日,那聳立於空的絕豔冰柱,鎖了誰的時光?能說的,想說的,傾訴過的,未及訴說的,他就算掩住雙耳,也鬧騰得過份。
……酒是無用酒,但人,卻是有情人,妳真能無所用情麼?
何必浪費生命,在無謂的事情上。
對她而言,挑戰高峰,乃一生努力不懈的目標……
無聊的故事,無意義的人生!
心頭翻騰的劇痛衝擊著腦海千絲萬縷的思緒,交織出每一幅褪色的畫面,侵蝕著當下滿心的期待與歡欣,他捂著耳廓,原是自抑平緩的步伐,變作雜亂無章的奔走,他幾乎是落荒而逃,不願再想、不願再聽,但為何早已流盡的淚,卻結實地砸在心上,又滑出眼框了呢?
「大哥哥!」一道稚嫩清脆的童音遞入耳膜,落座於街市一角,喝著涼茶的水靈男子甫回神,便見一張俏麗紅潤的小臉映入眼中,他自然地揚唇而笑,輕柔地拍上女孩的髮頂,輕聲問道:「妳表演完了?莫非是渴了?」聞言,女孩歡快地轉了圈,本就紅潤的臉蛋漾著開朗的笑,看著便教人歡喜,「你果然有在看,為何不上前來呢?」
女孩是冰無漪初來此鎮,所遇上的賣藝舞者,與一名看來略微單薄消瘦的婦人,在街市奏樂起舞。此地是他離開故地已二月有餘,停留最久的小鎮,貿易頗為發達,往來商賈不斷,亦帶來了不一樣的風俗民情。遠離中原要地,江湖武林,人間景象依舊。有些人心地良善,樂於助人;有些人偷拐搶騙,無惡不作……
他看在眼內,身在其中,心卻被隔絕在外。世間少了武林的烽火,少了教派的鬥爭,少了野心涉足,皆難以阻卻時間的流逝,與人們記憶的淡薄。惟有他,一個人守著怎樣也無法止住流洩的時光,還妄想著能凍結早已失去的一切,沾沾自喜的活著。他以為他已經喪失了呼吸的資格,卻可以聆聽心音冷凝的跳動,感受著每一次泛熱的眼框,蓄滿無論如何也不願流下的淚。
一點一滴,灼燙心臟,沸騰血液。
暖不開的,是早已冰封的靈魂。
「大哥哥,你看起來很沮喪,是盤纏用完了?」身旁一派的童言童語,從出過城鎮便沒斷過,冰無漪笑容溫煦,笑意卻未達眼底,「怎麼會呢,小姑娘妳多心了。」望著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首,他眼光流轉,似是在尋找方向般,四處張望,「妳所住的村子到了麼?天色不早,吾得趕緊送妳回去。」聞言,女孩顯得有些緊張忐忑,怯怯地拉著冰無漪水藍的衣袖,圓圓的大眼一眨一眨的,看來楚楚來可憐,「是我不好,在鎮上逗留太久了,大哥哥你還是先走罷。」
「愛之厲是不會放下女性孤身一人,就算是小姑娘也是一樣。」率性地一撥前髮,冰無漪望著紅霞漫天,映得自己一身橘豔,底心抑下的痛楚再次翻湧,將他淹沒、淹沒──直到失去呼吸為止。身為愛之厲,在愛之人已遠去的此刻,他怎能將之碧落黃泉海,奈何橋上墜輪迴?這全然不符合他之體貼與溫柔,他是該追上去,替她喝下人們稱能忘卻一切的孟婆湯,從此以後,為她生、為她死,為她牽腸掛肚不離分。
──不過是虛妄。
「愛?大哥哥有喜歡的人麼?」聽聞女孩幾乎不著邊際的推測,冰無漪忽爾輕笑出聲,那抹鬱結瞬而化了開來,「哈……也許妳說對了。」冰無漪蹲下身,幽深雙眸一點水光閃爍,映在女孩眼中,顯得過於絢麗不實,淺藍糾纏的雪絲依風而舞,阻卻了她之眸光,生生將那分無所適從的悲傷,藏於風中,不願被誰覺察,「有些情感最真實的部份,總是藏得最深、最沉,連自己都看不清。」直到現今,故人已去,他才恍然醒悟……看清了自己口中所謂的「真實」,卻墮入了更深的悲傷,他從來不是個放任消沉之人,寧可把握所有的當下,只為同在、只為同行。
此刻,什麼也,做不到。
「我不懂大哥哥的話,但娘親說過,無論是怎樣的愛,只要你願意傳達給那個人,她就一定會明白的。」話方落,女孩面前那底俊雅秀美的臉龐,漾起一抹令人迷眩的笑,隨之而來的是天水傾盆,細密的雨珠狂暴而洶湧,網住入夜穹空探頭的銀月及星彩,她趕忙以衣袖掩著髮頂,然冰無漪對自己一身濕淋無動於衷,一面牽起女孩,一面以執臂為她擋去暴雨,「可惜吾什麼也沒傳達出去,枉稱自己愛之厲,很傻很天真,妳說是麼?」
「大哥哥……你在哭麼?」聽聞此言,冰無漪僅是緩緩搖首否認,一派自在悠然,牽著女孩的掌心卻已發了顫,自己任性妄為的一場暴雨,卻覆水難收,每一滴雨水冰冷地幾乎要凍傷他,「沒有,讓妳淋雨真是罪過。」女孩不明白他的話語,瞧著他愈顯黯然的神情,本就容易受影響的童稚之心,一雙杏眼染了酸楚,「大哥哥,我相信一定還來得及,你為什麼不回去找她?」
「其實啊,大哥哥是個很差勁的人,連找她的勇氣都沒有了。」冰無漪口吻輕鬆,好似只是陳述一件與自身毫無干係的事情,就是那依舊掛在唇邊的淺笑,都那般自然優雅,深邃的雙眸盈滿雨珠,一遍遍地流淌過他之雙頰,熾燙卻冷寒。
「大哥哥是個大騙子,連自己都要騙!」女孩不知是否因為下雨而亂了心情,亦或被冰無漪雲淡風輕的態度給逼急了,只想著如何讓面前人那早如死水的眼光映照光芒,哪怕只有一點,哪怕只剩心碎──倘若真心以待,怎可輕言而棄?冰無漪似是看通了那純稚之心所欲傳遞的心意,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褪去底心最後的偽裝,他搖首,他擰眉,他悲慟。
心,卻已自由。
「這是愛之厲今生最後一個謊言。」只餘雨水漫天,雨落靜寂的空間中,模糊地響起了那底低柔輕緩的聲嗓,身在雨霧的水藍靈動清越,一個眼神、一個笑容,該是何等的丰采。那率性任真,毫不矯飾的一言一行,為了己身堅持,等待、尋覓、揮劍、証心──最後,情動至深,如夢初醒,再不猶疑。
他告別了這段名為「不歸」的旅程。
依己所嚮,再度前行。
蒼藍的天穹,映照一片黃沙塵土,隨風擺動的蘆葦如一波波麥色淺浪,沙沙細響,和著低微風聲,竟無一絲悽涼之感,幾許飄然而過的浮雲,更顯此地悠然氛圍,舒神怡人。一陣跫音緩緩自彼端前來,來者衣袖湛藍,修長挺拔的身形,一張面容秀美俊俏,靈動之氣質,倒是恰恰融於此景,絲毫不顯突兀。然他僅是走近,並未進入巖心,眸光落在內裡一顆已然枯萎的樹木,而後視線向下,一雙深眸凝映那盞久未再燃的油燈,就這樣一直站著,一動未動,惟獨那抹綻於唇畔的清淺笑意,始終溫柔,凝看一草一木,都似在望著那未曾出現的人。
「劫塵,以後吾也許不能再幫妳點燈了。」眼望著逐漸夕落入夜的天色,他微笑著,神情卻有些頹喪心灰,下一瞬卻替上了另一張迷人笑靨,「但也無妨,無論如何,吾都會去找妳。」他仰望位於雲朵間若隱若現的透白月娘,深棕的眸光映著柔和的月光,終是瞇眼笑嘆,「雖然會很漫長,但吾相信妳會等愛之厲來尋妳。」話罷,他瀟灑旋身,邁開步伐,卻聽聞了一道喚聲──
「吾的浮雲巖,誰允你一闖再闖?」最是熟悉、最是陌生,那底細柔不失英氣的傲然女聲,冰無漪不敢亦不願回頭,只怕是自己一時的錯亂,換得更多失落。然那人卻像是早就猜中他之懷疑般,輕哼一聲,「你是那樣懦弱得連現實都不敢面對的人麼?」聽聞此言,他渾身一震,驀然回首,一抹溫煦燈火連同那底纖柔堅韌的身影映入眼內,他屏息以對,「劫塵……」一聲呼喚,引動心血翻騰,他喉頭一甜,卻強自抑下那即將出口的血腥,一步一步,直挺背脊,倔強地欲上前親自確認一切。
「你還是如此令人厭煩,走了那麼遠,還不嫌累麼?」那人臉龐有些不真實的透明,卻無礙他看清那抹從來輕柔的關心,他執手,握上已快一步上前的人兒,沒有溫暖的體溫,沒有溫柔的碰觸,只有一片如真似幻的夢影,在他懷裡,「不嫌累,身為愛之人的妳,會累麼?」那人音嗓虛幻,卻始終如記憶般地柔軟,「不知所謂,你到底在做什麼?」聞言,冰無漪輕笑一聲,指尖試著描繪那人隨風輕揚的淡色髮梢,湊上那人耳畔,啟唇道:「起初是逃避,現在是……」
「是什麼?」難得地聽見那人的追問,他饜足一嘆,「回來找妳,因為愛之厲不能沒有愛之人。」話語間無比輕柔,唇邊血水卻已無聲流淌,空息中飄散開來的鐵鏽味刺鼻得很,但對他五感漸漸伴隨著如此美夢而模糊的此時,都已是無謂。
「傻子。」話音方才落入耳中,冰無漪便已覺察到肩上落下的濕意,溫熱而真實,他正對著面前人兒,望著彼此眼底的自己,他只覺喉間梗著一把火燄,燒灼地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僅能怔怔地凝看眼前人。「你若放棄,事情總會簡單許多。」那人秀麗的眉宇總透著孤傲,此時看來竟是添了幾分柔和……與顯而易見的痛楚。
「怎能放棄,放棄的吾,還是妳所熟悉的吾麼?」他開朗一笑,一如既往的恣意任性,然眼底透著的那片清明幽潭,卻是教人無論如何,都無法厭倦的清亮迷人。那人靜靜地望著此刻的他,執手撫過他似有水痕未乾的面龐,還未言語,他已開口,「劫塵,已經不要緊了。」話才方落,冰無漪卻似是鬆了口氣、亦或氣空力盡,毫無懸念地躺落沙土之上,仍是一臉滿足地喘著氣,拭著唇邊血腥,上望著已將自己扶抱在懷的人兒,「我以為自己不會再回來,但還是回來了。」
「吾可沒在等你。」聽聞預料之中的答案,令他不住一笑,雙眸凝視著她微帶透明的臉顏,就是眨眼也不捨得,僅是固執地望著,為回憶中的那人添上最後的丹青,完整她每一個神韻,「如果我沒來,妳就沒說話的對象了。」他半是討好地眨著眼,擦過一滴滴自上方落下的淚水,執手撫觸那張若有似無的臉蛋,「劫塵,妳眼睛流了好多汗,吾要怎麼休息。」
「你可以換地方睡。」冰無漪覺察肩衣被緊捉的力道,似真似假,卻能輕易望見那如雲孤高的人兒,所洩露出的所有不安及忐忑,「別擔心,吾早已準備好了。」他吃力地在懷裡尋找物事,最後拿出從不離身的香囊,遞向那人面前,「吾一直想找機會還妳,可是始終捨不得。」
那人僅是望著香囊,並未有收下之意,但顫抖的唇竟已洩出一絲哽咽,「吾不需要那種東西,誰知你又再裡頭添了什麼?」他那機靈的心思,總是在一些瑣碎事上別來用心,他本可以不用在意、選擇淡忘,可他仍然堅毅不移,看來漫不經心,卻又盡心盡力……
「哈,吾已準備好了。」他話音愈發飄邈迷離,逐漸模糊的意識,隱約告知他即將到來的一切,但他卻一點兒也不懼怕,反而有些歡快與期待。他強打精神望著她,恍惚間他聽見了一抹低微地教人難以聽清的問話,「準備……什麼?」聞此,他緩緩地牽起她的手,將香囊放置她的掌心上,閒適自在地闔上了眼,「當然是與妳在一起。」
話盡,一片死寂之中,僅餘物事掉落於地的細響。
以及伴隨著一句笑語,熄滅的燈火。
──我將思念,收好了。
……全文完。
Free Talk*
雖然新劇一集都沒看,但片尾的痛楚已經很足夠了……(捂臉)這篇可能是週期性的大爆發,自己寫起來都拚命掉淚,威力非同小可啊(噴)
最後是冰無漪一個人的幻夢,在前面則是想藉由逃避的過程,讓他自己有所感覺,不再徬徨地到處奔走,只為了避開失去劫塵的痛苦。等待需要勇氣,追尋需要勇氣,面對亦然,無論劫塵生死與否,他知道自己從未改變。他仍然是那個率性的愛之厲、隨心所欲的水之厲,瀟灑不羈的冰無漪,忠誠果敢的咎殃。
無論是何種身分,他都是他,劫塵也是同樣。而我為什麼堅持冰無漪這三個字,雖然咎殃是他在厲族原本的名字,但冰無漪這三個字,我把他當作是他真正了解自己的心意,不再迷惘地想要探究人類情愛的「冰無漪」。因為他,已經學會了,該怎麼去用心用情,好好珍愛一個人了吧?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