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在不斷掙扎的黑暗中，在以為生命到了盡頭的最後一刻，耳邊傳來愛人的聲音，那是在絕望和恐懼並存的當下，獲得的最大救贖。
就算只是我在死前因為奢望而出現的幻聽，那也足以彌補自己這個不完美的人生，有了最完美的句點。
看，那裡有道門。
在這狹長黑暗的空間裡，盡頭，有一道金碧輝煌的門。
或許…門的後面是天堂吧？
又或者，是充斥著熊熊火焰的地獄。
當手扶上門把，即使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卻還是會因為不知道被歸類到天堂還是地獄而緊張。
緩緩推開門，一陣刺眼的白光籠罩，意識也逐漸被抽離。
唔…好刺鼻的味道。
是…消毒水的味道？
「泰民？泰民！泰民啊！」
熟悉的聲音，著急的呼喚。
那是自己在死前聽過的同樣呼喚。
誰？是誰……
顫抖的眼皮還在和夢境做拉扯，一雙溫暖的手就在此刻貼上那因失溫而略顯蒼白的臉頰上。
好溫暖…
好熟悉的氣息…
緩緩睜開的雙眼還有些迷濛，映照在眼前那模糊的面孔漸漸清晰，對方俊美的五官從擔憂到一瞬間轉化成喜悅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
腦袋像當了機一般，眨了眨眼看著面前的人。
「泰民？怎麼了？我是珉豪啊！」
男人看著人兒愣愣的不說話，緊張的再次喊聲。
混沌的思緒被“珉豪”兩個字快速的捕捉，原本渙散的眼神一下對上了焦距，猛地一個坐起身就抱住了面前的人。
「珉豪！」
「泰民啊，怎麼了？」
被泰民一霎那激動的抱住，珉豪嚇了一跳。
感受到人兒抱著自己的手越來越緊，有些擔心。
「珉豪…珉豪真的是你嗎？我不是已經死了嗎？這是幻覺對吧？我死了對不對？」
泰民情許失控的雙手不斷掙扎搥打，瞳孔中滿滿的都是恐懼。
珉豪心疼的一把將人抱進懷中，他無法想像在救出泰民之前，泰民內心承受了多大的驚嚇和恐懼。
「我是珉豪…你沒死…你還好好活著的…泰民你冷靜點，我在你身邊，別怕。」
「我沒死？我還好好活著？」眼神中透出一絲疑慮，雙手不斷撫摸珉豪的臉頰和身體，想確認這是真的。
「是的，你活的好好的。不然你捏我一下，我如果會痛就代表是真的。」
珉豪柔聲安撫受了驚嚇的人兒，卻沒想到引來對方不經意的一笑。
「噗， 捏你做什麼，不應該是捏我自己嗎？」
泰民被這麼一句話逗笑，原本驚恐的情緒也緩和了不少，展開的笑顏終於讓珉豪鬆了口氣。
「會笑就好，剛剛你那樣失控我好擔心。」輕輕的摩娑著人兒微涼的手背，語氣滿是心疼。
經歷過一場可怕的死亡經驗，鬼門關前走一回，其實當時那種絕望的感受，現在閉起雙眼還是讓他感到害怕。
那些充滿歡笑和淚水的回憶，他捨不得離開這個世界，捨不得那些對自己這麼好的朋友，也捨不得…無法和珉豪一起走過下半輩子。
主動伸手抱住眼前的男人，側顏輕輕靠在對方胸口，聽著珉豪的心跳聲，讓他覺得無比心安。
「你知道嗎，我好像真的離不開你了…當我被關在冰庫的時候，當我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我腦袋裡想的全部都是崔珉豪。」
回憶起當時危險的情境，仍然心有餘悸，但耳邊那有力的心跳聲，卻讓他有勇氣接著說下去。
「我希望你能知道我有危險，希望你能出現…嗚…」
突然哽咽的話語，埋在男人胸前的腦袋滑落了點點淚水。
珉豪看在眼裡，卻只是靜靜的聆聽著，沒有打斷泰民的述說。
「在我失去求生意志的時候，我告訴自己…下個月的婚禮估計是沒辦法出席了，所以我好希望你能忘了我，再找個適合的人陪你過下半輩子…代替我…好好的愛你…」
悲觀的字字句句讓珉豪的心狠狠的糾在一塊，泰民最後的那句話，似乎點燃了他的怒氣。
「沒有人可以代替你！泰民，沒有人可以取代你…」
「我還沒說完！」
一聲大吼，打斷了珉豪未完的話語。泰民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原本埋著的頭抬起，一雙充斥著柔情與愛戀的眼眸，看進珉豪的眼裡、心裡。
「可是我發現，其實自己根本放不下你…我捨不得離開一直對我這麼好的朋友們，也捨不得離開這麼愛我的崔珉豪。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獲救，但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我似乎聽見了你的呼喚，那時候即使認為是自己聽錯，我也覺得安心，因為至少在生命的盡頭，有你的聲音陪伴著。」揚起笑容，又接著說。
「幸好我沒死，原來那時候我沒有聽錯，真的是你來救我了。」
泰民的笑容讓珉豪有些心虛，扯了扯嘴角想帶過這個話題。
「不過…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那裡的？金泫雅應該不至於笨到跑去告訴你她綁架我吧。」
一臉的疑惑，珉豪心中一驚，泫雅居然也參與在其中。
面對泰民對自己的信任，他怎麼說的出口這一切都是父親一手策劃的陰謀，是父親逼迫威脅自己的手段。
「其實我一直有派人跟蹤泫雅，一方面也有派人暗中保護你，所以他們發現你出事就立刻回報我了。」
「原來是這樣啊…謝謝你珉豪。」
隨口的一個謊言，泰民相信了，沒有一絲懷疑的相信了珉豪情急下編出的謊話。
對不起…泰民啊…真的對不起。
這輩子欠你的，下輩子…一定會加倍償還給你…
「泰民啊！泰民你還好嗎？」
病房的門忽然被大力的推開，接著著急得女聲一下來到了床邊。
「啊…沒事…我沒事的珉靜姐。」
對方擔心的上下打量著，想確認是否真的毫髮無傷。泰民無奈的笑了笑，才突然意識到哪裡不對，反手抓住了珉靜。
「不對啊！珉靜姐妳不是也被抓走了嗎，那些人有沒有對妳怎麼樣？」
「說到這個我也是覺得挺奇怪的，我清醒後人好好的躺在自己家床上呢。」
珉靜滿臉困惑，而泰民卻是鬆了口氣。
「那就好，還好妳沒事。一定是珉豪派人把妳救出來再送妳回去的，是這樣沒錯吧珉豪？」
不知不覺話題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一個謊言，讓泰民如此信任自己，現在他能做的除了點頭，別無選擇。
「呃…是啊…沒錯。」
不自然的笑容和尷尬的答覆，珉靜看在眼裡卻不作聲，她心裡有個底，讓她極度不安；裝做毫無發覺什麼異樣，轉過頭繼續和泰民說笑。
然而珉豪卻是退出了病房，癱坐在外頭的椅子上，內心的煎熬和那份背叛感，壓的他喘不過氣，又痛苦不堪。
『動手。』
崔石鎮冷冽的話語落下，珉豪雙眼瞳孔一縮，心臟像是要停止跳動般。
他不能失去泰民，不能再讓泰民因為自己受到傷害；他得做出選擇，為了泰民的安全…不得不乖乖就範。
『我答應你！』
一聲大吼，再次吸引了崔石鎮的注意。揚起嘴角看向自己的兒子，一臉得意。
『我答應你，我會娶泫雅…把泰民放了！』
『呵，如果一開始就聽我的話，李泰民就不用受罪了不是嗎。』
『別廢話，快告訴我泰民在哪裡！』
泰民啊，原諒我的自私…原諒我不能再繼續待在你身邊。
用我對你永不變心的情感，換你一生的順遂平安；我會祝福你…找到比我更愛你的人，陪伴在你身邊。
───
自從上次當街擄人的事發生後，珉豪真的不敢再讓泰民單獨出門，假藉了身體還沒完全康復的說詞，不准他到處亂跑，得乖乖待在家養病，也叫了珉靜有空就來陪泰民。
而泰民覺得待在家無聊，就老拉著珉靜陪他下廚，這一個禮拜珉豪回到家後總是能品嘗到愛人細心烹調的好手藝。
這天泰民又換了一種風味的料理，和珉靜兩人興致勃勃的佈置好餐桌，美味的食物一道道端上桌，看了看時間珉豪也差不多要回到家了。
比往常到家的時間晚了十分鐘，兩人還想說或許是路上堵車了，可過去了快一個小時，大門口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我打通電話給他好了，說不定是公司還有事情沒處理好。」
珉靜沒有阻止泰民，或許就像他說的，只是公事沒完成而稍微加了班吧。
另一邊，其實珉豪人正在崔家大宅裡，一下班就被押回來，面對的是兩張虛偽的笑臉。
餐桌上的氣氛明顯分了兩種，看到珉豪如願的回到大宅，泫雅當然高興的不得了，崔石鎮也為這難得的團圓歡喜。而珉豪盤子裡的食物沒動過幾口，他光是感受到泫雅那有意無意擠過來的身體就倒胃口，根本也沒怎麼搭理他們的對話。
「珉豪啊，我看你跟泫雅的婚禮就直接訂在下個禮拜日吧，不用辦訂婚宴了，直接結婚，越快越好。」
崔石鎮心急的想趕緊讓泫雅過門當媳婦，只因為崔氏集團不斷虧損的營收，還有不斷下滑的股票和國民信任度。
崔氏的危機眼看是擋不住，就算最後崩潰瓦解，至少還有金氏集團當做後盾，讓珉豪依靠這些資源東山再起。
「下個禮拜日嗎？那這樣我們是不是要快點去挑婚紗了？還有訂餐廳、印喜帖…這樣不會太趕嗎爸爸？」泫雅盤算著日子，既期待又擔心，完全沒注意到一旁的珉豪變了樣的臉色。
「婚禮不用太隆重，簡單一點有個型式就夠了。」
正當泫雅不滿婚禮簡單的提議準備反駁的同時，珉豪再也受不了的起身想離開。
「我先走了。」
「後天招開記者會，宣佈崔氏與金氏兩個集團將成為親家。」
像是在警告又像是提醒，要兒子別忘了他們之間的約定，所有保護崔氏集團的後路，都必須按照計畫進行。
崔石鎮放下手中的餐具，又再次發了話。
「我給你一個禮拜的時間和李泰民把話說清楚，然後乖乖回來和泫雅舉行婚禮。」
一旁的泫雅笑的花枝亂顫，看著眼前男人的背影，心裡滿足的不得了。
珉豪緊捏著拳頭什麼話都不能反駁，只是頭也不回的步出崔家大門。
回到家也將近十點多了，屋內依舊燈火通明，可卻異常的安靜。
客廳並沒有看到愛人的身影，走到臥房也沒見著人影，正當疑惑的時候看見廚房的燈也是亮著的，緩緩的走了過去，接著看見的便是一桌子的菜，還有呆坐在餐桌後的泰民。
心裡頓時湧出滿滿的愧疚，走到餐桌前，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
「泰民啊…」
一個喊聲，原本失焦的瞳孔閃爍了一下，漸漸清澈的雙眼望向眼前的男人。
「回來了就快去洗澡吧…我睏了。」
躲開珉豪的視線，他什麼都不想再說。
珉豪見人兒冷漠的態度，又看著滿桌的菜，內心一急趕緊拉住對方的手臂。
「可是這些菜…」
「你想吃就自己熱一熱，不吃的話就倒掉吧。」
陌生冰冷的語氣讓珉豪有些不知所措，鬆開抓住對方的手，看著泰民的身影離開自己的視線。
煩燥的抓了抓頭髮，懊惱著剛才回大宅時把手機忘在了車上，導致泰民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沒有接到，是到了剛才進家門前才發現了未接來電。
看了看滿桌的菜，明明答應泰民每晚都會回來吃飯的；因為體諒自己最近為了集團的事情忙的焦頭爛額，特地學了不同的菜色…
泰民為了他煮了一桌豐盛的食物，他怎麼可能忍心倒掉呢。
即使佳餚不再溫熱，他也願意一口一口心存感激的吃完，只因為這是他最愛的人替他做的，只因為…那個人是李泰民。
回到臥房的泰民側著身體面朝外的躺在床上，關了全部的燈，伸手不見五指。
若是平時自己一個人一定會留一盞燈，因為從小家庭的關係，讓他一到了黑暗的地方就會恐懼。
和珉豪在一起後，窩在他懷裡入睡心裡就會踏實許多，就算關了燈也很有安全感。
而此時此刻，他緊閉著雙眼想強迫自己入眠，可因為身旁少了一個溫度，心裡害怕又不願屈服，咬著牙也要逼自己睡。
忍著忍著，淚水又不爭氣的從雙眼滑落。
覺得自己幼稚又不講理，覺得自己太過小題大作…
珉豪沒有接電話，當下的自己其實非常慌張，因為珉豪從來也沒有不接自己的電話過。怕他是不是遇到危險…這樣的擔驚受怕一整晚，再看到對方安然無恙的回到家出現在自己眼前，他鬆了一口氣，卻同時衍生了怒氣。
他氣自己多餘的擔心，氣自己特地煮晚餐卻被放了鴿子，也氣對方不先打通電話告訴他也許不回來，最後帶著一臉無知的表情進家門。
自己怎麼就不能多想一點？
或許是手機沒電，也或許是忙著處理集團的事情，所以沒注意到手機來電。
為了撐起搖搖欲墜的公司，珉豪的壓力已經夠大，煩惱的事情也夠多，而自己卻因為這種小事鬧脾氣，增加對方的困擾…
小小的哽咽抽泣，捂著嘴巴抑制自己不要哭出聲，直到身旁的位子向下陷了陷，隨後一個溫暖的擁抱從背後圈住了自己。
緊閉的雙眼瞬間睜開，熟悉的沐浴乳香氣環繞在身旁，原本緊繃的身體一霎那就鬆了開來。
正當在猶豫該不該做出回應的時候，溫柔的嗓音在耳邊落下。
「泰民…對不起…」
一句道歉，讓泰民隱忍的淚水潰堤，一抖一抖的肩膀看在珉豪眼裡心疼不已。
「對不起…因為把手機落在車上，沒有即時接到你的電話是我不對；還有明明答應你每天都回來吃晚飯，卻忘記告訴你今天有事情要處理…對不起泰民，讓你擔心了，是我不好，別哭了好嗎？」
再也無法假裝堅強，無法不去理會這個明明已經忙錄一天，卻還要低聲下氣來安慰莫名奇妙發脾氣的自己的男人。
是自己太過任性和無理取鬧，該道歉的…是自己才對。
猛地一個翻身，像找到救命繩索般窩進珉豪的懷裡。
「是我不好…要說對不起的是我…我不該沒頭沒腦的就衝你發脾氣，明明你已經累了一天，我卻沒有替你著想，只是一昧的顧著自己的感受…嗚嗚…」
枕在胸膛的腦袋哭的不能自己，珉豪欣慰的一笑，輕拍著人兒的背安撫。
「傻瓜，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所以才會這麼生氣。是我有錯在先，我應該提前打通電話告知你一聲的。」
互相的認錯，讓彼此都好過一點。
珉豪溫柔的安撫，泰民的情緒才漸漸緩和下來。
沉默良久，原本窩在珉豪懷中的泰民，稍稍移開了頭，看著眼前的男人。
「我從來都不曉得在和你失去聯繫的當下會這麼擔心害怕，或許是因為我們分分合合這麼多次，又曾經在沒有對方任何消息下分開了一年這麼久；我知道當初離開你是我自己的選擇，可在那一年裡我並不好過…其實我每天都很想念你，可卻又不甘心被你誤會和羞辱…」
陳述出的過往，珉豪心中又是一陣自責懊悔，摟緊懷中的人，又一次的道歉。
「對不起…那時候…」
「所以別再離開我了好嗎？因為一年的分別太痛苦，所以現在的我真的很害怕…怕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失去你，然後…又是自己孤單一個人。」
泰民的真心…珉豪發現自己回應不了，看著人兒懇求的眼神，他說不出承諾的話。
泰民對他的愛這麼深這麼重，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付給他，這讓自己怎麼說的出分手兩個字…一個禮拜的時間不長也不短，他做不到對自己深愛的人說出這麼殘忍的事實。
如果過一天是一天，那他寧願用這一個禮拜的時間和泰民度過最幸福又甜蜜的時光，讓他們最後在一起的回憶，可以不要那麼痛苦和悲傷。
泰民啊，對不起…我們的緣分這輩子走到了盡頭，如果下輩子我們還能相遇，我一定不會再放開你的手。
我愛你，生生世世…都只愛你一個人。
「我答應你。」
深情的看向泰民的雙眼，珉豪頭一低，吻住了那近在咫尺的唇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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