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
從昨晚以來我們都不曾開口說話,一直到現在也是。她的表情一直維持空泛且處於無法對焦的狀態之下。而護士小姐沒有理會她,在做完檢查之後丟下一句「已經可以出院了」之後,我默默的將醫院準備好的早餐餵到她的口中。
白白軟軟的稀飯漸漸消失在她那同樣白白軟軟,並且無血氣的嘴唇中。她的胃口很好,混有淡黃色的根莖類植物的半白色固體一下子就被吃的一乾二淨。
很難想像她還是昨天昏睡了一整個下午的人。
也很難想像昨天早上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在用毛巾將不斷噴出血液的手腕上方緊緊的綁起來之後,我手忙腳亂的將她送到了這間離住所很近的大醫院。當我辦完所有事項時,她也從急診室被推了出來。
然後很自然的以需要特別觀察的理由被送到這間加護病房,一天的代價是5星級飯店外加早晚高級套餐同樣的價格。位於12樓,視野良好。醫院也很會賺錢。
「對於自我傷害的病患,在72小時之內最好都要有人陪伴。恐有二度輕生的念頭。」醫生如此這般的口頭警告。
於是我趁她在下午昏睡的時候回了住所一趟。將她的東西帶出來,順便在商店買了些免洗的貼身衣物。一直到了進醫院的那一刻,我坐在基本病歷填表前,從她的包包尋找身份證明文件的同時。
所有的疑問才如同潮水一般湧上心中。
提包內放置了數量眾多的身份、產權、以及保險證明文件。
一般人…會將那麼多且大量的重要文件隨身帶著嗎?
舉凡身份證、健康保險卡、汽機車駕駛執照到房屋所有權狀、保險證明書、甚至是戶籍謄本、銀行保單,這些東西…全部都收藏在這看似隨處可見的中型女用提包中。這樣的感覺…就好像她隨時可以離開到任何地方。
「我愛你,對不起。」在霓虹燈的反射下吐出像是謎一般話語。
那句話一直無法從我心頭中抹滅而去。
我迅速的將這些思緒放在一旁,拿出她的錢包。取出身份證開始填寫,然後在收回去的時候看到一張經過護貝的照片夾在名片格的最後一層中。
我好奇的將那張照片抽出,相片保存的不是很良好,周圍都被磨壞了。
那是一張全家福的照片,背景是一棟獨立式的洋房建築。
像是父親母親年紀的男女以及她大學的樣子…還有一個頭部被塗黑的男子。
整張照片看起來特別的不協調,原因來自於那個男子。
那個男子特別的顯眼。因為他的關係…照片的正中心不是對著人比較多的地方,而是往男子距離其他人約兩步寬的方向移動。感覺上這整張照片是為了他而特別存在一般。這種不可思議的違和感讓我印象深刻。
她的生活…到底是怎麼了? 還有那個男子是誰呢?
青年擦了擦病床上女孩子的嘴唇。
他把早餐殘留下來的紙盒及免洗餐具清理完畢後,將橫放在病床欄杆兩側上當做是小桌子一般使用的板子取下,並收納在床的底端。
女孩子有時候會喃喃自語,也有時候會像是正常人發呆一樣望著某處出了神。
不過大多數的時候,她會露出難為情的眼神。
每當青年將轉過頭來望著她時,她就會將眼神別到另外一個地方。
好像是在玩某一種約定好的遊戲一樣。
這時青年像是下定決心般走到她的身邊,而女孩子也終於注視著他。
在如同是逗點一般的停頓之後,青年打破了這一整晚的沉默。
「妳還好吧?」我說。
話語就這樣陷入時間的泥沼當中。
良久,她彷彿查覺自己的狼狽而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久不見了。」她說。 然後下一句是。
「對不起。」
我搖了搖頭。「沒關係的,妳沒事就好。」
「只是我沒想到跟妳見面之後居然會發生這種事情。」
「對不起…」她在床上蜷縮著。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子。
「沒關係的。」
我坐近她的身邊,摸了摸她的頭。
突然間想起好多事情,夏日的午後。學校長長的走廊。
以及和她每星期的長談。我發現我們都變了好多。時間或是不知名的什麼東西將我們吸入那之中。然後在某個地方,也許就是現在。我們找回了那個東西。對於我而言,或許是一種救贖也說不定。
而她呢?對於隨時都將要離開這裡的她又如何。
她會跟我在一起嗎?跟這樣子的我。
軟弱的不堪一擊的我,簡直跟過度成熟的香蕉沒什麼兩樣。只要將看似美觀的外皮拔去,裡面的內容物就會失去重心而完全崩潰。
是的。我就是這樣子的一個人。
罪惡感湧上心頭。
被她拒絕之後,一直到畢業之前我再也沒有去找過她。
而其實她也再沒有來上過課。我知道我也在逃避跟她的見面。
我沒有勇氣去找她,對於一個雖然認識四年卻在畢業前夕的最後三個月才開始熱絡聯繫的人。我們之間也只比陌生人還要親近一些。
所以我以此為藉口。她只是陌生人。她只是陌生人。我努力的逃避,匆忙的在畢業之後快速的進入軍隊。然後什麼也不管。無視自己的感情,之後跟學妹發生關係。而藉口居然是因為她。只因為她的眼神跟她很像。
我欺騙了我自己,憑什麼跟她在一起。
「不過真的跟你說的一樣耶,我們好久不見了。是從畢業之後吧?好久沒有像這樣子好好聊天了。」 我試圖以發言來停止思考。
橘紅色夕陽下的告白在青年的眼前一閃而逝。
停止思考失敗。
其實就是從那一天起,我們開始停止了聯絡。
以這點來說,我在自欺欺人。
其實我很清楚這點,而她也是。
我單方面的逃避了她,因為懦弱無用膽小的貧乏心靈而逃避了她。
「阿……。」當我發現說錯話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她會說什麼呢?罵我嗎?問我為什麼要逃避她?
但是…那天晚上她緊緊的抱住我又是為了什麼?我已經被她拒絕了不是嗎。
「我……。」她張開嘴巴。靜止,然後又開始微閉。
或許…或許那天晚上只是她一時興起。
「這是…報復。」學妹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在心中努力的築起一道又一道的城牆,試圖讓傷害減輕到最低。
來吧…就算是利用我報復也好,或是單純的只是一時的解悶也罷。這都要怪我自己太軟弱的關係…我無話可說。
但她半張合的嘴唇中沒有吐出半個語彙。
她似乎在思考著,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然後她站了起來,背對著我與她之間的病床。
「其實…雖然這麼久沒有說過話了…雖然這樣說很煞風景…不過我還是想要問你一件事情…」 她的肩頭微微搖晃。
「是…是什麼?」這發展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你還喜歡我嗎?」她直接了當的說了,依然保持背對的姿勢。
問題的核心完全命中我的要害。
「雖然我曾經跟別人…在一起過。但是我仍然深愛著妳,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我沒有太多的猶豫。
「嗯,是的。」我說。「我喜歡妳。」
眼前又泛起夕陽的光輝。
「那麼,這樣就夠了。」她一瞬間抽出一個長條型重物,飛越了隔在我們之間的病床,重重的擊中了我。
簡直痛的睜不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女子用點滴架擊中了青年的腦門。然後迅速的逃離了房間。
在被點滴架擊中之前的那一瞬間。
我看到了她的眼神,那個充滿媚力卻又哀傷不已的眼神。
殘像一般消失在空中。
於是我開始追逐她,搖搖晃晃的站起了身子。血液自眉間滑落。
我狂奔在早晨的醫院,從病房往護理站的方向追尋她的蹤跡。
「獨角獸啊…每當遇到滿月的時候。就會不顧被獵殺的危險展露在月光下。」
不知道為什麼,耳邊突然開始浮現她說過的話。
早晨的護理站繁忙的運作著。坐在輪椅上,彷彿想要快點離開這裡的病患、或者是負責照顧病人的看護,三三兩兩零星的在這條走廊上緩慢的移動著。
我掏出手帕一邊壓著額頭不斷滲出的血液,一邊跨步奔跑。
然後聽到了前面傳出的喧鬧聲。
我穿過護理站後方的轉角,看到一臉驚訝的中年護理長,以及她身後翻倒在地的推車。地上散落著許多醫療用品。
這中年的婦人憤怒的瞪著前方的安全門。
「唯一能夠聽到它的聲音的,只有想要獵補它的人。」
她的聲音又再次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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