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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突然問道:「米莉阿姨,妳當時是怎麼逃離玉米田的?」
她放下縫紉:「其實當時我就像傻瓜一樣。我在不遠處看到了費喬叔叔,他正一手托腮,眼神看著地上沈思著,這似乎是他思考時的一個習慣。我當時很高興能看到他,所以不加思索就奔向費喬,然後撲到他的懷裡,雙手挽著他的後頸,抱著他。事實上他並沒有感覺到我靠近,所以當我抱著他時,他沒有防備地把整張臉面對著我,他忘了自己的側臉在月光下看來是如此的可怕。不過正當他也回應我的擁抱時,他的眼神變得很奇怪。嗯~我想你們都是結過婚的人,知道我所說的眼神看起來像什麼:任何一個正常的三十六七歲的男人,他結過婚也有小孩,在情不自禁時看起來的樣子。即使只有一分鐘,當一個滿臉通紅,披頭散髮而且衣服鈕釦掉了一半而顯得衣著不整的十六歲女孩應該瞭解到自己當時的處境:在沒有任何預警之下就給了一個孤獨的牧師這樣一個緊緊的擁抱。」
「或許在那段日子裡,我被人家認為是個無辜且無知的女孩子。其實那也沒錯,我對男孩子知道的太少,正如同當時長輩給我的常識也是如此的貧瘠。然而,我當時年齡也大到察覺費喬叔叔那不尋常的眼神所代表的含意。而事實上真正嚇著我的,還是他那張緊靠著我的側臉:那淌著口水的斜嘴、下垂的眼瞼以及那扭曲的深紅色傷疤。」
「由於他的臉讓我反胃,我盡全力推開他,慌亂之間連袖子也扯掉了一節。我像野貓般地尖叫然後狂奔。一分鐘後穿越玉米田,然後發現自己置身在屋子後院。原來我迷路的地方距離屋子也不過幾尺而已。一陣暈眩,全身虛脫的我便暈倒在地。」
「然而,無論如何...」米莉拾起她的縫紉繼續手邊的工作說道:「我從來沒跟別人提到在田裡遇到費喬叔叔的事。我只跟卡席娜說田裡有個人嚇到我了,然後其他人也沒特別說什麼,或許他們覺得不需要透露什麼而自找麻煩。不久我便被送回家去,費喬叔叔則繼續在鎮裡當牧師。」
「我一直很慶幸自己沒有因為一時的驚嚇而毀了別人的一生。」米莉溫和地說道。「假如我當時說出了在田裡遇到誰,我想會毀了費喬叔叔,包括他在教堂的工作。你們知道當時的人們對於有負眾望的神職人員是多麼的鄙視。假如我說了什麼因此傳了出去,我想不會有鎮民給予費喬一絲寬容,也不會有人試著去體諒他的處境。神職人員不能有跌倒的時候,那怕一次也不行。跌跤一次就注定會被推入不信任的深淵。為了不讓良心在未來受折磨,我選擇三緘其口。然而我必須承認,我並不覺得這麼做有多麼的高尚或寬大為懷,畢竟保持沈默並不代表對自己公平。」
在這次的談話結束後沒經過多久,米莉年邁的丈夫便去世了。這件事讓米莉悲痛萬分,而我們也感同身受。對她而言,那是個平和的十月天,她始終保持凝重卻堅定的神情,接受丈夫過世的事實;就像一般六十多歲的村婦一樣默默承受一切。
之後沒多久,在年輕時總惹來桃色糾紛的二子傑克,有了婚姻上的危機。我們聽到流言關於他在追求一位年輕的女孩,也或者是女孩子一方主動。在那純樸的村落裡算是嚴重的緋聞。最後傑克的太太憤而帶著孩子們回到小鎮來和米莉一塊住。米莉對於媳婦回家哭訴已經習以為常,談到荒唐的傑克時婆媳兩人往往以淚洗面。傑克夫婦分居後,米莉每個月都會到傑克家打理家務,並照顧那沒出息的兒子。
在這段日子裡,米莉阿姨顯得越來越蒼老了。經過她的調停,終於讓媳婦原諒了傑克並帶著孩子回到家裡去,然而年邁的米莉對於這樣的結果並沒有顯得特別欣慰或愉快。她駝著背,步履蹣跚,身形萎縮。對於傑克這樣的行徑,即使我們已為人母也對於米莉為兒子所付出一切,感到有些不值。
米莉出生於一個長壽的家族,她本身很會調理並照顧自己。即使少了另一半,八十幾歲的她還是能每天打理家務,管好自己的日子。當然,我和一些鄰居也常常到米莉家裡串門子,問候她並確定她的生活一切安好。在這頻繁的問候與拜訪裡,我們和米莉聊的話題很少離開她的天竺葵。在一個冬天的午後,我和她坐在溫暖的火爐前,偶然我提到了在玉米田裡那嚇跑小女生的人。我非常驚訝這個來自於她的玉米田故事,米莉卻忘記已經跟我提起過了兩次。
這一次她如夢般地提起這段往事。她斜靠在自己的搖椅,眼神凝望著窗望積雪的斜坡地。注視著遠方的眼神,緩緩地回到我身上:「我現在瞭解自始至終自己的感覺,我曾經對他感到某種程度的喜歡。那種在青春期女孩對於同一屋簷下的成熟男性所產生的某種情愫。而對一位年輕的牧師來說,這樣的感覺也同樣發生。費喬總是比一般男性多了能言善道的特質,而這也是他曾受女孩子歡迎的原因。我想,當時我會毫不考慮地挽著他的後頸然後擁抱他,可能是因為當時真的很害怕,同時也被卡席娜嬸嬸那番在田裡有不少男人等著調戲女孩的警告所懾。然而,這就是我毫不考慮對他投懷送抱的原因嗎?我很清楚當時是怎麼回事。為何當時沒有人告訴我說神職人員就跟一般人沒兩樣,有原始的根性及性的需求,這些輻合在一起就是所謂的人類。如果他長得又胖又醜,嘴裡還嚼著煙草,我想不會在情急之下撲到他懷裡。
我輕晃著自己的搖椅說道:「不過,要把這樣的事情跟女孩子說,我覺得不容易。」 她很快地回應了我的疑問:「我知道~我知道~關於這樣的實情的確不好用話講明。大部分男女之間的事情都很難只用言語交代。妳想想,妳我不也用了不少難以盡述的方式在教導著我們的孩子,用暗示的方法讓他們自己瞭解深意。」
眼前這年邁的婦人,眼神又凝視著遠方,似乎正以誠實的光芒回顧著過去的日子:「在我心中,那段生活在玉米田旁的回憶,總是停留在我和費喬叔叔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的點滴,那個有著長腿的叔叔,寬厚的肩膀、平坦的額頭及微捲的棕髮,還有僅存一半的英俊面容。在家裡大部分的時間我們並沒有獨處的機會,就在那第一次,沒有人看到我們兩個的時候…」 (譯者按:這裡要稍微補充一下;米莉的意思是說,當時迷路撞見費喬,是他們唯一獨處過的一次。)
「我猜想當時如果不是因為那可怕的傷疤,他可能會緊緊地抱著我,然後做任何男人會做的事---試圖吻我。我也明白當時自己看起來的樣子;滿臉通紅,全身發燙,衣服的前襟整個敞開。對費喬來說,在那熟悉不過的玉米田裡,他不會想到任何其他理由為何我會如此衣衫不整;雖然這原因是迷路時我自己嚇自己所造成的。在早知我對他抱著好感的前提下,妳知道的,他會怎麼看待當時我給他的那一個擁抱。」
「所以,如果他的臉像一般人一樣正常,他以當時那樣的眼神看著我,就像其他男人看著他想要擁有的女人時所會有的眼神。或者那依然會嚇到我,也有可能會把我弄哭。即使是這樣,他應該仍然會再一次吻我然後安撫著我。妳知道,這類事情一向是這樣進行的。我可能和他並肩從玉米田走回家,在路上就決定要嫁給眼前的這個男人吧!為什麼不呢?我當時已經夠大了,就像一般人認為的那樣已是個大女孩。這或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同時應該也是費喬當下會想到的念頭吧!」
「然而,我卻做了什麼?當我看到他另一側的臉時,我像是看到毒蛇一般地退縮。然後尖叫、逃跑….」
「妳想,當時他會是什麼樣的感受?獨自一人留在玉米田裡。他可能想到我會告訴每個人他做了不禮貌的事;也可能會想到,當再次回到鎮上時將因為不名譽的事情使他永遠的遠離教堂的講壇。」
「然而,最讓他難堪的或許在於我那粗魯及直接的表達---對他臉部殘缺的極端厭惡。就像有人拿著利斧直接朝他的心坎鑿去,一如任何他想親近的女人可能會做的事一樣。」
「對他而言,那一定是….」她抽了一口氣:「非常殘忍的一件事。」
經過了一陣短暫的靜默,她緩緩地呢喃:「可憐的費喬叔叔...」
(全文完)
原文譯自:
Canfield, Dorothy. (1946). Sex education. Yale Review, 35 (pp. 252-264). New Haven, CT: Yale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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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問題與討論:
Questions for “Sex Education” by Dorothy Canfield”
1.In the story,what happened to Aunt Minnie in the cornfield?
2.How do you account for the three different versions of the incident she relates?
3.What does each version tell you about Aunt Minnie’s thinking?
4.What implications does the story have for college teaching?
5.What implications does the story have for student advising?
6.What implications does the story have for collegial relationship?
7.What relationship do you see between Kolb’s Theory and the story?
8.What relationships do you see between Erik Erikson’s development tasks and the story?
Pat Murrell & Kathy Story
Center for the Study of Higher Education, University of Memph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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