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顧人怨事件
開始正式上班後,我把每週時間分成三比一比一,其中兩個上午、兩個下午前往「翰林」和「廣成」幫忙。曹小開和吳董都預留了一間辦公室給我,許多程式軟體排序等著我來校定,還得為設計部的員工授課及批改作業。每天都在忙碌中度過,所幸我的時間管理作得好,工作之餘還維持每天固定閱讀專業書報的習慣,以及自己的娛樂。而秘書以枚非常稱職,能夠充分掌握我的每天行程,在「充份授權」的策略下,我的顧問公司很快上了軌道。我牢記著曹叔耳提面命的那段話:「企業管理的黃金理念裡有一段話是這麼說的:聰明的老闆會把最適當的人選放在最適當的位置上;有遠見和智慧的老闆則是會把每個位置上的員工訓練成最適當的人選。」
這天,週二早晨,我把以枚留在「閱薇草堂」安排下午的會客事宜,自己搭電梯到六樓,準備今早要講授的兩堂課程。出了電梯,因為低頭看著授課綱要,迎面和一個高大的身影撞個滿懷,被我撞到的那個男生,名叫顧人遠,是「廣成」業務部副理,綽號叫「顧人怨」,聽說是公司裡的「阿甘」,很會耍寶講笑話,平常總是臉上推滿笑容。我和他不算熟,因為他不屬於我管理的部門。他見到是我,一時之間笑容不見了,只聽他說:「呦,我當是哪位大目新娘勒,走路不把眼睛一起帶著,原來是我們鼎鼎大名的Vivian副座,我真是該死,把我們的媽祖娘娘撞得頭冒金星,掉了一地的金子粉。」這人今天講話怎麼怪腔怪調的,說起話來酸不溜丟的,莫非內分泌失調或者昨晚吃錯藥。
「I am sorry!」
「豈敢!豈敢!還讓您 say sorry。聽說您大大大有來頭,聯電曹老闆是妳世叔,『翰林』曹總經理是您的仰慕者,就連我們為人一向正派從不鬧花邊的吳董,也對妳『敬愛』有加,迷了心竅。這也難怪,Vivian副座年輕貌美細皮嫩肉,是水噹噹的本省姑娘,身材和臉蛋絕對夠格當『閣樓雜誌』的封面女郎。才二十來歲,就有三千萬的身價,真是不簡單,依我親自『驗貨』看來,下半身至少有一倍以上的身價。我說副座呀,您不會真的是靠下半身進來公司的吧?」
「顧副裡,請你嘴巴放尊重點,說話前先刷過牙!」我總算確定他來者不善。
「說得思ㄋㄟ,我今天早上就素給它忘記要刷牙,所以講話臭臭的,不合您意。」
「副理,我不知道幾時得罪過你,『如果』曾經言語上得罪過你,在此向你致歉,請你不要語帶諷刺。」
「顧人怨哪敢以下犯上,諷刺副座,只是很好奇,您才來公司個把月,每週才不過在公司小露兩次臉,薪水竟然是我這幹了近十年,由外勤業務員一路熬,熬到小小副理的兩倍,您的魅力果然不可小覷!」
「你到底想說什麼?薪水多寡不是我自己去爭的,你這是嫉妒還是羨慕?」我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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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他。
「當然是羨慕,而且羨慕到直流口水!倘若您不嫌咱們吳董是個老伙子,說不定過陣子您就是我們『廣成』的第二號頭家娘。我想我們吳董會喜歡吃點嫩草,換換口味。」這傢伙竟然越說越不像話!
「我還有課,恕不奉陪!」
「不過是個高級應召女,忙著接客阿?」
「你,你太過分了ㄛ!瘋狗一隻。」我也顧不得女孩家的襟持和主管應有的風度,反唇相譏。我不能掉眼淚,不能在這種人面前表現出懦弱的一面,因為他如此
低級且野蠻的言語對我作無情的人身攻擊,目的也正是要看見我在他面前掉眼淚,我偏不!現場整個氣氛僵持著,我一時還沒空發洩我受傷的情緒,反倒是
被極度挑釁後,滿腔的憤怒!所以我快速地思索著該如何予以反擊,找出他所使用在我身上,比那些更狠毒的字眼,還以顏色。
「怎麼樣,我就是看妳不爽!我是瘋狗,就是要咬妳!」
就在這時,吳董及時出現在他身後,我如釋重負,此時我彷彿得到救贖,傷心的眼淚反而奪眶而出。
「顧人遠顧副理,你要咬誰阿?我給你咬咬看!」吳董鐵青著臉,像一尊門神般威武凜然。
「老董,您早阿!跟Vivian副座閒話家常、抬抬槓說說笑罷了,沒甚麼大代誌,您們聊,我先告辭!」
「想走?把話說清楚才准你離開!」吳董望著我,知道我受的委屈,而我也知道吳董會還我一個公道。吳董聲如洪鐘,此時公司裡已有幾位同事,聞聲出來看熱鬧。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副座,您說是不是?」顧副理望著我,露出一副尷尬的表情,好像在超級市場裡順手牽羊,被逮個正著的大孩子,以懇求的眼神向我討饒,而我的眼淚已明白地回應他。
「其餘的人統統給我回去你們的工作崗位!」吳董口令一下,圍觀的員工立即走回大門,但我撇見仍有幾位員工,似乎並不想錯過這場好戲,偷偷躲在門邊看著著劇情如何發展。
「顧副理,你剛剛說的話,我全都聽進去了,你最好把話給我說清楚!」
「老董,沒什麼啦,您就不必當真!」
「那我就當你在放屁,不過你最好到我辦公室說出個狗屁道理來!」
看情形,我應該可以脫身了,我向吳董說身體不適,想回宿舍休息。吳董點頭,陪我搭電梯下樓,離開前,吳董不忘記回頭丟給顧副理一句話:「在我辦公室等我回來」。
下樓時,吳董從口袋裡摸出一小包面紙遞給我,這時我才注意到鏡子裡的自己,
已經變成一隻花臉貓,臉上的化妝都給淚水浸糊了。他call了司機小郭來接我,上車前輕拍著我的肩膀說:「我會給妳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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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經過,是以枚從吳董的秘書那兒打聽到的,這個顧人怨的傢伙,果然被吳董「修理得很慘」!
【十二】男女之間
隔天早上,顧副理捧著一大束鮮花來到十二樓,在「閱薇草堂」門口徘徊,沒有人請他進來。秘書以枚問我要不要見他,我手邊正忙著,加上心情還沒平復,於是交代以枚就讓他在門口罰站個一兩小時。直到我忙到一個段落,才讓以枚帶他進來我辦公室。
「Vivian副座,我特地來負荊請罪的,請您原諒我昨天的失言!」
「不敢當!」
「昨天我突然發神經胡言亂語,在此向您鄭重致歉!」顧副理一臉歉意。
「如果我也以彼之道還諸彼身,找個機會以言語傷害你,然後再向你道歉,你接不接受?」我冷冷地反問他。
「這我倒是沒想過!副座,我真的很顧人怨,我父親會替我取這個名字,可是有先見之明的。我這人就是心眼小嘴巴壞,唯一的可取之處是恩怨分明,作錯事說錯話,我會勇於認錯,絕不規避責任。」
「那又如何?不能說你勇於認錯,就可以不計結果地對人進行人身攻擊,你的話有邏輯上的錯誤!」
「副座教訓得是,這次我的確衝動而無禮,但是如果您不肯原諒我,我這輩子都會因為虧欠您而良心難安。」
「好吧,我就要你良心難安,牢記住這次的教訓!」嘴裡雖然這麼說,我心裡卻已經原諒他了。
「副座,我會記住這次的教訓。昨天吳董特別交代我,要我每天接副座上下班,當您的司機,給我機會將功贖罪,而且說如果副座不答應,我就得準備捲舖蓋走路。」
「好吧,既然關係到你的飯碗,我答應就是。但我們有言在先,如果你說話再口無遮攔,我會有辦法治你。」
「那是當然,如果我再亂說話,那我就是名副其實的『顧人怨』了!哈哈!」
其實顧副理平時風趣詼諧,雖然喜歡說笑,卻不曾對人講話刻薄,他這次的「脫線演出」,聽以枚說是「廣成」業務部那幾個未婚的男業務員起鬨的,他們想知道我這位在他們心目中的「女強人」,是不是也有軟弱的一面。只是「螳螂捕蟬,黃鵲在後」,沒想到中途冒出吳董,讓整個「整人」計劃變得難以收拾。
人遠雖然成為我的私人司機兼保鑣,但私底下卻像我的兄長,成為我諮詢的「智庫」,工作方面經常給我意見和提醒,畢竟,在工作職場上,他的經驗和閱歷遠比我豐富,而他做事一向沉穩幹練,正可以和我講求效率卻往往思慮不夠周延的個性相輔相成。所以,我們兩人不僅很快地盡棄前嫌,兩個月後我主動開口
向吳董借將,把他調進「閱薇草堂」,接任國內區的業務經理,將業務部國內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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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給他管理,而他果真沒讓我失望。吳董曾開玩笑對我說:「這小子因禍得福,撿了個便宜,他是隻千里馬,而妳Vivian就是他的伯樂,遇到妳,他的人生由黑白變成彩色的。」
這天,以枚按內線說:「薇姐,有位陸任康先生找妳,說是妳的老鄰居,接不接他電話?」陸任康?不就是那個死纏爛打的警員?他倒是厲害,竟然能打聽出我的公司。
「接過來。」
「二線,薇姐。」
「Hi!Nice to meet you again!Vivian小姐,我是陸任康,空A。」
「So am I!How about you recently?」我禮貌性地問候!
「I am fine!But I am seeking for you day by day!」
「I am sorry for you!」
「Vivian,妳也真會整人,拿了張假的名片給我,害我被葬儀社的接電話小姐虧了兩次?」
「虧了兩次?紅豆泥?這話怎麼說?」我覺得好奇,第一次知道被耍了,難道這傢伙還不死心?
「起先我以為是妳交代那位小姐來整我,不讓妳接我電話;我不死心,隔兩天又撥電話去找妳,對方才肯定地告訴我:查無此人。還因此被她噱了一頓,要我留下電話和身長體重。」
「留下身長體重?作什麼?」我的好奇心被他撩起。
「替我預留一副棺材阿!那隻烏鴉嘴小姐說:『你們警員動不動就想不開自裁,或者一個意外就因公殉職,所以,你們可說是我們的主要客戶。』,詠薇小姐,妳聽聽看,這是人話嗎?那位小姐還說如果我肯留下個人資料,到時候用得著時,就給我打八折優惠。讓我以為那通電話打到陰曹地府去了。Shit!」我在電話這頭笑得好「用力」,因為他的這段「奇怪的豔遇」。
「妳笑了,妳笑起來的聲音像我阿嬤在割火雞脖子,好有趣好好聽ㄛ!」這回我
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你別再說了,別再說了。你的笑話好『冷』ㄛ,我笑得都快斷氣了!」我趕緊討饒,所幸這時我的辦公室裡沒別人,要不然我現在這樣子,肯定讓人家聯想成「蕩婦」。
「So ㄍㄚ!待會兒下班後去公司接妳,請妳看電影,OK?同事說有部片子叫『當哈利遇上莎利』蠻好看的!」,經他提醒,才想起自己有好幾個月沒上電影院了,何不趁這機會給自己「減壓」一下。
「可以,不過你必須答應我,順便讓我帶幾個同事一起去,這樣比較熱鬧,而我喜歡熱鬧。」我提出這個要求,倒不是存心給陸任康出難題,而是我想起瞎子阿祥,他說過他出事前常看電影的,尤其是金像獎、金球獎之類的經典名片,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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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不會錯過。
「這樣不太好吧?詠薇小姐。」
「有什麼關係?哪有第一次約人家看電影,就不許人家攜伴的?」
「Ok,Ok,那妳要帶幾個人來?先告訴我,好讓我把票買好。」
「就兩個,連同我,三人行,Ok?」
「No problem!一言為定!五點半以前去妳公司接妳。」
「不是接『我』,是接「我們」。」我提醒他。
「Yes,sir!」
掛斷電話後,才想起如果直接讓他進到公司裡來接我,肯定會引起員工們的注意,而且讓他知道我在公司的身份,說不定會嚇著他,於是我交代以枚,五點前
提醒我,我好先到樓下去等他。和陸任康第一次的「約會」,除了瞎子阿祥,我決定順便帶著秘書以枚一起去,算是犒賞她這四個多月來的辛勞。至於人遠,我按內線告訴他今天放他一次假,但沒向他說明原因,而他,語氣中似乎有點不太高興。
到了約定時間,我和以枚去樓下大廳等陸任康,曹小開的司機則是準時按照我的吩咐,把阿祥接來。我門三人在樓下會合。
阿祥一遇到我,把我拉到一旁說話:
「Vivian,ㄛ,不對,是Vivian顧問,妳可真會跟瞎子開玩笑,那天妳親自帶我去上工,見我們曹總經理,一進到公司,只聽見每個經過身旁的員工都主動向妳打招呼,稱妳一聲『薇姐』,我還以為妳年紀很大,輩份很高,可是記得妳明明告訴過我妳是73年生,算算還沒三十歲。後來又聽見設計部的人叫妳副總,一時之間我都給搞迷糊了。直到曹總經理遇見妳,竟然稱妳為『詠薇妹妹』更是讓我訝異,那時我心想,妳在這家公司裡,到底是什麼身份何種層級?而聽妳跟曹總經理講話竟然不卑不亢,反而是對方在妳面前顯得唯唯諾諾,最後妳竟可以對曹總經理說:『如果我朋友阿祥在你這兒受了委屈,我會找你算帳』,我都嚇呆了!哪有人是這樣替朋友引薦工作的?」
「對不起,ㄚ祥哥哥,請原諒我事前沒向你透露身份,不想你知道後反而變得很龜毛,臨時又變卦。」
「變得龜毛?怎麼會ㄋㄟ?既然都答應妳了,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硬著頭皮闖它一闖!」
「現在你統統知道了,還怪不怪我?」
「是有點怪妳!」
「紅豆泥?這話怎麼說?」我想知道阿祥心裡怎麼想。
「同事們看見我是妳Vivian引薦進來的,都把我當成火星人,第一天就圍著我問東問西,還有女同事問得更直接,說我是怎麼泡上你的,讓我生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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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總經理對你好不好?」我關心地問。
「他對我很客氣,經常來後製部找我聊天。」
「傻瓜!那不是對你好,他是要摸清你的底細。」
「是這樣嗎?那我如何應對?」
「如果他問你,你跟Vivian之間是什麼關係,你怎麼回答?」
「好朋友囉。」
「不,你應該這麼回答:我是Vivian的知音,是Vivian的心靈雞湯。」
「這樣回答,妥當嗎?」
「妥當,而且他從此以後不敢再來煩你!」
「此話當真?」
「Sure!Just do it!」
就在此時,陸任康出現在大廳門口,我主動向他揮手。
「詠薇小姐,數月不見,妳看起來更加明麗動人!」
「阿康,你的嘴巴含麥芽糖,還是這麼甜。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表哥ㄚ祥,這位是我室友以枚。」我看著阿祥和以枚,他倆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可能是因為剛才我的介紹詞,沒有時間事先排練過,他倆的演技難免顯得有些生硬。
「妳表哥長得好酷ㄛ!要是在路上碰面,我可不敢隨便給他開罰單!」阿康沒見過阿祥,難免被他的外貌嚇著。
「他是因公受傷才會這樣子,不過你沒機會開他罰單的,因為他眼睛看不見。」
「開玩笑的啦!我已經考進刑事警察局外事組,最近這幾年我苦讀英文,就是要進入外事組。現在換了單位,不用再開罰單了。」
「Really?那真要恭喜你了!」
三人上了阿康的福特天王星,前進西門町,我在前座,以枚和阿祥坐後座。等阿康停妥車子,離下一場還有將近一個鐘頭時間,阿康帶著大夥兒到附近的日本料理店用餐。點了兩壺日本清酒,我們邊吃邊聊。
「Vivian,費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打聽出妳的公司!」
「你精神可嘉,敬你!」我舉杯敬阿康。
「我先是從妳的車牌找到妳三叔家,於是又從查號台查出三叔家電話,我打電話過去,謊稱是妳的高中同班同學,沒想到被妳三叔訓一頓,說妳高中讀的是台中女中,哪來男的同學。我趕緊認錯並表明身份和來意,妳三叔聽我說得誠懇,於是說妳不住那邊,給了我妳『翰林』公司的電話。」我聽了覺得好笑,這男生竟然自稱是我的「高中同學」!
「我打去『翰林』找妳,公司同事說妳休長假。我問了妳台中清水家的電話地址,又打電話過去,妳姐說妳沒回來,而且辭了工作,不知去向,家人也急著找妳。如此經過幾個月,考完警政特考,正當我覺得一籌莫展,皇天不負苦心人,昨天下班時經過中山北路二段,意外發現妳的白色Corona車正好從慢車道切進來快車道,車牌號碼我早背熟,竟然是妳,我好興奮,於是一路跟妳到七段美國學校,看著妳的車駛進一棟大樓地下室。我下車去查訪,遇見妳們的女舍舍監王媽媽,跟她問到了妳顧問公司電話。」阿康把如何找到我的過程,說得像福爾摩斯探案一樣曲折離奇。人海茫茫,在台北都會真要找個人,只能碰運氣吧?
「阿康,那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想王媽應該已經告訴他了,我這是多此一問。
「不就是公司裡的總經理,交朋友是不需講階級的,是嗎?」
「嗯,朋友沒有貴賤,只有談不談得來。」我同意他的觀點。
「Vivian,妳表哥眼睛看不見,待會兒怎麼看電影阿?」阿康的意思是,我怎麼帶個瞎子來看電影。
「我可以在一旁解說給他聽呀!」
「那倒也是。」
為了讓氣氛熱絡,我把人遠考過我的腦筋急轉彎題目,拿出來考他們:
「考你們一道問題,腦筋急轉彎,答對有獎」我說。
「請說」阿康表示出濃厚興趣。
「螞蟻有六隻腳,一隻螞蟻爬過一坨牛糞,為什麼牛糞上只找到五個腳印?」
「這我知道」阿祥說。
「祥哥請說。」
「因為牛糞很臭,那隻螞蟻爬過時,用一隻手捂著鼻子。」
「對ㄏㄡ,有道理。」阿康一旁附和著。
「祥哥的答案是舊版的,還有更cool的答案!再想想?」我故作神秘。
「還有更cool的的答案?這可傷腦筋了!」阿康搔著腦勺。
他們三人,你望我我望你,誰也想不出來。
「公佈答案吧?我們想不出來!」阿康急切地說。
「很簡單,當那隻螞蟻第一腳踩到牛糞時,一隻手拿起手機打電話給他太太說:老婆,我一隻腳踩到牛糞了,怎麼辦?螞蟻太太回答說:那你就乾脆爬過去吧,回到家以後,再來洗手腳!」
「Vivian,妳的笑話好冷呦!」他們三人異口同聲地說。
人遠、阿祥、阿康和曹小開,這四個大男孩,彷彿四本題材和風格截然不同的書,各具特色。人遠穩重成熟又風趣健談,是一本引人入勝的歷史小說;阿祥多愁善感,有藝術家氣息,是一冊抒情詩集;阿康樂觀開朗童心未泯,是一本連環漫畫書;小開精明幹練又浪漫多情,是一本內容什錦有些八卦的時報週刊或獨家報導。
對於阿祥,我的愛憐最多,但我心裡明白,將來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因為我不會把幸福託付給一個生活起居處處需要別人照顧的男人。阿康ㄋ,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大孩子,談感情總不能和他玩扮家家酒。曹小開?這個被我「留校察看」的男生,如果他真能「改邪歸正」,或許我還會給他機會。人遠,性情很像我老爸,懂得生活情趣,但又缺乏老爸的藝術氣質。人遠的個性加上阿祥的內涵,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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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會是我理想中的男孩吧?
【十二】車禍
13號,黑色星期五,曹小開邀請大夥兒去夜遊。經不起他一再的懇請,我答應
一塊去陽明山。我和嘉玲、阿祥坐曹小開的保時捷敞篷跑車,麗雅、慧雯、以玫搭人遠的吉普車。淡淡的四月天,入夜後的陽明山公園,淡淡的花草香,讓人神清氣爽。人遠又拿出哄女孩子的絕活,一則接一則說著笑話。站在噴水池旁,我正拜讀著阿祥的新作,不久這幾首詩都將譜上曲調。阿祥一旁拉著二胡,是那首「將軍令」:黃飛鴻的電影主題曲。他的新歌CD即將在下個月初發行,主唱者是慧雯,「翰林」設計部的新人,去年才從大學畢業,模樣長得清秀,歌聲清亮,有張清芳的高亢婉轉,陳淑樺的柔美典雅,是公司裡公認的新新人類歌后,或許還太年輕,也沒有受過正規的歌唱訓練,總覺得不能把阿祥歌曲中的哀愁和滄桑感,表現得淋漓盡致,不過,這樣也好,反而有校園民歌的清純。二胡為主的前奏和間奏,很有復古的風味,我的鋼琴伴奏倒成了背景音樂。
這樣的組合,當然稱不上專業,但是阿祥覺得「自然就是美」,過度包裝,與流行同步反而難以表現特色。聽阿祥的歌曲耳朵感覺有淙淙清泉流過,彷彿可以滌盡塵勞憂傷,總讓我想起大學時代讀過的幾位詩人的抒情詩:鄭愁予和楊牧,愁予的浪子情懷和楊牧西方式的浪漫優雅,雖然我對於當人家「情婦」並不以為然。
在這種場合,曹小開反倒是安靜乖巧,講故事說笑話他不是人遠的對手,藝術方面更只勉強夠格當個聽眾和觀眾,除了生意經,股市匯市,他對許多事多半表現得興趣缺缺。沒有人會故意把他「凸臭」,只要他安安靜靜,不要發表對藝術的任何看法。在他的眼中,藝術只是有錢人的裝飾,就像他家客廳擺設的字畫和古董。我想,如果我真嫁給他,遲早也會被他像古董一樣擺飾在架子上,然後目睹他又另結新歡。
之後,有人喊肚子餓,一行人來到竹子湖,找到那家先前電話預約好的土雞城,曹小開擠到我左手邊,阿祥坐我右手邊,阿祥喜歡讓我替他夾菜,我知道他的外省口味。人遠被同行的女生包圍,今晚他意興風發,有點故意向我示威的味道。上山途中,我Call了陸任康的手機,要他上山來會合,應該快到了吧?
今晚我打算介紹慧雯跟他認識,大男孩和大女孩,應該恨快會玩在一起的。
小菜剛上桌,三兩下就清潔溜溜,大夥兒肚子餓了。
阿康這時也出現了。「美食燒酒加半桌子美女,今晚卯死啊!」
「慢來先作一百下俯地挺身!」曹小開趁機整阿康。
「別理他,這人今晚悶得發慌。」我立即替阿康解圍。
我把阿康拉到慧雯和嘉玲中間坐下,同時介紹他們彼此相互認識。
出了第一道菜後,我一邊為阿祥夾菜,一邊觀察阿康和慧雯。曹小開找空檔接連向阿祥敬酒,阿祥倒是單純,來者不拒,幾杯金門陳高下肚,所幸仍然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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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遠也學我,夾菜給嘉玲、麗雅和以枚,似乎要跟我別苗頭,看他殷勤的樣子,其實我一點兒也不氣悶,只是覺得他不該吃阿祥的醋。
慧雯坐在阿康右手邊,話不多,只是陪著笑臉,看她不太自然的樣子,我心想慧雯應該對阿康有感覺的。只是這死阿康,一直對著嘉玲和以枚講話,說些當警察的趣聞,把慧雯冷落一旁。阿康是在座的男生中,長得最好看的,五官很像金城武。
今晚我不喝酒,這是事先聲明過的,因為如果人遠或小開喝醉了,我得開其中的一部車下山。
眼見小開半瓶陳高下肚,漸有幾分酒意,我開始勸他別喝太兇。阿祥老神在在,像一尊土地公,但臉也開始紅了。阿康只喝少量啤酒,因為明早要回去值班。
人遠也找阿祥、小開和阿康喝酒,而且是陳高和啤酒混著喝,看來今晚他有意讓自己變成一隻醉貓。小開話越來越多,逐漸露出原形;人遠也搖頭晃腦,顯得神志不清。而阿康說他待會得趕回局裡,整理一些卷宗,我漸漸地擔心起怎麼把兩部車和一票人弄下山。
用過晚餐,大夥兒就在小木屋裡唱卡啦OK,這時阿康已經先行告辭。小開果然不勝酒力醉倒在沙發椅上,呼呼大睡;人遠攬著麗雅和以枚,像一隻黑猩猩一樣,踉蹌地跳著舞;連阿祥也吐了酒,我趕緊向老闆要了幾條毛巾,與嘉玲替小開和阿祥熱敷,慧雯則坐在螢光幕前唱歌。小開仍然不省人事,像一灘爛泥撈也撈不起來;阿祥還好,腦袋漸漸清楚過來。我心裡嘀咕著,這是什麼跟什麼!?後來,我覺得疲倦了,靠著沙發倚背,眼皮越來越沉重、、、。
不知過了多久,慧雯將我搖醒,窗外天色才濛濛亮,阿祥還趴在我的大腿上
睡著,人遠那隻醉貓一動也不動地躺在我腳邊,小開則直打鼾,屁股對著我,像隻鼬鼠般捲縮在一旁的沙發上。以枚、麗雅和嘉玲背對背歪著頭睡著。我把阿祥扶正,跨過人遠,叫醒以枚她們三個女生,再搖醒阿祥和人遠,至於小開,沒有人叫得醒,就像一塊石頭一樣,任憑我們怎麼捏他揉他,天塌下來他還是繼續睡。人遠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彷彿太空人漫步在月球表面。看這情形,我實在沒把握能把兩部車同時弄下山去。於是我打算先用人遠的吉普車,把幾個女生送下山,再上來接他們幾個男生。我把決定告訴人遠及所有的人,女生們沒意見,人遠則嫌麻煩,並且認為自己的情況還可以開車下山。我交代老闆,繼續讓他們三個男生在木屋裡休息,我送女同事下山後會立即折回來,不可以讓人遠或小開逞強,自己去開車。
送女同事下山後,我把人遠的吉普車停放在公司的地下停車場,獨自攔部計程車上陽明山。車子從中山北路五段右轉,經士林官邸,我手提包裡的手機響起,是土雞城老闆打來的,說顧先生不聽勸,硬是把車開走,車上還載著曹總經理和那個瞎子。我心中有不祥的預感,覺得這回會出事,果然不幸應驗了!
車到華興中學,就遇到車陣,塞車的隊伍蜿蜒在仰德大道上。我詢問前面幾部車,有人告訴我,剛才有兩部警車上去維持秩序,可能是前方發生車禍。我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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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下車,徒步往上走,剛經過一處轉彎,就看見圍觀的人群和曹小開那部紅色的
保時捷敞篷跑車,已經四輪朝天打橫在路邊,車旁電線桿折成兩斷,我知道出事了。立即向處理現場的員警表明傷者是我朋友,警員告訴我他們已留置肇事者,
正在製作筆錄。傷者中駕駛頭部受重創,生命垂危,另外兩名乘客則有撕裂傷和腦震盪現象,但應無生命危險,救護車隨後就會到。我請求警員待會兒讓我坐上救護車,以便立即將重傷者就近送往榮總開刀房。警員進一步向我說明,肇事者是一名中學生,無照騎機車在雙黃線超車,險些和對向而來的這部紅色跑車對撞,跑車駕駛為緊急閃避機車,失控翻覆並撞及路邊水泥電線桿,經檢視跑車駕駛,身上有酒味,可能又是一件酒後駕車。肇事地點正巧位在公車站牌附近,等車的旅客多人親眼目睹事發過程,願意出面作證。因為在下坡路段,從跑車煞車痕跡研判,當時車速應在八十公里左右,明顯超速。
此時我心亂如麻,只想儘快將傷者送醫。我走近那部車身凹陷、扭曲變形的保時捷,車旁依序排列著他們三人,其中人遠頭部血肉模糊,捂著口鼻,我的心情難過到極點、、、。
【十三】藍色鬱金香
人遠被推進開刀房,他的寡母焦急地守在門口。小開和阿祥人已清醒,在觀察病房接受外傷治療和留院觀察,曹叔和阿祥的父母親也在場。以枚最早趕來,說已通知「翰林」和「閱薇草堂」的同事,一些人會陸續趕來。曹叔、小開的媽、阿祥的父母親和人遠的母親分別向我垂問肇事經過及昨晚的夜遊。我把肇事經過大略描述,至於昨晚的夜遊和早上人遠不聽勸告的情形,則是以枚替我出面說明。肇事者在父母親的陪同下,帶著水果前來慰問,人遠的寡母見到那孩子時,情緒顯得相當激動。
一直等到傍晚,人遠終於從手術房推出來,親友焦急地向醫生詢問人遠的傷勢,醫生說傷者目前很不穩定,請家屬要有心理準備。即使熬過未來這段危險期,也不可能完全恢復過來,因為腦部組織受到嚴重挫傷,極可能只有三、四歲兒童的心智,人遠的母親聽醫生說明後,不禁伏著人遠大聲痛哭。護士把她扶起,迅速將人遠推入加護病房。不久,我爸媽、姐姐和阿康都趕來了,兩老和曹叔、曹大媽在病房裡聊了一會兒,爸媽和姐要我先回宿舍休息,阿康、以枚說他們會留在病房,並且把兩邊來探視的同事作臨時編組,輪流看護,同時曹叔也已經向醫院申請幾名特別護士。臨走前,在電梯門口遇見趕來的吳董、黃總和我公司的副總李又陵,吳董望著我紅腫的眼眶,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說,後續交由他們來處理。
這天晚上,我浸泡在浴缸裡,把今天短短的十幾個小時所發生的事,從頭細細地回想一遍。13號,黑色的星期五,上帝給自己放了一天假,找不到人鬥嘴的撒旦,卻無聊地開了我一個大玩笑,就連神算阿祥也沒能算出我會有此一劫數。人遠,可憐的人遠,竟然提前走出我生命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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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我帶著兩束藍色鬱金香,開車去榮總探視。隔著加護病房玻璃窗,人遠靜靜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頭部纏著紗布,只露出鼻子嘴巴,像是沙漠中行走的阿拉伯商旅。此刻的他,被暫時劃上休止符,再也不能談笑風生。我垂問剛從病房走出來的特別護士,護士簡單地說了幾句話,能否熬過這段危險期,醫生也沒把握,一切就看他的造化。人遠的媽,頹坐在走廊的躺椅上,彷彿一尊形容枯槁的雕像,嘉玲一旁陪著她。
我轉到觀察病房,阿祥的媽正把切好的水果一片片遞給祥哥,他和小開應已無大礙。病房裡除了一位特別護士,還有慧雯和麗雅,慧雯說阿康下去買早點。小開
臉上的紅腫已消退,還留著幾處瘀青,這傢伙竟然還在睡夢中,讓我胸口不禁升起一股怒氣。
「起來!起來!曹漢齊你給我坐起來!」
「誰呀?別拉我,媽呀,好痛ㄛ!」
「會痛嗎?會痛就表示你還活得好好的!」
「Vivian,是妳阿,別這麼粗魯,會痛的。」
「痛死算了!為什麼你要故意喝得爛醉,為什麼你自己的車要由別人來開?」
「Vivian,什麼跟什麼嘛?妳一早把從床上我挖起來,就是要跟我吵架的嗎?」
「沒錯,我就是找你吵架來的。」
「Vivian,妳有完沒完阿?講講道理嘛!我醒來就已經躺在醫院裡,中間發生什麼事我根本不清楚!」
「你看看,你自己去看看,顧人遠現在的樣子,半死不活,正在跟死神搏鬥,而你竟然毫無歉意,還睡得著,作你的春秋大夢!?」
「顧人遠又不是我害他的,幹嘛對我發這麼大脾氣?」
「為什麼躺在加護病房的人不是你?為什麼你能如此輕鬆?」
「Vivian,妳這是什麼話阿?難道我曹漢齊的命就不算一條命,我就一百個、一千個該死?好吧,如果今天躺在那裡的人是我,這樣會讓妳高興快活,那麼我一萬個願意成全你們!」他竟然也向我發火了。
「薇姐,就請妳少說兩句吧?吵架於事無補。」一旁的慧雯走過來拉我的手,勸著我。
「曹漢齊,你這害人精,我恨你!這輩子不要再讓我見到你!」說完,我順手抓起花瓶裡的鬱金香,往曹小開床上扔過去,隨即跑出病房。只聽見慧雯在後頭追喊著:「薇姐,薇姐、、、」。
接下來的幾天,下班後我只到加護病房外面的走廊,探視仍陷於昏迷中的人遠。至於祥哥,我在心裡向他說著抱歉。
一週過去,感覺整整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人遠終於甦醒過來,但再也認不得我們之中的任何人。這天,我捧著一大束藍色的鬱金香,走進加護病房,護士剛為人遠抽過痰,他隨即又入睡了。我把鬱金香插在花瓶上,望著床上睡著的人遠,他的樣子就像個小嬰兒,無憂無慮,安詳而寧靜。這時,一隻色彩斑斕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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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蟲飛過來,停在我胸前的髮絲上,或許是洗髮精的香味吸引牠飛近的吧?
不久,這小東西又飛起來,在空中盤旋兩圈,落腳在鬱金香花瓣上,我湊過去仔細瞧,才發現還有另一隻瓢蟲也在上面,牠們應該是一對恩愛的夫妻吧?我心裡這麼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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