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年幼失恃,外祖父再娶,在她幼小的心裏留下第一道不安,儘管繼母的表現,遠遠優於生母,少了血源的繼母,母親總覺少了份親切。中學就開始了住校生涯、重慶大學電機系大二時,一向成績良好的媽,不知為何「流體力學」與「德文」被當,臉皮超薄的母親,無法面對重修的難堪,被外祖父安排暫時來台休息一陣,母親把外祖父交予的錢包,全部給了她表嫂,暫居在表哥家。開始了工礦公司上班的日子。那是民國37年,迄今己過一甲子有餘。媽常說,她呆在台灣的歲月,比年輕人還長!母親與父親就是在工礦公司結緣,父親是民國36年來台,當年父母親都没料到,不及二年的時間,大陸淪陷,從此,原本暫居的他鄉,變成永久居留地,甚或是埋骨處。
台灣與大陸失聯後,母親成了失怙失恃的孤兒,只能遷出原本暫居的處所,父親使出吃奶的力氣終於和母親成婚,兩位没有家援的年輕人,「窮」是唯一的寫照。學藝術的父親和以理工為背景的母親,没有瓊瑤筆下感人至極的愛情,有的只是艱難的生活!祖父是大地主,又是辦教育的校長,外祖父也是任職於政府部門的高級公務人員,所以父母親居家時,没有品嚐過窮的滋味!
外祖父一念之差没跟上政府腳步來台,祖父壓根不曾想過離鄉背景的日子,父母親在蔣公「反攻大陸」的口號下,一心一意念著回家鄉!即使有機會,也不想在異鄉置產。五名子女陸續出生,母親成了專職家庭主婦,父親因為母親家人的惡勢力,離開了工礦公司自行創業,不安定的經濟成了母親中年的夢饜!
父親以他的美術專長,開始和印刷業者接觸,爸爸成了小型家庭工廠,訓練學徒和我們這一群子女製版技術,在鋼版上依不同色澤分別塗料,工廠拿回去後套色印刷,印刷廠老闆還會不時的請爸繪製廣告圖。有骨氣的爸,他不要做畫匠,他要成為藝術家的心願,成為母親心中的痛,我依稀記得,曾有老闆請父親畫小型山水圖,賣給國外客戶,那時一幅山水畫就可以賣得500元(民國60年代)、也有照相館老闆請父親幫忙將相片,翻製於磁盤上,因為爸的山水畫及工筆畫都很細緻,但是老爸說:「我怎能因一時之貪念,毀我成為大藝術家的路呢?」就這樣,讓媽為錢煩了大半輩子!這也成了媽的怨,讓我體會「貧賤夫妻百事哀」的傷痛!
後來因為照相印刷取代了鋼版印刷,老爸不得不結束家庭工廠。代接的廣告畫也因為鋼版印刷老闆結束營業後,不會台語的父親無法和本省同胞溝通,接不到案子,最後老爹參加了公務人員基層考試,進了台北市政府度量衡檢定所,那是我國二的時候,母親是在我小三時,為貼補家用,進入了職場,家裏的生活總算安定下來。賃屋而居「窮」依然是我們家的樣貎!
政府機關的教育補助費,母親可以不再為籌措學費傷神,哥和我相當爭氣,一直拿著獎學金,不但花費少,還可支助家用,成為雙親的榮耀!爸是在我大學二年級時,才靠著公教貸款買了一間中和的小公寓,結束了賃屋而居的歲月!
研究所畢業,考上外商公司的同時,也考上了高考,老爹和娘以他們的生活經驗,直嚷著要我進入公務體系營生,自幼順從聽話的我,在三個工作機會中,選擇了「錢多、離家近」的台肥公司,我把白天的薪水全交給了爸(那時哥還在國外留學),晚上則兼家教、寫稿賺取零用金。在我印象中,當年所得已超越父母,家中經濟好轉,我的貢獻頗大。
畢業當年,在校園裏,碰到曾帶過我實習的長官,直接問我要不要到台肥公司應用研究室任職,就這樣不小心的進入了公營事業。公營事業的薪水本就較行政機關高,經過數年比照軍公教人員3%的調薪後,薪資差距更大,但在這體系內没有購屋低率貸款的福利、也無子女教育補助費、喪葬補助費、、等等福利,差別最大者在於可以安享退休生活的月退俸;公營體系則依勞基法,領取一次退休金。父親雖為D咖的小公務人員,但是因為教育補助費的福利,使我們都能如母親所願的完成大學教育,這一點全家都非常感謝政府的德政。也因此,對錢與工作都没有安全感的父母親,致力的把孩子們推往政府部門!
聽話的孩子進入了公務體系,也和公務體系的人結連理,家中的黑羊-弟弟,是媽最操心的孩子,當然就不在公務體系內,弟媳亦然,還好民國98年通過「勞工保險條例」,弟弟與弟媳都可以領取保險年金,只要顧好身體,到老不愁!在我前年生病後,我成了母親第二煩心的對象,雖可領一筆退休金,但媽總擔心通貨膨脹、又恐我身體情況不佳,到老不夠用,一直管著我的支出,感謝馬政府時代國會終於通過了「行政院組織法」,讓現在所呆的黑機關,依法簡併後成為行政機關的一隅,雖然我要籌錢購買失去的公務人員年資,也可能減薪,我依然很感恩的告訴媽:「您老人家可以安心了!」。
我們這一家,一門忠烈,因母親的生命經驗與膽怯,傳統「士農工商」唯有讀書高的觀念,以及母親未能順利走出大學門之憾,念茲在茲的要子女努力讀書、考試進入公部門謀生。遂斷了我在外商一展長才之機會,不懂逢迎拍馬、走後門、套關係的家族,就如王建煊院長所言,屬於公務族群內的一群笨蛋,但人生的歷程,使我深信「天公疼憨人」,台灣這塊土地的偉大,就在於這個社會對一個不滿20歲即踏入的外省小女生,經過六十餘年的努力,成就了可以安居生活一大家子的笨蛋,歷經戒嚴,迄今時下藍綠對立、社會氛圍不佳,政客操弄省籍情結之餘,我家這一門忠烈可是外省、本省、客家族群融洽的結緣在一家,比起一家忠烈的楊門女將而言,我認為母親比佘太君幸福多了!我也勸母親把對孫兒輩的操心移交到我們這一代,快樂安享晚年。
元旦家人團聚,同為公部門的職場經驗,聊起天來,話題不斷,家中除了已先行退休的妹婿及任教大學的哥早年就是簡任職等外,最早升為主管的我,不如後來居上妹妹及姐夫的官等,他們都已成為簡任官。但是在公務部門依然屬於C咖級人員,我呢!更在去年,離開主管職務,成了家中這一群笨蛋中職位最低咖者,比起他們,我還得花費上百萬金購買年資,所得和同年資同職位退休的公務人員相較,少了18%的利息福利,有點悽慘,但我覺得生活本來就該很簡單,只要健康活著,不為錢煩,就是幸福美滿的基礎,更何況我也曾經拿過高薪呢!您說,我是不是個很阿Q的笨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