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音──在書店的另一人。
我站在一方比我高出不知多少的書櫃圍成的半弧形地域裡努力咀嚼書中文字，為了讓下次課堂要用的講義朝完美邁進，我已在這站了一兩個小時。
這裡是很少人知道的一間店。店名叫什麼我記不得了，不過它好像也沒有店名……反正店主人說『這是間當你有需要時才會出現的店』，聽起來像是萬能屋之類的東西。
喔對，店主人是位頭髮長到嚇死人，身材也好到嚇死人的美女，雖然個性和有點古怪來歷一片空白，不過是個好人。
……應該是個好人沒錯啦，我的直覺是這樣說的。
目前所在地位於店中一樓，應該是專門用來放書的地方。這裡的書像是有自我意志一般，並不固定存放於某處，而且不知是店主找來的修訂師手巧得媲美天工還是書本身會自動更新。我常會發現同樣一本書的內容居然會有所增減，但卻找不出重新裝訂的痕跡。若非為它修訂之人技術太過高明或是書有自己的靈魂，天底下哪能找到這樣奇妙的事？
這是說給誰聽都要嗤之以鼻的。
我並非每次來此都能達成目的，當找不到的時候，店主人通常會塞給我一份咖啡和三明治，然後告訴我一個明確的目的地去找。說來挺奇妙的，每次都能在她給的地方找到就是了。
真的就像萬能便利屋一樣呢！
忽然飄來將書紙味取代的的突兀咖啡味是從螺旋梯降下的，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醇厚香氣就這般大咧咧的在空氣中彌漫。
女人微笑踏進櫃檯，漂亮的手指帶點病態蒼白緊掐托盤兩側銀色刻藤提耳，她就是店主人──侑子。
嗜好是把酒當水喝、品嘗甜食還有收取報酬。
看到侑子親自端捧餐點招待是很讓人吃驚的。店裡的工讀生通常都會板著一張臉一邊抱怨侑子今天又喝了多少酒、他的打工期限又延長了多少，然後端著拖盤小心翼翼的放在櫃檯上。
雖然看起來是個愛抱怨的小孩，但都只是說說罷了。那孩子是個很棒的人，無論手藝或是品行。
「侑子也喝咖啡？」我的目光鎖在侑子用塗有豔紅蔻丹的手指掐起的陶瓷咖啡杯身。
「當然不，我喝威士忌。」她朝我招招手，墨玉色的整齊長髮委地後仍是凌亂得有序。
「要是被你家小狗發現你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喝酒，他會生悶氣的。小孩子就喝咖啡吧，是剛煮好的曼特寧。」
被她放在桌面的咖啡杯樣式很特別，素白底的杯身纏有黯紅火焰紋，於火燄中盛開的曼珠沙華是同樣沈靜的黯青，杯緣滾有一圈淺金，握把有點像是被拉長放大的妖精尖耳，那樣奢美卻不切實際。
她總是稱未曾和她謀面的長太郎做『你家小狗』。普通人要是聽到自己最重視的人（好啦我就是臉皮薄，不想稱長太郎做戀人啦）被稱做小狗一定會很生氣，我也不是那麼心胸寬大的傢伙，但聽侑子這樣稱呼長太郎，我卻未曾感到不悅。
侑子都是帶著笑這樣稱呼長太郎，那笑和語氣就像在說『今天的酒很好喝』或『今天的菜很下飯』一樣，是一種讚美。我不清楚在他人耳裡聽起來是如何，但我知道侑子並沒有看不起或鄙視長太郎的意思，只是單純的一個稱呼，像我叫他長太郎那樣。
我想要是像有侑子這樣的美人和我用一樣的稱呼叫長太郎的話，我可能會變成醋缸也難說。不過這話是打死我也不會告訴他的，想都別想，差勁死了。
「這是前幾天收到的骨瓷品。我特別請師傅訂燒的，拿來用剛好。」
我一邊在心裏嘀咕著『八成又是哪個倒楣鬼被侑子剝削了……』一邊對凝在眼前不久後即刻消散的蒸騰吹氣，然後對指間收到的冰涼觸覺訝異，「是冰的。」骨瓷製的杯子難道不是以降溫緩慢享譽聞名？
「因為你家小狗很快就會來接你了。」侑子唇角勾揚神秘，晶黃液體掀的小波瀾讓冰塊敲撞出清脆淳氣，她的視線落在門外，「不把美食吃完會遭天譴喲。」
我跟著侑子目光望去，雨水就著店門口的簷流串成無數串不停歇的簾，屏蔽了由外向內的視線。我順勢看往天窗，似乎有什麼修長的身形劃開陰晦天穹，速度不很快，卻因雨濛花了而看不清。
透過裝飾華美的巴洛克式店門玻璃（是說這店門也是詭妙，每次來看也每次都生得不同樣貌）看出去，每顆雨珠都似綴在jewel case上的貴重，折射萬華鏡般虛幻。
這店和侑子本身是否也僅僅是境中的幻象？不是我能力所及處所被允許思考的事物，再想也是惘然。
雨仍下著
「那是青鸞。」侑子頭也不抬逕自傾身打開音響，說得好似她早就把我看到的謎樣身影收進眼底。
我分不清她是用古典樂電台還是唱片播送（其實對我而言沒多大差別，反正我只要聽得出長太郎為我彈的曲子就夠了。），音箱送傳的排簫聲極度輕緩，令人迫不急待的希望。
我曾聽說鸞是和鳳類似的上古神禽，而鳳喜好簫聲。
「你真是幸運。祂可是很難得一見的，在這汙濁的亂世。」放下手中只餘冰塊的玻璃杯，侑子的眼神高渺似有期盼：「赤鳳應該也在不遠的地方……」
「為什麼只出現在傳說中的禽鳥會現身於現代？既然妳說是亂世，那祂們就不該會出現才對吧。」
「你說呢？」侑子敲敲音響，眼神若有所指的鎖著我。
「做啥這樣看我，總沒可能是我引來的。」我放下已經見底的咖啡杯，「我可沒像妳這麼好本事。」
侑子笑了，笑得很是開心，笑著說今天晚上要叫四月一日開賞月夜宴，然後喝酒喝個痛快。
四月一日是那個工讀生的姓氏還是名字我並不清楚，因為侑子從來都只叫他四月一日。雖然我覺得兩個都不對，怎麼會有人姓氏名字用愚人節來做的？我情願單純的把他解讀做綽號，這樣對那工讀生好一點。
畢竟沒有人會希望自己的存在是個玩笑吧。
在我把三明治解決的三分鐘後，螺旋梯的彼端傳來四月一日的大吼，「不准！今天下雨下整天了哪來的月可以賞還開宴咧！侑子小姐到明天晚飯之前只准喝兩合的酒！不准！不准請百目鬼來！到公園賞月也不行！」
一口氣喊這麼大串話，而且還能從不知幾樓的樓上傳到一樓來，現在孩子的肺活量可真是不能小覷……
「你聽說過言靈嗎？語言所擁有的力量是很強大的，足以被稱作靈力的強大喔。人們對這種力量懵懂，所以毫不在意的使用祂。」
侑子揚起頭，指腹挑逗性的托撐住我的下巴，食指尖尖細細底指甲擺弄和她一樣顏色的瀏海。
「祂能束縛住很多該是你的或不該屬你的東西。」
「你現在所擁有的東西，真該是屬於你的嗎？」中指輕頂，尚在思考她話中涵義的我還來不及反應，頭被迫轉向那牆書。「要找的東西都找到了，那接下來就是討論代價的時間囉！」
「妳這次要拿走什麼？」
「唉唉，聽到代價就板得滿臉嚴肅，變得不可愛了哪。」掌心多出的一只半透光白色小玻璃瓶正逐漸被透明液體填滿，我猜不出。
我不知道侑子自我身上取走的代價為何，想不起自己有這樣的東西足以當作代價被她拿走，而且看來還挺普通的。（聽四月一日說侑子的『代價』要嘛不是困難得叫人直呼不可能，要嘛就是貴重到讓人懷疑她開的代價是否真的存在於人世。）
不過就侑子絕不吃虧的行事法則來看，或許這看似頗不起眼的液體真是什麼珍貴的東西也說不定，搞不好是生命精力之類的抽象具體化？嗯，聽起來就是有價值得多，也比較符合侑子的風格。不過為了完成講義而少活幾年就不是我原本估算的程度了哪……
額頭被狠狠彈了一記，我揉著被彈的地方看著侑子正把玻璃瓶栓緊，「別輕易在人面前想些不該出現的內心話，很容易被發現的。」
「那是因為對象是妳才會被發現吧，平常人哪知道對方在想啥啊……」嘟嘟囔囔幾句，我仍是對瓶子裡的東西好奇，眼睛禁不住湊近一探究竟，「這到底是……」
「情人的眼淚。」侑子拎住比滴管末梢還要細的瓶頸，半透明的玻璃瓶在盛滿後瑩著淺淺光華，像是被仙女施法化身為公主的仙度瑞拉那般，瓶身宛若蛋白石似的折射七彩。
看來它真的是貴重物品……不過是誰的眼淚呢？
「這可是很好的護身符。特別是對情人用情越深的人，效力就越強喔！當然價值也越高。這下賺到了，多謝你啦。」
我著迷於那炫目的光采，對侑子的解說只是敷衍的的點頭回應。原來侑子也有情人啊……但為何要感謝我？
「笨蛋，那是你家小狗的眼淚啦。還有，那個『也』是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清楚？」
慢著，她剛說啥？長太郎的眼淚？為什麼會有眼淚？長太郎不是一個人待在家裡幫我整理講義要用的資料嗎？發生什麼事讓他哭了嗎？
腦子裡好多的問號纏得我頭好昏，即使如此我還是能清楚感覺到從耳根蔓延到臉頰的燒燙。不用看也知道我的臉一定紅透了，起因八成是剛剛侑子那句接在情人的眼淚後面的『你家小狗』。
我真是，太差勁了……
我掏出攜帶想撥給長太郎，攜帶卻不明原因失去畫面沒法使用。算了，反正在侑子的店裡，天就算塌了砸到我都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我拎起不知何時包裝好的紙提袋，「沒……沒什麼意思，我要回去了。」
「這次就放過你，慢走不送。」
雨下得很大，我發狂似的跑，因為我現在急著想見到長太郎。不管是誰都不能讓長太郎哭的，因為長太郎是我一個人的，誰都不准讓他哭，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碰的一聲輕響，我撞上了某個東西。還來不及看呢，手腕就被拉住了。
……是長太郎。
他聽我說完剛剛在侑子那發生的事後，問我：「亮，鸞是雌是雄？」
我不知道，只能聳聳肩略帶敷衍的回答他，然後，我發現他只帶了一把傘出門。隨我疑問而至的是一串甜得嚇死我，以為他在路上碰到忍足和跡部一起出門逛街的話。
罷了，反正下雨天路上行人不多，共撐一把傘也不是壞事。
等晚一些資料整理的差不多了，我再來問他到底是發生什麼事讓他哭了吧。
或許，今天晚上能去公園看月亮也說不定。
後話：因為T親友昨天看完鳳篇後問我為什麼侑子小姐沒跟前輩收代價，所以跑出了這篇東西，而鳳篇也跑出二修，只是二修還未完全定案而且還因為爆字數被新聞台排擠，所以先放冥戶篇出來。
侑子小姐越來越搶戲了，這次連四月一日和百目鬼同學都跑出來呀！！！讓她出場這麼多，我一定會被侑子小姐收取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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