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下禮服換回自己的便裝,雯子在滿地大花袋中終於找到僅存的便當。
辛苦了一天,這是她唯一的工資。
滿心喜悅的打開——
便當裡沒有主菜,只有曾經壓在飯上的凹痕與殘留的碎末!
雯子不動聲色的吃著,她再也不去想是誰會做這麼可惡的事,也許以她的資歷有個便當吃已經是恩賜!
「傑森,攝影棚裡撿到你的頭飾。」
遠遠有個聲音輕擊了雯子的心。
不知從何時起,聽見這個聲音,雯子的心跳便開始加速。
「我剛剛還在找佳佳要,原來是拍照時掉了!」
「我想順便看看下一組造型。」
聲音愈來愈近,雯子低頭猛吃,想掩飾過大的心跳聲。
「藍天,休息一下吧!」傑森搖著頭,這工作狂知道「休息」這件事嗎?
「你吃了嗎?」
「我收工再吃!」藍天不以為意。
「今天收的了工嗎?」傑森看這速度,不認為大家今天回得了家。
「也許吧!」其實他也知道速度太慢了。
人多、衣服多、又要照排名,先化好不能先拍!
大牌總是最慢來,最早要走,一切都要按照資歷順序。
簽約時他就覺得規矩太多!
這些團員也沒什麼知名度,唱片公司還要擺姿態。
但彭老師可是珍姐的老朋友!他不能斷然以自己的喜好來做。總要顧全大局。
傑森知道,不管藝人如何難搞,既是藍天答應接下的case 他一定會做到完美。只是EQ超高的他,今天怎麼會火爆連連?
「你沒必要為了一個新人的服裝大發雷霆吧!」
藍天不回答。
他不年輕了,感情有深有淺的談過幾次,心情也曾浮浮起起的來來回回過。
他的的確確在意那個怯弱又典雅的小女子。
傑森害怕藍天的沉默。
他知道藍天從不跟任何人談心事。
這麼多年了,他與他還有交流嗎?
當初……要不是……
「藍天……你……知道天娜回來的事嗎?」傑森小心的說著,細細觀察藍天的反應!
藍天的眼神落在一個吃著冷便當的人身上。淡淡的回答:
「我不知道。」
眼神一般。表情一般。情緒一般。甚至聞不到一絲絲味道。輕輕的:
「傑森,遇到她幫我問好。」
「你還惦著她嗎?」傑森不死心。
「不了。太久了。」藍天淡淡說完慢慢走向那角落,走向心中的缺。
他願意談天娜的事,就表示他早已忘懷。
傑森一直以為藍天用工作麻痺自己是因為忘不了天娜!
原來他早已走出傷痛!
傑森看著藍天走向雯子。看著他拉走坐在角落的她。看著他倆離開的身影。
從學生時代他的眼光就一直追隨著……追隨著他的藍天……
* * * * * *
在一個氣派的房間裡有許多的照片,躺著、掛著、放著、沉默著……將偌大的空間擠的沒有多餘的空氣呼吸!
沉沉的壓迫感與沉沉的男性氣息!
「這裡是哪裡?」雯子一路被拖著進來。大夥雖然忙著換裝準備,但眼角不斷瞄著她。
「這是我的工作室。」藍天將自己的日式便當遞給她:
「拿去吃吧,裡面有壽司、涼麵、炸蝦天婦鑼,冷了也不膩口。妳的便當別吃了!」
「……」雯子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夠震驚了!他他他……為什麼會……
「我剛進這一行的時候也被欺負的很慘!我知道妳的便當裡沒有炸排骨!這種便當我吃了一年!」
「真的嗎!我還要再吃三百六十天啊!」雯子認真的算著。
「哈哈哈——妳是真傻還是搞笑?」藍天發現她的「蠢真」與可愛。
她也被藍天爽朗的笑聲感染,開心的吃起他的高級便當,還嘴股股的說:
「我這是苦中作樂。你懂不懂啊你!」
他愈看愈喜歡這個真性情又不矯做的女孩了。
「妳知道嗎,等會兒妳走出去 她們會認為妳跟我上床然後換來成功的機會!」
藍天必須讓她知道這個圈子的光與暗。
他真心希望她學會保護自己,也私心的希望她不會再隨隨便便跟不相熟的男人處在密閉的空間裡。
雯子光亮般的臉頓時暗沉了下來。默默的點點頭。
「我知道妳剛進這個圈子,我也看的出來妳沒有背景,不然她們不會當著彭老師的面這樣肆無忌憚的欺負妳!彭老師在這個圈子的聲勢已經下滑了,他需要資金、金主、大老闆……而妳什麼都沒有……還有,妳簽約了嗎?」
「沒有。」
熱度頓時抽光!雯子全身冰冷,因為藍天說中一切。
「為什麼他們沒簽妳?」藍天不解。
這樣的好條件應該可以為他們賺進不少錢!
「是我還沒在合約上簽名。」
她吐了口氣,覺得在藍天的注視下全身發寒:
「裡面有許多專有名詞,我不是很懂,他們又不願細說,所以我不敢簽名。」
她看著他……水汪汪的大眼、無辜的神情、一副容易受騙上當的天真女孩,我見猶憐。但她的心思卻還懂得曲曲轉轉?
「所以妳想自己闖一闖?還是……另有想法?」
他不敢深信,這樣的女孩也狡訐?
也許她也跟其她女孩一樣,想利用各種方式製造新聞來成名。
「我慢慢發覺這個地方,跟我當初所想像的不一樣了,我只想認真的唱歌,唱給我喜歡的人及喜歡我的人聽。」
她的眼神又閃閃發光了!
「如果我必須『貢獻 』些什麼……就像寶哥不斷暗示的!那我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一張合約,賣身十五年!一生的精華!
「也許妳真的該『犧牲』一些什麼……」
別有用心的說著別有用心的話,這女孩聽懂了嗎?
她靜靜的看著他,用一種他看不透的眼神。
「謝謝你的建議!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清清的,不怯懦。
他演的一點也不像!
雯子這一個星期來一直不斷躲著像寶哥那樣的人!
而藍Sir根本沒演出「經典」的眼神!
「別有用心的話」只讓她覺得他在用另一種方式關心她!
叩、叩、叩——叩、叩、叩——
一陣陣急促的敲門聲拉回了兩人的各有所思!
藍天清清喉嚨:
「請進。」
一頭精明幹練短髮的中年女子,甫進門就溫和的對著藍天開口:
「我有新case要跟你談。」
完全被狠撇在一邊的雯子,捧著便當從沙發上蹦起。一臉尷尬。
藍天沒理會來人身上散發出的不悅,細心交代雯子:
「日式便當妳帶著吃,今天可能會拍的很晚,妳最好吃飽一點。」
雯子順從的點頭,無聲息的讓自己游移到門外。
藍天確認雯子走向傑森那處才回頭輕帶上門。
「珍姐,請說。」
珍姐將手上檔案夾放在桌上:
「我已經安排林Sir、卓Sir與助理小星明天幫M.F.外拍,你明天不用去陽明山了。」
珍姐氣的溫和有禮,怒的輕聲細語,火的和顏悅色。
藍天看在眼裡收在心理。他選擇沉默面對,以不變應萬變。
「這個case工作室雖然已經敲定了,可是對方強烈要求明天一定得見你一面,否則絶不簽約。明早九點約在華麗飯店。」
「我會到。」淡到沒有味道的回應。
珍姐不解的看著他……原以為他會先看過資料才回覆,她可是想藉由他的拒絕來訓訓他,卻沒料到……
這就是藍天了!公事讓人放心,一切盡善盡美讓她無話可說!
如果他的私領域也能如此乖順的聽她安排,那她更可以放心的和兒子飛到加拿大好好的坐移民監了!
怡芳說的對,藍天對那個不成氣候的小新人有些特別。只是她看不出來這樣不算「絶色中的絶色」怎會吸引藍天的目光?
要知道,他們都在這圈子混了十幾二十年了,怎樣的美人沒見過?怎樣的天仙沒拍過?甚至有人拍著拍著就自動寬衣解帶了,只求能跟藍天扯上一點邊,好傳出誹聞,一步登天!
只是從藍天正式當上攝影師開始,珍姐沒聽聞過他有任何誹聞與戀情。她甚至派出自己的親妹妹在公與私中盡量接近他,但這麼多年過去依然沒有進展。
藍天不為所動的態度,讓珍姐一度懷疑他不愛女人!
就在空氣凝結成冰晶的數分鐘後,終於,珍姐忍不住說出真正來意:
「藍天……」
這樣的輕聲呼喚是藍天最揮之不去的枷鎖,他再度用沉默來抗議。
「你知道這圈子耳語多……」善意的警告。珍姐希望所有人會知道藍天身旁的那個女人,只能是怡芳。
沉默的點點頭,藍天繼續將聲線凍冰。
他當然懂得這種流言蜚語,所以他才利用這種渲染力染黃了雯子,讓那些毫無顧忌欺負她的人知道——她也是有靠山的!
珍姐面對一個「冰人」再想多談也硬擠不出口,難怪怡芳總想不出法子「燃燒」他。
這十幾年來她對他的好,他都一一回報在公事上了。但其餘的,他皆用「沉默」來回答!
她不年輕了,遲早得把這一切事業交給唯一的妹妹,在那之前她多希望藍天能成為她的妹婿,跟怡芳一起打理這間知名的工作室。
十年前她用盡恩惠綁住了藍天的人,而這五、六年怡芳用盡心機卻還綁不住藍天的心。眼看著她跟兒子就要移民了,這件事讓她更心急!
嗶——嗶——嗶——
內線電話打散了一室冰晶。
「我是藍Sir,請講。」
「好,我一會兒下去。」掛上電話。藍天見到珍姐留下一桌資料逕自離開。
嘆了口氣……
這麼多年了,他用沉默逃避他解釋不了的纷擾。他也想動氣的說:
我不想再拍了!我根本不喜歡怡芳!我其實已經不欠妳什麼……
但他卻……做不到……
點上一根煙,吹出許多迷忙的圈圈,像他的人生!
* * * * * *
一杯咖啡的房間。沒有靈魂的人。
午夜十二點的指針指著藍天的疲憊,一大串的鑰匙轉著一個又一個孤寂的門把,鎖住一道道暗黑空間,像在不斷不斷重複重複的鎖住自己的心。
反覆的一天開始又結束,臉上的鬍渣一根根控訴身體乏人照顧。最後一道門鎖宣告今天結束。沒靈魂的故事書又翻了一頁。
藍天的跑車帥氣依然,但旁邊蹲了一個煞風景的「小圓圓」!
新的一天才剛要開始,一個包的密不透風的小女生,無辜、可憐、無依的……又莫名其妙的走進他故事裡!
她睡著了嗎?
藍天蹲在雯子身旁發現她把臉藏在手臂中一動也不動,均勻的呼吸聲讓藍天忍不住用指尖戳了下……
熟睡中驚醒的雯子:
「啊——」
藍天伸手還來不及扶,就見一個小圓圓嚇醒的跌坐在地上一路滾落在人行道中!
「妳還在這裡做什麼?」藍天將她扶起,拍拍她身上的灰塵,心疼著:
「不是十一點就收工了,怎麼還不回去?」
雯子順勢靠著藍天,她跌傷了腳踝,痛得站不住。
「我在等你。」
一句話輕的打響了藍天腦中的雷,一個輕輕的依靠讓藍天心中起了警戒。
「妳等我做什麼?」
他輕輕將她扶坐在人行道上的公園椅,好讓她別再緊挨著他。
雯子壓根沒發現藍天悄悄拉出一大段距離,只一昧的揉著腳:
「我沒車可以回去,太晚了。」
「妳希望我送妳回去?」如果不很遠,他可以「順便」。
「不是啦!」她有點難以啟齒,希望可以找到委婉一點的說詞。
他挑高眉「欣賞」她躊挫做態的樣子。她那無辜的臉、曲折的心,他下午領見過了。
雯子想了半天,似乎沒有婉轉的時間了……她好睏喔!
「我想去你家睡一晚可以嗎?」
不是吧……藍天的眉緊皺了起來……這樣似乎又太直接了!
「不可以——」他發吼!
誰跟她說可以隨便去一個男人家裡睡的,尤其才認識那個男人一天!
藍天沒來由的大吼嚇住了雯子,她的眼淚經過五、六天的疲憊與折磨……涑涑涑的狂流不止,抽抽咽咽的說著不連串的字句:
「我不知道……對不起……火車已經不開了……找不到……真的好累……」
「等一下,妳說的我都聽不懂。」輕輕的,怕再嚇著她。
他沒有手帕,也不帶面紙,但她很不淑女的連鼻涕都「噗噗噗」的流下來,他只好脫下他的薄外套給她,而她也很不客氣的順手拿來擦。
他看傻了眼……不知該對這樣的女子下什麼評語!
「我來問,妳答!」
他扳正她的臉,逼她冷靜下來看著他。
她滿是淚光的眼凝視著他。快崩落的淚。快崩落的他的心。
「妳住哪?」
「嘉義。」
「妳要坐火車回去?」
她點頭。而他壓著太陽穴。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唱片公司沒幫妳安排住的地方嗎?」
搖搖頭,她無奈的說:
「公司說等我確定簽約了,再安排我住宿舍。」
變象的逼迫吧……簽下賣身契,就有吃有住了!
他再使勁壓住太陽穴,唉……「妳來台北幾天了?」
已經折騰多日的她,累的不想再清醒。迷迷濛濛的……「好像……六天了……」
藍天看著她舒服的閉上眼,看著她枕上他的肩,看著她瑟縮在他身旁,看著她發出小小又規律的酣聲……他腦中的警訊一片片瓦解!
他再也不管她是真的真,還是真的假!
一把抱起她上車,替她小心扣上安全帶,蓋好那件充滿鼻涕的薄外套,在一片虛無的深夜,將她載回自己的住處。
就悄悄放縱自己再相信女人一次吧!
不管是無辜還是狡訐?
他想為了這個小圓圓再沉淪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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