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
又近五月末的季春，該是研究所錄取榜單公布的日子。本是令人甚覺喜氣洋洋的紅色榜單，但如今對我而言卻是莫大的諷刺。勉強打起精神恭喜同窗多年的同學上榜，心底的滋味卻全不是臉上笑容那樣動人，來台北的人兒，這樣的表面工夫不算太陌生。
心裡總有點不踏實，不踏實的原因倒不是因為落榜，反而是種找不到人生目標的虛渺，或許，這是很多自殺者的前兆。家人溫暖的鼓勵，讓我那份罪惡感稍稍放鬆了些，但心底那份不安，卻也不是他們趕得走的。一天一天的夜晚，都在失眠與煩悶中渡過，像杯苦了的藍山咖啡。
一日的清晨，趕在太陽染了一片金黃前，起了個大早，離別信也沒寫得就拎背包悄悄出門，直到買了票，上了車，回個神，我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想要逃避，「我要逃避些什麼？」
「逃的開那無際摸不著的自己嗎」
「我是不是很沒用了？」坐在通往苗栗崎頂的電聯車上，望向窗外，老在苛刻著自己的無能。
「呵！枉費自己以前還常誇口，不論在怎樣的環境，都能無入而不自得．．．」「現在呢？」苦笑著自己的無力，卻也有些不襯托的幾分得意。
「今天你還有時間亂逛，啊不是要聯考了嗎？」電車是乎上了些人。
「唉！那種．．．我上定了啦！臺大之門為我而開。」聽著兩個小鬼高中生的自滿口氣，心裡倒也衝了幾句：
「哼！人生不是只有大學聯考，路還長呢？」像極了打過北伐的老頭，以得意的口氣在賣弄自己的人生經歷。但僅管如此，我不是他，我插不進他的人生經歷，他是自由的，無視我那賣弄的嘴臉。
「呵呵，你才遜掉了！」我看了他們一眼。
「哈哈！這是一定要的啊！」
越見他們聊得開心，心中肝火越發益大。
「Ｘ的，是不是知道我落榜，刻意刺激我！」像個狂人似的，總覺天下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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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頂站快到了，請旅客準備下車。」
月台旁盡是荒涼的景致，沒了現在文明的負擔，心情也落得輕鬆。信步走到兒時來過的海邊，沒有映入眼簾的熟悉，卻盡是一片陌生，僅管這個地方沒差多少。
海灘上少了些當年熱絡的人潮，眼底多了些海的面貌。
「啊．．．實在不敢相信，一個人竟然可以十年不看到海！」
「噓！細聲，別吵了這難得的祥和。」
發聲的是一個看似才２０歲的小姐，那細微的長髮隨海風微微飄動，隱隱蓋住那秀氣的臉龐，說不上是絕色之美，但她那淺淺的笑顏，卻是令人覺得舒服。
我趕緊坐下向她賠了個不是。
「對不起，吵了妳。」
「不是吵了我．．．是吵了這片海」
「海？」我有點迷惑。
「海也怕吵？」
「海要寧靜，他怕人帶給他不安。」她靜靜的說。
「喔．．．這有意思！海也有心情？」我有點帶著嘲弄地提出疑問。
但她並不回頭理會我，自顧自地說著。
「海更怕你這種帶著灰色的人來看他。」
「我？」
「你看到的海是灰色的吧！？」
「我！？」「你怎麼知道？」
「你透過海告訴我的」
「哦！但我不覺的我看到的海跟妳看到的不一樣，是藍色的吧！」我始終覺得她只是跟我打謎語。
「你不用心看，怎麼看得出海的顏色。」她的語氣漸漸地加重了。
「我已經張大眼睛看了啊！是不是妳的眼睛有問題啊？」
「．．．」她沉默得看著遠方，像是在看海，又更像在看比海更遠的地方。
「．．．」突然間，氣氛有些尷尬，我試著想挽回一些氣氛。
「嗯．．．那妳說看看，為什麼我看到的海是灰色的呢？」
「因為你的心是灰色的．．．」
突來的一句話，讓我不知該怎麼應對。
「嗯！妳是說，我心情不好嗎？」「的確如此，我是來散散心的，來吸收點色彩的。」被看穿心思的我，只好婉轉地打一下圓場。
「不要把你不想要的東西丟給海！海能幫你收多少呢？！」
「人們的東西丟不完，海卻也有他滿的一天！」
一語驚醒夢中人，嚴厲的辭語令我不知手措。
「我．．．我，只是．．．」
「別人不可能一輩子替你收拾垃圾，海也不可能！」
「希望你明白．．．」她的聲音逐漸緩和下來，彷彿她覺得自己過於嚴厲。
「嗯．．．我了解，妳說的很有道理。」有點慚愧地看著我前方的海，忽然，覺得他變得更加剔透、澄明。
「那．．．你眼中的海，是藍色的嗎？」
「我的海，也曾黑暗過．．．」「我爸爸便是在海一片黑暗時，離開了我，我彷彿還聽得見那天海的怒吼聲．．．」
「對不起，我不該讓妳提及．．．」想和她說聲抱歉，語未完，她又繼續說了下去．．．
「我出車禍後，海彷彿就再也沒有色彩過。」
「直到．．．有人告訴我，只要用心看，用心活下去，海，也會是藍色的。」
接下來的沉默，不像剛剛那樣令人不舒服，反而．．．反而像是澄清的海水般，一樣的安祥和寧靜。閉上了眼，人就像置身於暖暖的海洋中，說不出感受，只聽道，只看到，藍色的海洋。
微微睜開眼，映入的是已漸漸暗淡的天色，和她秀雅的臉龐。
「啊！快七點了，我該回去了。」怕沒有趕到末班車，我急著站起身，要離開。
「啪！」
「那再見了！」走到堤上，才發現起身時，把皮包弄掉了。
「請妳幫個忙，把旁邊的皮包丟給我好嗎？」
「那是個黑色的長方大皮包。」事實上，叫個女士把皮包丟給我，是個很不禮貌的行為。
「咦！我找不到。」見她在地上用手摸索了好久，卻始終摸不到她身旁的那個皮包。
突然，一個知道卻又被遺忘的事情，赫然令我驚訝！！
我趕緊到她身旁，把我的皮包撿了起來。
「我撿到了，不好意思，還麻煩妳。」
「不會！」
抬頭見到的，是她那令人碰然心動的笑顏，我也回了一笑。
側頭一見的，是一片被晚霞染得泛紅，卻依然透澈的，藍海。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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