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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3-24 22:32:12| 人氣18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電視小說:藍色鬱金香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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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回清水老家
沿台61線西濱快速道路行駛,道路大致與西部海岸線平行,兩旁時而出現木麻黃防風林和隆起的砂丘。沿途視野開闊,人煙稀少,行車狀況良好,每次回清水老家,我常選擇這條路線,所以很熟悉路況。
這趟回去,父母親不免要問及我臨時換工作的事,我總得面對。古人說:「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正是此際我心情的寫照。
車子在家門前廣場停妥,我推門進到屋裡,沒有半個人影,老姐的房門半掩著,我走進去坐在床緣。書桌上電腦螢幕開著,是封剛寫好的e-mail,收件人趙中平,老姐的男友,目前在美國唸研究所。
「中平:獨自在異國求學,寂寞難免,結交一些新朋友,可以讓生活不再那麼單調。如果忍耐不住,我特准你找金髮碧眼的洋妞解解饞。、、、、」
這是什麼跟什麼?老姐幾時變得那麼想得開了ㄋ?
「老妹,妳回來了,坐一下,等我把頭髮吹乾,再來陪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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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聲音從浴室裡傳來,老姐想必聽到我車子的聲音。

「老妹,妳失蹤好一陣子,室友說妳去旅行散心。公司同事打電話來家裡找妳,說妳留了封辭呈就不見蹤影。兩老一聽說妳失業,又對著我嘀嘀咕咕。妳呀,都幾十歲的大姑娘了,作什麼事情總是先斬後奏,也不和我們商量一下!」長姐如母,老姐果然盡得老媽真傳,經常操心這操心那,事情老是往壞處想。
「老姐,新的工作我已找到,下個月初開始上班。」
「薇,不是老姐喜歡唸妳,妳們公司裁員又沒裁到妳,幹麻辭去部門主管職務,那可是妳這幾年花不少心血掙來的。何況這年頭人浮於事,擁有份好工作不容易
,妳就是不切實際!」老姐又是一頓數落,想必這些天兩老一定在她身上倒了不少垃圾,真難為她這只垃圾桶了。老姐和兩老同住,老人家有什麼心事,當然找她訴說。
「姐,我只是換個工作環境,想說讓自己重新開始,日子過得快活自在些。」
「兩老出門去參加筵席,也該回來了,待會兒妳自己跟老人家說去。」
「先不談我,姐,妳和中平大哥還好吧?」
「老樣子啦,有空時寫寫e-mail,聽他訴訴苦。」
「姐,那封e-mail不小心給我看到了。I am sorry!」
「不要緊,咱們姐妹間沒什麼密秘。」
「妳倒是想得開,還允許他感情走私,真服了妳,姐。」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妳聽過『鞭長莫及』的成語吧?他人在美國,我總不能遙控,與其擔心他結交新的女友,不如和他約法三章,把話先說清楚!」
「如果他先走私,妳怎麼辦?」我像小學生一樣地好奇。
「我不過問他在美國的交友,只要他沒有變心,我就會一直等他。」
「那妳們如何維繫這份感情ㄋ?」我的好奇心可以殺死一屋子的蟑螂。
「彼此的默契和相互信任。我清楚他,以他對這份感情的重視與執著,不至於想要走私。」
「好浪漫ㄜ,快流鼻血了!這招我可學不來,要是我的阿那答,別說走私,就是心存這種念頭,二話不說,一定被我開除!我是有精神潔癖的,不能容忍別有二心。」
「這就是我們姐妹倆觀念和性情不同的地方,我比較像老爸,達觀開朗;妳比較像老媽,專注執著。」老姐向來擅長分析說理,天生就是端教師鐵飯碗的;我就不行,沒耐性又喜歡鑽牛角尖。老姐原本也是我師大學姐,她讀美術系,我唸音樂系,但我才唸了半學期,就決定休學重考,進入我最喜歡的資訊系。
「妹,妳剛才說妳的阿那答,莫非妳有男朋友了?」老姐順著我的話尾提問,我想我剛才的話的確有語病,才引起她揣想。
「沒有!目前為止,絕對當然肯定沒有!」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真的?我聽妳的同事說,妳們公司的曹總經理不是一直對妳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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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總經理?妳說那隻自命風流的小狐狸?我跟他八字不合!」
「曹漢齊的風評我也有耳聞,就是生性風流,喜歡拈花惹草。」老姐怎會認識這小要債的?我的驚訝,這回可是very serious,非同小可!
「姐,怎麼妳認識他?聽妳的口氣好像跟他熟稔?」
「本來Cosby要我守住這秘密,但妳都已經離開『翰林』,我想當初老爸要我守密的情況已經解除,所以告訴妳也無妨。至於詳細情形妳跟Cosby問去,老爸會一五一十地告訴妳。」”Cosby”是我們家三姐弟對老爸的暱稱,老爸風趣幽默,就像「天才老爹」裡的黑人喜劇演員Bill Cosby,經常在我們這些孩子面前耍寶搞笑,有時連老媽看不過去,也會罵他老不正經。
「Cosby要妳守密,這是怎麼回事?是什麼樣的秘密,先前不想讓我知道?」
「還記得以前住在清水街上的那位叔叔嗎?」
「記得,他們家住三合院,很久以前就搬去台北了。後來我們全家還到他們在陽明山的大別墅去小住過,那時我還沒上小學,但有印象。」
「那位叔叔就是妳的老闆曹董事長。」
「怎麼會是曹董事長?妳是說曹董事長是老爸的童黨?」我驚叫出來,一時之間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
「當初妳打算去『翰林』應徵工作,以妳優異的在校成績,雖然大夥兒都對妳充滿信心,但Cosby還是特地寫封信給曹叔,要他好好栽培妳重用妳,還交代曹叔,為顧及妳的好勝心和自尊,並且在妳考進公司後,不會因為兩家的私交,以為自己身份特殊而表現出驕氣,所以不可以向妳透露Cosby和曹叔的交情。」
「姐,原來妳早就知道,為什麼我每次回來過節,都沒聽妳提起?妳可真是『特級金蘭醬油』守口如瓶啊!還說咱們姐妹倆無話不談,騙人!」我抱怨姐姐瞞我這件事。
「其實,妳考進『翰林』,完全是憑妳自己的實力,在妳進公司後不久,曹叔有一回經過台中,順道過來家裡作客,在兩老面前直誇妳有真材實學,肯學習有上進心,還說『虎父無犬女』,把兩老哄得茫酥酥的。」書教久了,果然很會哄人,老姐搬出她說童話故事的本事,我也被哄得一愣一愣的。
「ㄛ,原來如此!」我有點恍然大悟,難怪每回曹董事長,ㄛ,不,是曹叔,看著我時,表情總是慈祥和藹,眼神溫柔專注,說話的語氣也很親切,讓我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那感覺一直給我一種錯覺,彷彿眼前和我說話的這位長輩不是別人,而是我的父親。
「妳小時候樣子很機靈可愛,曹叔最喜歡抱妳,好幾回向老爸提議,將妳過繼給他當女兒,都被老媽婉拒。後來曹叔還很認真地說,等妳將來長大,一定是個大美人,他要他的兒子把你娶進門,當他們曹家的媳婦。」老姐越說越離奇,我聽得目瞪口呆。
「真有這回事?」
「薇,妳想老姐有必要編一套故事來騙妳?曹叔前前後後的確說過幾回。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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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直接向兩老求證!」如今回想起來,小時候把我扛在肩上,陪我玩「造飛機」的叔叔,應該就是我的老闆曹董事長了。而曹小開就是那個戴著牙套,眼珠子像蒼蠅、講話大舌頭還邊流口水的臭男生。
「曹漢齊不是還有個弟弟?」
「是有個弟弟,名叫漢彰,二媽生的,長得蠻英俊挺拔的,從小就喜歡模型飛機,現在是空軍飛行員,聽說在花蓮佳山基地邱伯伯的聯隊上飛幻象2000。」
「邱伯伯,以前常去他們家包水餃、喝酸辣湯的邱伯伯?」
「嗯,沒錯!邱伯伯是聯隊長,官拜上校。」邱伯伯也是老爸的童黨,雖是外省囡囝,但卻和本省的老爸、曹叔從小玩在一起。老爸還有一位童黨鄔伯伯,也是外省囡囝,現在是國中校長。他們四人小學同在一個班上,感情很要好,邱伯伯最常回來清水,也常來我們家作客。
「薇,妳的辭職信剛到公司的隔天,人在上海的曹叔就打長途電話來,老爸聽說妳不想待在『翰林』,講電話時一直眉頭深鎖,妳知道咱們Cosby向來是個樂天派,這些天卻突然變得沉默寡言,一定是操心著妳的事。老妹,妳經常不按牌理出牌,以前放著音樂系不唸,自作主張重考,改學資訊,事先也不和家人商量。師大音樂系讀畢業,好歹也是中學音樂老師,工作分發好的,也不用妳再去找,雖然待遇不比妳們資訊業高,總是個鐵飯碗。我們姐妹倆,一個學美術,一個學音樂,從小就在兩老有計劃的栽培下,浸淫在藝術環境中,兩老希望我們兩姐妹都在教育界,過單純寧靜的教書生活,但妳卻堅持自己的想法,中途翹頭。」老姐婉言相勸,說得我絲毫不敢辯駁,我自知理虧。
「怎麼不講話了?老妹。」老姐注意到我無言以對。
我感覺自己眼眶濕濕的,不敢抬起頭。
「好啦,老姐就不再碎碎唸了。待會兒兩老回來,妳可得先準備好一套劇本,撒嬌妳最在行了!肚子餓不餓?我替妳煮碗什錦麵。」
「我吃過了!」說完,提起行李,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和衣躺上床,開始想著如何哄老人家開心,讓他們不再追究我換工作的這件事。
兩老回來後,老媽進來我的房間,經過這些天,她氣也消了,只是簡單問我新的工作性質和公司所在、幾時上班,離開前還叮嚀我,要我記得去書房安慰一下老爸。
晚上我去老爸書房找他懇談。
「爸,您還在生我的氣?」
「沒,只是擔心妳。」
「對不起,爸!」
「曹叔和老爸間的故事,妳姐告訴妳了?」
我點點頭。
「妳離開『翰林』後,妳曹叔就打長途電話來,說是跟我道歉,沒盡到照顧世姪女的責任,言語中頗多自責。其實該反省檢討的是我,我沒把妳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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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您別這麼說,都是阿薇不好,自己太任性。」
「丫頭,妳的請辭打亂了曹叔長遠的佈局,曹叔計劃在退休前,逐步將『聯合電子』交給大兒子漢齊,『翰林軟體設計』則屬意交給妳經營。原本曹叔希望妳嫁給漢齊,成為曹家媳婦,與漢齊繼承家業,繼續經營他辛苦半輩子建立的晶圓王國。後來看見漢齊結交別的女友,曹叔退而求其次,想收妳為義女,替他小兒子漢彰管理『翰林』。曹叔很欣賞妳在軟體設計領域的過人才華,曾經幾度跟我說,如果妳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寧可把全部事業都交在妳手上,因為漢齊各方面的表現遠不如妳。、、、」父親像說書人一樣細說從頭,把前因後果娓娓道來,曹叔對我的器重和這片苦心,我既感動又因辜負他而深覺慚愧,雖然我是在不知道兩家有此交情的情況下請辭,雖然我的請辭有點像負氣離家出走的孩子。
「爸,我對不起曹叔,但木已成舟,工作都辭了,接下來我只想以全副心力專注在新的工作上。」
「這樣也好,妳一向有自己的想法,老爸也只能繼續在精神上支持妳。」
「爸,謝謝您!親一下。」和曹家之間糾纏不清的瓜葛,隨著我離開『翰林』,我心想,總算是劃上一道休止符,而塞翁失馬,這未嘗不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九】全新的開始
在家休息幾天,月底時吳董事長的司機小郭,駕駛豪華的別克轎車,如期來家裡接我,連同我的車子,也一併由隨行人員開回台北。
「陳副總,您的傢俱和個人物品,已經搬進新的公司宿舍。」
小郭話不多,但很細心很有禮貌。我問他如何擺脫守在「翰林」宿舍門口的狗仔隊和各路人馬,他告訴我說他喬裝成搬家公司工頭,準備了兩部掛著同樣車牌的中型貨車,中途故意在巷子裡東轉西轉,接著是掉包,來個偷天換日,讓各路人馬去追蹤裝著廢紙箱的那部車,至於載運者我的家當的那部車,則從容地開回新的公司宿舍。這招「金蟬脫殼」是他想出來的,他的老闆吳董還不知情。
新宿舍位在中山北路七段,美國學校附近。車子剛到,迎面走來一位中年歐巴桑
,以「頭家」稱呼我,這稱呼讓我感覺彆扭,因為頭一回被如此稱呼,還不太習慣。她簡單自我介紹,夫家姓王,「廣成」的員工都叫她王媽媽,剛從總公司員工宿舍調過來,是這裡女舍的舍監。
走進宿舍,到處擱置著裝潢材料。王媽說我的套房已經先裝潢起來,幹部及員工房間,正在加緊趕工,所以目前只有我先住進來,其餘的人月中才會陸續遷入。宿舍裡配置數名印尼女傭,負責洗衣、打掃、整理環境及替員工準備宵夜。
我心想,吳董事長可真細心,體貼員工而且設想周到。
王媽領我進到我的房間,說是套房,其實有四房兩廳,還特地為我準備了一間琴房,裡頭擺了一部史坦威鋼琴和一套立體環繞音響。客廳裡擺置一組紅木傢俱,牆面是淡紫色的壁紙,透明的大型落地窗,使得整間客廳採光明亮通風涼爽。對著正門的那面牆上還掛著一幅大尺寸的梵谷名畫「鳶尾花」,裝潢感覺寧靜雅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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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訝異吳董事長是如何打聽到我的音樂背景,知道我閒暇的娛樂主要是彈鋼琴和聽古典音樂,而更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則是客廳和鋼琴上面的花瓶裡,分別插著藍色的鬱金香和紫色的愛麗思,都是我喜愛的花種和色系,使我不禁聯想起曹小開,但理智告訴我,應該與他無關。
隔天,我帶著愉悅的心情去公司報到,公司位在中山北路二段的辦公大樓。走進位在六樓的公司,守衛很有禮貌地告訴我,請我搭電梯直上十二樓,吳董、黃總和各界佳賓在那裡等我。隨即按內線通知說我人已經到了。
上到十二樓,一走出電梯,兩旁夾道的人龍,竟然多數是以前「翰林」公司設計部的老同事,「這是怎麼一回事?」我被眼前的情景搞迷糊了。
「歡迎陳詠薇小姐,閱薇草堂軟體設計顧問公司總經理」,在我還弄不清楚「閱薇草堂總經理」這名銜之前,立刻陷入掌聲和響炮陣中,晶晶、以枚和嘉玲等老同事逐一上前向我獻花擁抱,十幾個大女生圍著我又是拉手又是摸我衣服髮飾的,還七嘴八舌三姑六婆地東問西問,簡直就像是同學會。還來不及回答她們的問題,司儀透過麥克風宣佈:
「閱薇草堂軟體設計顧問公司開幕典禮暨迎賓酒會,典禮開始,請各位佳賓入座」。走進接待室佈置成的禮堂,赫然看見講台上除了吳董、黃總和幾位軟體設計業界的大老闆,還有一對熟悉的父子檔:曹叔叔和曹小開。
「主席介紹各位嘉賓。」
只見台上吳董和曹叔兩人在座位上互相禮讓著,後來還是吳董起身致詞。
「聯電曹大老闆、翰林曹總經裡、嬉遊龍鄭董、遊戲橘子張董,實在不好意思,今天這個場面,本來輪不到小弟上台來說話,承曹大老闆,也是閱薇草堂軟體設計顧問公司最大股東指示,就由小弟我來說幾句祝賀的話。今天是閱薇草堂軟體設計顧問公司的生日,這家新成立的顧問公司,以『翰林』軟體設計公司軟體設計部的員工為班底,目前的陣容堪稱是集合國內電腦軟體設計界的精英。為因應我國加入WTO世貿組織,避免國內軟體業界惡性競爭,提升國內軟體設計業界在國際電腦軟體領域的競爭力,經由聯電曹大老闆召集國內十數家大中型軟體設計公司負責人,開會研商,決定整合國內軟體設計公司設計人才,成立一家上游性質的軟體設計顧問公司,這家公司由國內十數家軟體設計公司共同出資,聯電曹大老闆掛名董事長,翰林曹總經裡、嬉遊龍鄭董、遊戲橘子張董等大老闆均為常務董監事,小弟暫代執行長一職,實際負責人是總經理Vivian:陳詠薇小姐和副總經理李又陵先生,各位都知道這兩位向來有軟體設計界『金童玉女』的美稱,如今聯手出擊,一定可以締造國內軟體業界的最高潮。難得的是他們二位都很年輕,還不到三十歲,孔老夫子說:『吾三十而立』,他們兩位不到三十歲就能執軟體設計界的牛耳,足見年輕人當家作主的時代已經來臨。這叫『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ㄋ,可憐哪!統統死在沙灘上。」吳董妙語如珠,語畢,立即引起台上台下一陣哄堂大笑。
「『閱薇草堂』這名稱是曹大老闆取的,借用清朝才子紀曉嵐『閱微草堂』的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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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其中的微加上草字頭,則是與公司實際負責人的名字暗合,曹大老闆曾向小弟提及,說他將Vivian小姐視為己出,當作是親生女兒,所以這家公司就以Vivian的名字來命名,公司的英文名稱就叫作『Vivian』。今後,Vivian公司將提供國內軟體設計業界所須各項諮詢服務和技術支援,並協助各軟體廠商開發各類型高階軟體及代訓軟體設計人才,所以公司定位為諮商服務性質,不以營利為主要目的,歡迎業界充分使用Vivian公司這項資源。」吳董致詞時,曹小開的眼睛一直盯著我看,視線沒離開過我身上。
「接下來,請曹大老闆為大家說幾句勉勵的話。」吳董轉身走向曹叔,伸手邀請曹叔。曹叔雙手合十,打躬作揖表示婉謝。
「曹大老闆太客氣了,接下來請公司負責人總經理Vivian小姐為我們說幾句話。」
我哪有心理準備?原以為今天自己是到「廣成」上班的,沒幾天怎麼事情會變化這麼大,自己竟然坐上新公司的總經理位置,而且從頭到尾都被幪在鼓裡。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我只能勉強說幾句感性的話,感謝曹叔和在座的大老闆共同集資成立這家新公司,以及勉勵今後將與我一起打拚的公司員工。
接下來的酒會,曹叔、吳董、黃總陪我和副總李又陵一起會見公司常務董監事,這幾位都是以前就認識的大老闆,禮貌性地寒暄幾句、握手拍照。曹小開很識趣地跟在長輩後頭,全程只是點頭微笑、不發一語。酒會結束前,曹叔、吳董、曹小開、黃總一行人進到我的新辦公室。以枚是總經理秘書,她手腳倒是利落,已經把各部門組織人事表和新年度的業務企劃書擱在辦公桌上。
一行人順序坐下之後,吳董先開口說話:
「曹佬,今天這樣安排,不知是否合您的意?」
「吳董您客氣了,為國內電腦軟體業界未來的發展,您出力最多,功勞最大。」
「不敢當,不敢當,今後要仰仗您世姪女的地方還很多。」
「這波全球性的經濟不景氣很快就會從谷底復甦,『翰林』的班底加上李又陵的團隊,讓我對國內軟體業的未來前景充滿信心。」
「曹佬高瞻遠矚,胸襟氣度恢宏,願意讓出整個『翰林』設計部團隊,讓業界共享資源,小弟實在佩服。」吳董應對得體,懂得趁這機會拍拍曹叔馬屁。
「Vivian還年輕,不懂的地方很多,今後還望吳董費心調教。」
「調教豈敢,我還想向她拜師學藝ㄋ。」
曹叔回過身來對我說:
「Vivian,妳仍兼任『廣成』執行副總,負責替吳董訓練剛成軍的設計部人員。這是我和吳董協商好的。另外,『翰林』將聘妳為有給職的顧問,希望妳不會拒絕。這兩件事,原本應該事前先徵詢妳的意願,但因為籌備新公司的時間緊湊,
而妳人又在休假中,所以我就自作主張。」
「曹叔,我擔心自己分身乏術,難以同時勝任三職。」這樣的安排的確讓我感覺肩頭負荷沉重,我必須把自己的顧慮說出來。
「不要緊,妳盡力去做,眼前的工作是先讓顧問公司的營運上軌道。等忙得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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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再抽空回去幫忙。今晚我沒別的應酬,等妳這邊暫告一段落,我派人來接妳,叔叔也好久沒和妳閒話家常了。聽妳叫我一聲『曹叔』,心裡真痛快,要不是妳爸堅持,其實我很巴望妳一開始進來『翰林』就已知道整件事,如今因禍得福,咱們總算可以名正言順地相認了。不禁讓我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把妳扛在肩上玩造飛機的情景、、、」曹叔的赤子情懷讓我感動,雖然今天這種場合不太適宜提及這些陳年往事,但我完全能體會他的心情。
「曹叔,如果我永遠不長大,您還會陪我玩造飛機嗎?」話一說出口,我才發現自己失態了,都已經是大姑娘家,還這麼會撒嬌。
「那是當然,不過叔叔老了,現在可扛不動妳!」
在座的吳董等人,也被我們叔姪倆童話式的對話給逗笑了,連一旁的秘書以枚也
蚩蚩地笑著。
曹叔、吳董、黃總等人先行告辭,我送他們出辦公室,回來時發現曹小開還在,他負著手在辦公室踱步,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曹總經理,您還有事嗎?」
「Vivian,或者該稱呼妳詠薇妹妹,剛才一直沒機會和妳獨處,所以等到現在。」
我知道他有話要說,於是示意以枚暫時離開。
「現在,你可以說了!」我一邊翻閱著桌上的文件。
「可以坐下來談嗎?」
「沒人罰你站ㄚ?!」我拿起文件就近坐在沙發上,曹小開也跟著在我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
「詠薇妹妹,妳的辭呈剛寄到公司,我還沒過目,人事主任林叔叔就立即把妳的辭職信傳真到上海,我還是在接到父親從上海打來的電話,才知道妳決定辭職。」
「曹總,對不起,給您添麻煩!」我的回答冷冷的,像一池高山湖泊裡的水。
「在電話中我父親大發雷霆,從來沒嘗過他老人家這麼大的排頭!」
「ㄛ,你被訓話了?」我嘴裡說著,心裡卻有點幸災樂禍。
「老人家大罵我糊塗,還直說我壞了他的佈局,立即在電話中指示林叔,暫時解除我在公司的職務,等他回台後發落!我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我心想:曹總經理你也有今天,當初公司裁員時的意氣風發,都到哪裡去了?!這回我沒答腔,這節骨眼總不好意思落井下石。
「一週後,我父親搭早班飛機從香港回來,我親自去接機,他老人家不發一語,不高興全寫在臉上。回到公司,我早有心理準備,跟他進了董事長室等他訓話。
他看過我關於公司未來的營運調整計劃和裁員書面報告,倒也沒說什麼,只是說我的執行方式欠考慮。」
「ㄛ,曹董事長怎麼說?」
「他認為應該將公司資淺人員重新編組,優先派到新加坡的分公司和上海的辦事處,一邊繼續受訓,一邊瞭解當地的市場性質。而我卻是想將資深人員派出去, 當時我的想法是這些老鳥經驗豐富,比較能適應當地的商業文化,處裡各種突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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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況。我父親說這些資淺人員都是剛從學校畢業,清一色單身,多數沒有家累也暫時沒有婚姻的顧慮,外放的意願會較高,而且年輕人可塑性強,出去見見世面,學些我們這裡學不到的經驗,歷練個幾年才調回來,對公司長遠的營運會更有助益。」
「曹董事長的見解的確比較周延妥當。」我說。
「其實,我父親最在意的還是妳離職的事,那天他才一五一十地把我們曹陳兩家的交情全盤說給我聽,我才想起記憶中的確有個長頭髮的小女生,模樣長得很可愛,而且很會撒嬌,但每回見到我,總是跟我扮鬼臉,不許我接近。」
「ㄛ,我小時候很恰ㄏㄡ?」
「恰查某一個!」連我小時候的帳都還牢記著,這男生未免小鼻子小眼睛,太會記仇了,也許小時候我的確對他很兇悍吧?
「我父親還責怪我不該派妳去新加坡,說以妳的情形不可能會同意這樣的安排,因為還沒出嫁的女兒,心理上對家庭還很依賴,而妳又很孝順乖巧,很黏妳父母親,不會答應出遠門。而妳決定辭職,不僅讓我父親難以向妳爸交代,並且也會在公司裁員的節骨眼上,投下難以收拾的後果,整個設計部將因為群龍無首而瓦解,一些原本並無意辭職的員工也將會追隨妳而離開,換言之,妳所引起的連鎖效應將會使『翰林』被迫關門。」
「那,曹董事長如何處理?」我不好意思說成是如何處理「這次的危機」,因為整件事最初雖非因我而起,但我的突然請辭的確使問題複雜化。
「我知道妳請辭的消息一旦傳開,一定會使人心更加浮動,因為妳離開公司那天,許多同事親眼見到我們之間為裁員的事起了嚴重的口角爭執,設計部的員工會直覺以為妳是為了抗議我大舉裁員而辭職,而把帳記到我頭上。於是我主動向員工聲稱妳休長假。但大部份員工並不相信,因為他們看到『壹週刊』的報導,而壹週刊得到消息,我相信是公司內副理級以上的高階主管透露出去的,因為我在各主管彙報上曾提及妳的辭呈,雖然當時我要求全面封鎖消息。」我心想我的辭呈竟能讓這位曹總經理戰戰兢兢來因應,而曹小開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我心中仍有疑惑。
「曹總經理,你那時不是已被你父親解除職務?怎麼還能作這樣明快的處理?」
「是我央求人事主任林叔叔晚幾天發布人事命令,他是我父親的老部屬,從小就很疼我,他也覺得我應該先穩定軍心,立即進行危機處理。」
「直到你去『廣成』應徵,有業務部的員工從他在『廣成』那邊上班的女友口中得到消息,才確定妳真的辭職,而紙已經包不住火。這時所幸我父親已經趕回公司,他聽了我的報告,知道妳去了『廣成』,決定去電吳董事長,約他見面吃飯。接下來都是我父親處理的,那時我已成為公司裡的「閒人」,詳細情形我就不十分清楚了。
「曹總經理,這樣說來,我的宿舍佈置真是你的傑作囉?」
「沒錯,是我交代下去的,我瞭解妳的興趣和喜好。就連成立一家中立性質的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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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設計顧問公司,也是我向我父親獻的策,唯有如此,才能從『廣成』吳董那邊把妳給要回來。而決定成立這家新公司後,公司的中高階主管,也是我父親要我擬定出人選。因為我最清楚國內各家軟體設計公司的虛實,有哪些值得網羅的人才。」原來曹小開才是「影武者」的黑澤明,編劇兼導演,這倒是讓我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而他好像小學生抄聯絡簿似的,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前後作了哪些功課。
「你告訴我這些作什麼?要我對你心存感激?」我想瞭解他背後的動機。
「Vivian,我從未有如此樂觀的想法,我知道妳對我成見很深,不可能因為一兩件事而對我改觀。但我真心想為妳做些事,也算是對妳的一點補償,我不願見你
為躲避我,而去到一個妳難以施展抱負的地方,如果妳真的那麼厭惡我,我會很識趣的離妳遠遠地。」曹小開這席話說得很誠懇,只是他不瞭解我原來的想法,我不願再與曹家有任何瓜葛,我不想繼續當他們父子手中的那枚棋子。雖然這想法後來還是敵不過現實。
「阿Ken,你沒虧欠我什麼,當初我選擇離開,其實是想證明憑我自己,也能走出一條坦途。」
「以妳的才華和實力,妳絕對可以辦到,我從未置疑。但當妳重新來過,妳勢必要繞遠路,晚幾年才能達成目標,實現妳的理想。」
「至少我不必繼續生活在你們曹家的陰影下!」
「陰影?不必然是陰影,往好處想,未嘗不是『雙贏』!」好一個「雙贏」,曹小開辯才無礙,也是久經商場訓練出來的。的確,今天我之所以默許曹叔所作的安排,關鍵正是基於「合則雙贏」的長遠考量,其次才是兩家的交情與曹叔對我的疼愛和器重。在我目前所處的境界,我已享有業界極高的地位和名聲,我所在意的不是能為公司創造更多的利潤,反而是我能為國內電腦軟體業界作出怎樣的實質貢獻,而服務性質的「軟體設計顧問公司」,正是我逐步實現理想的根據地,「合則雙贏」,彼此各取所需。
「不談這些,談談你吧?不是這個月要請我喝喜酒?」我問他和碧霞間的婚事。
「喜酒妳是喝不到的,我已經和碧霞吹了?」他倒是回答得爽快,而且表情很輕鬆。
「你們之間怎麼回事?」
「原本我答應娶她,是我父親不希望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爹,讓曹家的骨肉流浪在外。沒想到她欺騙我,她根本沒懷孕!」
「沒懷孕?你怎麼知道的?」
「上月底,我臨時有事回家一趟,當時她已外出,我在她梳妝台上偶然看到一包『排卵藥』,拿藥的日期是之前兩天。我越想越不對勁,都已經懷孕兩個多月,怎麼還吃排卵藥。於是我以未婚夫的名義向婦產科主治醫生調閱碧霞的病歷,赫然發現她其實沒懷孕,她先前拿出來的診斷證明,竟然是花錢向駐院醫生買的。我把她的病歷表影印下來,回去質問她,她才向我吐實。我以此反制,要求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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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否則一狀告上法院。」
「沒想到碧霞如此處心積慮。唉,何苦ㄋ?」我感慨地說。
「從此,我又恢復自由身,不再受制於她。」小開的臉上又再度堆滿奕奕的神采,
讓我印象深刻,男人竟然可以如此輕鬆地擺脫掉一個他不愛的女人,同時,我也
替碧霞感到不值,為這樣的男人費盡心機,何必作繭自縛、自討苦吃?

當晚,曹叔派車來接我,我們在長榮桂冠酒店聊了一些事。
曹叔很誠懇地希望我能給他兒子一次機會,因為只有我能栓得住這頭遊戲人間的野馬,在未來他退休後,協助他兒子經營他辛苦半輩子的晶圓王國,並且,以我的才華和能力,一定可以再創曹家企業集團的事業高峰。我沒敢答應曹叔,只是含糊其詞地說我和漢齊是否有緣順其自然,但心裡其實我根本不想把自己的婚姻拿來當賭注,尤其對象是曹小開。雖然說我聽過「浪子回頭金不換」的箴言,但也同樣有「貓兒改不了偷腥」的警語,與其和曹小開廝混,不如繼續單身,自己的悲歡自己的愁,至少活得自在安心。
曹叔還問我是否有意在幾年後接手「翰林」,同樣我暫時不置可否,以先把顧問公司作起來為當前首務,而經營這家顧問公司,才是我真正的興趣所在。
曹叔還告訴我,他們這些股東,不會插手我的顧問公司,我可以放手去做,
董監事會只按時聽取我的業務報告,不作任何決策,顧問公司由我發號司令。其次,我持有公司股份百分之十。這幾項都是他們十幾位發起人共同的決議,從此,我不必有後顧之憂。對於曹叔的細心佈局和長遠規劃,我心中滿是感激,曹叔待我,早已形同自己的親生女兒。
【十】祥哥的情詩
隔天下班後,我去台大的地下人行道拜訪算命仙瞎子阿祥。
大老遠就看見他拉著二胡唱他的「改編歌曲」:「你便祕,你天天都便祕,大便統統塞在肛門裡,我實在同情你、、、」,圍觀的聽眾笑得很開心。我聽出來是改編自鄧麗君的「甜蜜蜜」,這瞎子真是個鬼才。我駐足旁觀了一會兒,等人群散去,才走向他的攤子。
「ㄚ祥,還記得我嗎?」我坐在籐椅上說。
「蘭蔻牌香水,銀鈴般清脆的聲音,想必是詠薇小姐?」
「好記性!」
「幹我們這行的,沒有好記性,早就餓死在路邊啦!」
「回來聽你說自己的故事,順便請你上館子,兌現諾言。」
「我就算準妳會回頭來找我,怎樣?我的預測準嗎?」
「八九不離十,雖不中亦不遠矣!比你預測的還順利。」
「還跟我說文言文勒,不簡單阿!妳稍等,我把攤子收拾一下!今天提早休息。」
我也彎下腰來幫忙,等他把櫃子鎖上,我正想伸手扶他,才碰到他手臂,他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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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去這段路,我自己來。」他拄著拐杖,拎起一只黑色小公事包,方向感很好,我跟在他身後,走上樓梯。出來到羅斯福路口,他沒問我上哪去,我牽他過馬路,走回新生南路台大側門,扶他上我的白色Corona房車。
車子經過羅斯福路五段,左轉興隆路,再左轉萬芳路。這時坐在一旁的阿祥才開口說:「我們要去貓空,是不是?」
「嗯,你的方向感很好。」我說。
「剛才頭頂上有捷運列車經過,而這中間妳又兩度左轉,應該是往動物園或木柵方向,你不會帶我去指南宮餓著肚子拜神,所以一定是去政大後山的貓空,那兒才有地方打牙祭。」
「Right!你眼盲心不盲,果然精明。」
到了貓空,我找了一家背山面谷的茶坊,扶他上樓梯,在一個幽靜的角落座下。
我問他喜歡吃些什麼,他倒是隨和,只說:「客隨主便」,於是我點了幾道清淡的野味、茶葉點心和一壺鐵觀音。
「妳的新工作找到了?」他首先打破沉默。
「嗯,出乎意料地順利。」我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因為他才是今晚的主角。
「順利就好,但還是得慎防周圍的小人,妳的個性很容易信任別人,因此也容易被朋友出賣或遭小人暗算。」
「我會留意,謝謝你的提醒。但現在我要聽你說自己的故事,今晚的主角是你,ㄚ祥。」
「詠薇小姐,為什麼妳對我的過去如此感興趣?」
「還記得上回初見面時,我說過每個人就像一本小說那個比方嗎?」
「記得,妳的比方很有創意,讓我印象深刻。」
「從小到現在,我求學和謀職過程一直很順利,唸大學時雖有小小轉折,卻也談不上挫折。我現在和可預見的未來,就像一部劇情熱鬧的暢銷小說,內容卻膚淺而空洞,既不深刻更不感人,唉,一路走來,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浮華的人生有什麼意義?」我娓娓道來,訴說著擱在內心深處許多年的感觸和迷惘。
「詠薇小姐」
「叫我Vivian,我喜歡你直接叫我Vivian。」
「Ok!Vivian,古人說:『知足常樂』,相較於多數人,妳可說是天之驕女,不必刻意讓自己的人生變得迂迴曲折。有些人就是出身好、運氣更好,一輩子沒有大悲大喜。說上蒼造人,本來就不公平;造化弄人,更不是常理能解釋。」阿祥倒是先安慰起我來了。
「別談我了,談談你自己,你的過去和未來的計劃。」我趕緊把話題拉回來。
「我的本名叫翁榮祥,大學讀的是國立藝術學院音樂系國樂組,主修二胡等絃樂,原本計劃服完兵役後,報考省立國樂團。大學畢業後,我考取預官,由於父親是備役海軍少將,他的觀念裡年輕人服兵役,接受磨練和訓練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雖然以我的專長,一定進得了『藝工隊』,但我仍自願到基層連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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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完陸軍預官訓,我抽籤被分派到金門防衛司令部後指部,負責彈藥解運職務。在一次押解火藥包過程中,因軍車為閃避民車以致失控翻覆,引燃車上火藥包,造成連續發火爆炸,我就是在那次意外中受傷,這次意外事件還曾上無線電視台國內新聞。」我靜靜聽他說著,不敢打岔。
「在花崗石醫院躺了將近一天,接受初步的燒燙傷先期急救處理,我和其他幾位受重傷的弟兄,被安排後送回三軍總醫院。醒來當時我渾身裹著紗布,像一具動彈不得的木乃伊,而且眼前一片漆黑,我知道這輩子大概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了,但我意志還算清醒,全身皮膚超過百分之七十的兩度和三度燒傷,因為灼燙感和刺痛使我無法入眠。我父母親趕到三總急救室,母親抱著我痛哭,還一邊責怪父親;父親隔著紗布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隱約聽見他的啜泣。、、、」他喝了一口茶,接著說下去:
「後來傷口發炎,我陷入將近一週的昏迷期,中間短暫醒來過幾次。醫官使用高劑量的抗生素,以控制我的病情。一週後我總算回復神志,暫時離開鬼門關。那時我不能言語,因為喉頭被切開,插著一條餵食管,腳踝上綁著木條,用來固定針頭,只有那部位找得到較完整的血管來進行靜脈注射。除了聽覺,我幾乎已經與世隔絕。」
「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植皮、整型手術和物理復健,如此折騰了快兩年,我才有妳現在看到的樣子。」從皮包裡摸出手絹,我把眼角的淚水拭去。
「ㄚ祥,聽了你的遭遇,我心裡很難過,換成是我,我大概沒有那麼堅強的求生意志,相較於你,我先前所受的丁點委屈和挫折算什麼?」這段話,我是真的有感而發。
「從鬼門關裡撿回來,爛命一條,我的未來、未實現的夢想完全破滅,有一陣子我曾自怨自艾、消極頹廢過,根本不敢踏出家門。後來我總算想通了,覺得上蒼開了我這麼大一個玩笑後,還留下我這條半死不活的爛命,我怎能讓親友繼續看笑話,於是我打起精神,決定自立更生,不再成為老人家的負擔,學一兩樣技藝,就算騙吃騙喝好歹糊口飯吃。於是透過親友介紹,我跟三峽一位瞎眼神算仙拜師學藝,經過三年,我師傅臨終前把畢生所學一樣樣傳授給我,師傅過世後,我就出來擺攤開業。」
「ㄚ祥,在音樂的領域裡,你是學國樂的,而我則是西樂的叛徒,這也是我對你感興趣的原因之一,我從未後悔自己當初的抉擇,至今,音樂仍是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份。」
「ㄛ,妳也學過音樂?」阿祥露出驚訝的表情
「嗯,彈了快二十年的鋼琴,一直沒間斷過。」
「那可好,我遇上知音了,我寫了幾十首歌,都是簡譜,如果旋律妳還歡喜,就請妳抽空替我配上合絃。這是其中一部份。」說罷,他從公事包裡抽出一疊歌譜放在茶几上。
「我能現在就看看嗎?」我的驚喜就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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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竟然深藏不露,具有詞曲創作的才華。
「歡迎,請多指教。可惜方才沒想到帶著我那把二胡,不然就可以每首都拉給妳聽。」
「不要緊,我可以看著簡譜哼唱。」我一面安慰他,一面逐頁先把這些歌曲快速地流覽一遍。當中有幾首詞曲都已經完成的,連前奏和間奏都寫好了,只須配上合絃即可。另外的幾首只有曲調旋律,尚未填詞。接著我逐首細細地讀著他的歌詞,逐一提問,而他也很有耐心的回答我各式各樣的疑難雜症。
千羽鶴
這些年你寫來的情書
分手後,我把它們折成千隻紙鶴
懸掛在長廊的屋簷下
風起時,千隻紙鶴同時飛舞著
拍翅的聲音低沉,很中年男性的嗓音
是你溫柔的情話

聽說你去了異國
娶了當地的金髮女子
還斷續向此間的朋友打聽我的近況
我還留著兩絡辮子
薄施脂粉,一襲百褶長裙
大老遠就可以一眼認出
因為我想,或許哪天我們
會在校園的某個角落碰面
那時,你沒有理由假裝不認得

信紙上的褶痕微微泛黃
年輕時的愛情和墨漬一樣漸漸褪色
我想,懂得淡忘的人是幸福的
你的寂寞是春草,漸行漸遠還生
我的孤獨卻是千羽紙鶴
總是輕易地被每一陣路過的風
猛然搖醒……

「很悲涼淒美的一篇愛情獨白,ㄚ祥,這篇作品是你以女孩家的心情寫出來的,你是如何揣摩的?好傳神ㄛ!」我直覺地想起老姐詠馨和她的男友中平大哥,如果中平大哥在美國變了心,娶個高鼻子藍眼睛的洋妞,這首歌不就成了老姐悲劇版的「寫照」?
「這首『千羽鶴』裡的故事是寫我姐的,情緒則來自日本小說家川端康成的『雪鄉』、『千羽鶴』、『古都』及『伊豆的舞娘』,這幾本小說都曾拍成電影搬上螢幕,原著小說和電影我都看過。」
「所以你也是小說迷和電影迷囉?」
「是的,大學時代我看了很多名著小說和經典電影,凡是金像獎金球獎和歐洲幾個大型影展的得獎影片,我都不會錯過。」
「你說『千羽鶴』裡的故事是寫你姐的,能告訴我嗎?」
「在我大二那年,我姐仰藥自殺獲救,她之所以想不開,是因為被她那留美的男友拋棄,當時我姐已懷有六個月身孕,而且由於未婚懷孕,敗壞門風,被我父親視為奇恥大辱,趕出家門,當接到男友來信,提出分手要求,並且說已另結新歡,單獨在外租屋的我姐,就一時想不開,傍晚吞下半瓶安眠藥。要不是我媽晚上打電話過去,前後撥了兩三通都沒人接,直覺有蹊蹺,特地去她租屋處找她,恐怕她就一命嗚呼了。後來,命是揀回來了,腹中的胎兒卻沒能保住,受此連串打擊,從此我姐變得精神耗弱,時而神志不清。我爸為免我姐跑出去出了亂子,乾脆把她用鐵鍊鎖在家裡。」我直搖頭,沒想到不幸的事都集中在一起,發生在阿祥家裡。與其說「造化弄人」,不如說「天地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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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現在看到的這幾首歌,其實都是先有歌詞,才把曲調和旋律譜上去的。」
「難怪我在哼唱你的歌曲時,總覺得曲風有李泰祥的味道,尤其你這幾首歌,歌詞長短不一,段落間又缺少韻腳相互呼應,作曲的難度相當高。作曲理論我略懂一些,但你的歌辭不合一般填詞作曲慣例,不論是押韻、轉韻、換韻、切韻,或者虛字增減,在你的歌曲裡都變得毫無用處。」我把我記憶所及的作曲理論,搬出來講,試圖歸納出他的歌曲風格。
「妳的確是行家!一眼就看出端倪,瞎子佩服!」
「你寫的這幾首歌,歌詞的意境深遠,富於暗示性,而且沒有被諧音與韻腳絆住
,於其說是歌,不如當成新詩來吟誦,會更貼切些。即使是歌,也多半是悲歌!」
「我的意圖都被妳給看穿了,沒錯,我從大學時期一直到現在,都還斷斷續續地在寫新詩,而且多半是寫情詩。我堅持人間仍然處處有溫情,無情的世界根本不適宜人們居住和生活。」
休書
有贈紅妝
去年秋天妳不告而別
院子裡的桂花差點跟我翻臉
從此不再圍著聽我說書
今年秋天,就連樑上未成年的燕子
索性也舉家遷出戶口
滿園的秋蟲黑著眼圈,嫌我
夜半的蕭聲太淒涼
感動過了頭,老是搞得牠們精神耗弱
想起妳臨別前那席話應是別有深意
這一生妳不圖我什麼
粗茶淡飯裡自有瀟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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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別常惦記著詩名
其實我又何嘗願意在行間字裡
計較意境,推敲字眼、平仄與乎聲韻
如同妳視我為知音而以身相委
我也從不抱怨三餐雷同的菜色

今晚,微涼的晚風穿透鏤空的紙窗
從莊子的秋水篇裡我帶回一些咳嗽和傷風
捻息煤油燈,才要寬衣入睡
院子裡就隱約迴盪起幽幽的琴音
推門出去,原來是一陣莫名秋雨
唉!多愁善感的詩人竟也難得糊塗
想起年來為妳新填的詞曲
獨自清唱時,有些尾韻我拉拉拉
始終拉不上去
想起妳喜歡在我醉酒時彈唱那首渭城曲
今夜秋雨浥濕輕塵,窗口的梧桐
丟給我僅賸的一片葉子
要我連夜替他向濕冷且病蟲害了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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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寫封休書
還說等初雪降臨
要學我一起過,簡單的生活

還君明珠
還君一缽無情淚
恨不相逢未剃時
民國蘇曼殊【本事詩】
早知你心已入了空門
彼此情緣都成過眼雲煙
撈不起來的鏡花水月
我該不該堅持剪去這絡青絲
為你持節守身

你是野雲,從不為生活發愁
遊罷人間,終究要回歸山嶺懷抱
我出身青樓,若非你見憐,散盡千金
不免輾轉淪落紅塵,和姐妹們一樣遭遇:
每個夜晚換個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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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男人相同的體臭以及
始終見不得人的臨時戶口
你說我合該嫁入豪門
總有風雅公子懂得惜玉憐香
但我還是封了琴、剪斷嫁衣
在迎娶的鑼鼓抵達村口前,留書出走

如何向你表明心跡
還君明珠,我久久不能釋然
說不出口的話是那悠長的空谷回音
彷彿經過百千年,才幽幽地被自己的心房聽見
而熱淚漫過山稜,竟潺潺湲湲成一江春水
東流的一江春水,大海是我最後的皈依
我佛慈悲,煙波盡處
已是你的夢境,我的江湖…….

沙漠旅行
地平線上夕陽是一枚熟透石榴
紅得很乾脆,從新月丘稜線走下來
P37
妳的腮幫子暈紅,剛喝過馬奶酒似的
沿途,我是有刺的仙人掌緊緊相隨
見妳搖搖晃晃,卻不敢起身攙扶
說些旅行的見聞給我聽
耶路撒冷究竟長什麼樣子,據說
城裡經常有炸彈當街開花,回教恐怖份子都矇著臉
想必是整容手術的受害者,落腮鬍的阿拉伯男人
用刮鬍膏調雞尾酒以增強戰鬥意志和征服異族的決心
加州長堤海灘上作日光浴的男女
塗滿身防曬油,如果刨去內臟掛在木竿上
風乾就和燻鮭魚一樣坦誠
想想看還有什麼問題要發問
人妖和蚯蚓都是雌雄同體如何區別
閹過的駱駝站在日本AV女郎清涼海報前
會不會充血勃起,直流口水

沙漠裡我是一方寂寞的湖泊
很鹹很澀,有著潮溼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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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喧嘩的水草們都不知情
我只能保證,在旱季結束前不會乾涸
所以如果妳堅持取道於此
記得繫緊駝頸上的鈴鐺,因為
我深怕心湖從此不再寧靜
湖裡的水真的,會提早醒來

「ㄚ祥,細讀過你這幾首詩歌,我的內心像波濤般洶湧地起伏著,從離開校園到現在,我很少像今晚如此感動過;而我所認識的男孩子中,除了你,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和你一樣,生活閱歷如此曲折離奇,生命情調如此撲朔迷離,生命內函又如此深沉豐盈的,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介紹一份具有挑戰性的工作給你,讓你可以發揮所長。至於這些詞曲都已完備的詩歌,我也會在配上合絃後,先以鋼琴錄製成DEMO帶,請唱片界的朋友試聽,說不定他們聽過後,會樂於為你出個人專輯,瞎子歌手金門王最近不也是紅透半邊天。能為你作點事,讓我感覺心情愉快。」
「感謝妳的好意,Vivian,我還是喜歡目前這種無拘撿的生活,不必向任何人負責,活得自在些!」
「你當不當我是朋友?如果是,就聽我一次,讓我為你安排未來的生活,你想實現你的夢想嗎?那就需要一份穩定的工作,先把生活安定下來。」
「但我怕做不來、做不好,到時候給妳出糗,丟了妳的臉。」
「你不是也會使用電腦?」
「一般的打字而已,這樣還行嗎?」
「你會使用電腦創作詞曲就行了,創作詞曲就是你的工作內容。」
「就這麼簡單?」
「沒錯,就這麼簡單。」
「好吧!我試試就是」
「不,你應該說:I will do my best!」

隔天一早,我去阿祥家裡接他,把他帶到「翰林」,親手交給曹小開,安排在影音後製部當配樂師兼文字撰作。還向小開交代說,如果阿祥受了委曲,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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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他「算帳」,不過,這回曹小開倒是好說話得很,不敢要求我要陪他看電影喝咖啡,當然,阿祥也不必經過三個月的「試用期」。

台長: 浪子遊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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