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那種『該發生就任由它發生』的女孩。」
──【艾莉的異想世界】第一季第十九集
現在正值我們的黃金時期。「三十歲到四十歲是一個女人的黃金歲月。」
我的祖母怡兒蜜說。這些話時常安慰我，在我二十幾歲的時候，在嬰兒肥還困
擾我的時候，在我失戀或者求職卻收到拒絕信的時候。不知道會在何時但一切
都將有所改善、步入正軌，我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當一個超級女人，擁有無
限魅力。這句話有一種叫人信服寬心的效果，總在當什麼事情被搞砸的時候。
一個女人的黃金歲月。我想到發展、自我安全感，但祖母把「女人的黃金歲月
」這句話與她那個世代女性的正常生命歷程連結在一起，她指的是孩子上學以
後那段時間，當一位媽媽與家庭主婦能夠再度多關照自己的時候，因為先生賺
的錢開始夠多而她因此能夠購買漂亮裙子而不只是新的家居服的時候。這段時
間是一個五○與六○年代，幸福小家庭們終於能夠去義大利度假，傍晚大家沿
著海灘散步，孩子打扮得很漂亮，他們的父母亦如是的那段時間。孩子不哭鬧
他們也不罵人，先生牽著太太的手，太陽嘶嘶作響落入地中海，而他們心裡都
清楚自己成就了某些事。
我不需要等待，沒有預先喜悅的理由，我正在我的黃金歲月裡，純粹從日
曆上看它們剛剛開始。這使我緊張。事實上我根本沒到，我還沒有準備好，我
的生命至少有三分之一已經過去，而我尚未累積半點可以回顧的具體事務。沒
有可以慶祝的節婚紀念日，沒有母親節。沒有需要我的家庭也沒有我要照料的
前院，沒有需要付貸款的房子，我與那些散居各地唯獨不在我們成長地點的同
齡朋友們的友誼完全可能。我的衣服到下季就過時了，我的家屋擺設是由新世
代家具組合起來的，這些家具輕便、活動，它們不是有輪子就是可摺疊，容易
般運、適用所有可能的情況。我的房屋租約當中有一條必須三個月前通知解約
的期限規範，並且雖然我與一名男子同居，但當然我們各有各的帳戶。我隨時
可以走，無論要去哪裡。為此我辛苦工作。我經常想到昨天，但更長想到明天
。今天是必須克服或想盡辦法度過的一段時期，是策略上必須被完成的時期，
直到有天真發生些什麼事情為止。
我在過去三十一年沒有製造任何歷史，雖然我持續向前走。到目前為止我
沒有被植入也沒有繁殖任何東西，我總是整裝待發，別的我不會。一切都不完
全，連個開頭也沒有。或許永遠都不會變得不一樣。或許我生命中的高潮已經
慢慢耗盡，幾乎不可能在發生什麼激動人心的事，因為一切都已經發生過了。
現在並不是我的黃金歲月，根本不可能是。黃金歲月將會來也或者它們已經過
了，這並非不可能，畢竟已到了這步田地。
現在正值我們的黃金歲月，這你必須留心。因為之後枯萎馬上就要開始，
我偶爾想起學生時代的拉蒙娜。她有提早發育的首要與次要性徵，她喜歡到處
表現。她提前進行愛情遊戲。她是誰都可以上的。她是男孩子們熱切追求的目
標。她在十八歲就懷孕了。並非我突然變得懷舊，決不是我因為年長就突然寬
容起來並在精神上試圖與她握手。「來吧拉蒙那，讓我們慶祝和解。我知道妳
過得很糟，妳只想讓自己覺得舒服點而已。所有妳孩子的爸爸們都溜走了，現
在妳獨自坐在這裡，妳這可憐蟲。」我沒有一絲同情，即使有會比較好些，光
想起拉蒙那就讓我生氣，我用我繳的稅來支付她非理智當媽媽所需要的協助，
多年來我完全遺忘了她，成功地將她比較受男孩重視的青春期恥辱壓進潛意識
裡，並且被我比較聰明的生活方式給克服了。我過的是比較好的生活。
但現在拉蒙那的女兒們出現了，她們將交尾期當作事業經營，而妳突然又
像青春期為了自己的青春痘而膽怯一樣地害怕，年輕又沒教養的小女生，她們
的胸部很豐滿，嘴唇總是往上噘，放肆的小姐們向男人放出訊息，對所有樂趣
隨時奉陪──超級女孩，我們永遠無法與這些美女競爭，就像拉蒙那曾靠她裹
得緊緊的褲子將我們遠遠甩在後頭一樣。
原版拉蒙那已經藉由社會局每月一張支票的形式得到她的懲罰，她的後繼
者卻從是類錯誤中學習得更精進，相對地我們，艾莉世代，婦女解放運動後擁
有專業才能的女兒們忙著彈性化的成功生活，這些拉蒙那，大胸部痞子靜悄悄
的轉動世界的巨輪，替自己爭得一席之地，是我們從不相信她們能辦到的事。
她們統治電信公司與電視台、廣告公司與出版社，主導的原則是女性隨時可被
支配，這些一點也沒有我們複雜的女人，比我們漂亮、比我們有趣、比我們更
有活力。這些「彈簧床」與「易開罐」突然擁有令人難以置信的重要性──從
整體社會來看。
沒有人在嘲笑那些女人，連我們都不。那些被嘲笑的正是我們自己。三十
歲左右的女人，除了有完全正常的職業之外並沒有其他很多東西。既沒有致力
於婦女運動的過去、也沒有夢幻身材、更沒有珍視收藏的首飾，最後連個伴侶
也沒有。艾利˙麥比爾（ Ally Mcbeal，【艾莉的異想世界】的女主角）無意
說溜了嘴：說她一次又一次的得罪人、她的頭撞上廁所的門、還有當她站在一
位吸引人的男士面前會打噴嚏。與她對稱的那位英國女性，小說人物布莉琪˙
瓊斯（BJ單身日記女主角）則會連續跌倒、會因為疏忽而將一鍋蔥蒜濃湯煮成
一鍋藍色的湯，而且唱卡拉OK時總是荒腔走板。在德國，安珂˙恩爾克飾演的
脫口秀女主持人在同名影集中也是這樣從一個災難滑入另外一個。為什麼這些
女人總是跌倒？為什麼她們口吃？為什麼她們讓玻璃杯掉落？為什麼她們吃得
太多或太少？為什麼她們的髮型歪掉，或者裙擺夾在褲襪裡讓所有人都看到她
們襯褲的時候，她們自己卻察覺不到呢？為什麼她們老是疏忽地開著麥克風讓
所有人都知道她們得了膀胱炎？而為什麼我們全都對這些東西熱衷得不得了，
為什麼？這些女人像寂寞的狼一般生活在都市的大草原之中，而她們所有殘餘
的女性特質只是歇斯底里的情緒爆發、斷裂的指甲、錯誤的機會場合作出得體
的裝扮、上衣的紅酒漬、難堪的承諾者、想生小孩然而已經太老的恐慌、把一
個男人當作真正的丈夫來追求。最後能夠製造笑料的總是這些女人的嘗試，嘗
試像個女人。她們笨手笨腳亂搞一通，她們的行為舉止像是最後的笨蛋，如果
你們仔細看的話。
三十一歲是我的年紀。二十到三十歲之間我搬過九次家，並且在四個不同
的城市居住過，每次至少半年之久。為了蒐集經驗，我做過實習助理以及其他
各式各樣的工作，讓自己勉強還能糊口。我曾分類過購物推車、當過服務生、
替香港電影配音，以及從事電話市場調查。我讀過大學並且順利畢業，因為婦
女保障名額而在大學中謀得研究助理的職務，但我比較喜歡出去參與真正的工
作。我當時還規規矩矩的受過編輯這項職業的訓練並且接受聘僱。我曾經很有
成就，做個自由業者；當創業以及個人公司正興盛繁榮之際，我也成立了我自
己的公司。我想要工作得少一點或者錢賺得多一點，但目前這兩者都沒有實現
。
我交往較深的男性人數約莫是四點四位，不過從來沒有過一夜情，因為最
小的性愛單位是兩夜情。目前我並非單身，有固定的伴侶關係。我有紝娠紋，
雖然我從未懷孕；儘管我相當晚才有抽煙經驗，從二十歲開始，但已經抽得比
我所認識的所有男人還要兇。我身高一米六三體重五十五公斤，這點我沒什麼
好抱怨。我可以整天吃速食食物卻不顯現在身上，當我和其他人一起吃飯時我
則會選吃健康價值很高的食物，魚或沙拉之類。壽司我不喜歡。我的膽固醇值
稍稍超過正常值，經常害怕在四十歲以前中風。
我一輩子痛恨運動但仍在一年前加入了一個健身俱樂部，妳就是得做些什
麼。到三十歲我才擁有第一罐抗皺紋面霜但二十六歲就已經發現第一根白頭髮
，於是把它拔掉；現在我已經不能再這麼作，因為白頭髮愈來愈多，如果把它
們全部拔掉我將很快會變成禿頭。我在肚臍下面有個小腹，那是女人的肚子，
隨著時間愈來愈突出。我從來沒有像潔芮（辣妹合唱團成員）或吉賽兒（巴西
名模）那樣平坦的肚子，即使十五歲時也沒有過，最近我媽送我一件昂貴、具
有擠壓出腹部脂肪功能的尼龍褲襪，褲子部份非常貼身、把贅肉壓得很平。但
這件褲襪我只穿過一次，因為我腳上過厚的角質層會將這種材質完全磨損。去
她的，女孩子的玩藝。
我從來不想做小女生，所以很早就有些男性嗜好，不過我不是那種愛馬的
女生，因為我討厭動物。我在一群賭客聯盟裡賭足球賽事，是三十六位男性裡
頭唯一的女性，二○○○年夏天歐洲盃冠軍時我成了賭后。不過我對足球沒什
麼概念，我從來沒讀過半本「女人的書」，反而讀過很多「男人的書」。我對
音樂很有興趣，可以發表一點意見，這個領域裡我可以凌駕於主流界線之上，
品味明確，我總以為我不可能愛上一個聽Dire Straits的男人，但我現在跟一
個除了這個合唱團之外還有Udo Lindenberg唱片的人住在一起。我很樂意替他
決定把它們從架子上拿下來並且丟進廚房的攪拌機攪碎，但我知道我不可以這
麼過分。
十六歲時就有建築工地工人對我吹口哨，而我在下個街轉角拉一下衣服怕
自己看起來廉價。二十歲上大學時，年輕男子在大學食堂對我描述關於黑白照
片以及他們正在寫的劇本，他們於亮處透過知識與創造的軌道緩慢接近我，而
當有學生舞會時他們便在暗處抓我屁股。我並未認真看待這些。二十四歲我在
電視台旁聽時，導播承諾出差要與我共用一個房間，我覺得很好笑，他絲毫沒
有察覺他多麼尷尬，我則感到自己完全掌握情況。二十八歲時在辦公室裡的同
事，大部分的人都固定下來，我亦然，他們提供我一些不帶紊亂感情的不複雜
愛情遊戲。那是清楚的協議，但多數情況裡我要不是太愛當時的男友就是太忙
或太懶。現在，三十一歲，我經常與比自己年輕的男士搭訕，這現象真令人驚
訝，而且當這事第一次發生時，我覺得自己──若你允許我這麼說──愚蠢極
了，但我現在確定這具有某種規律性，不可能是偶發事件。他們可能只有二十
六或者二十四歲，這些年輕男子，有些甚至頂多二十，有些是朋友的弟弟，或
者助理，大部份是路人。當拜託我換零錢給他們買地鐵車票或香菸時他們會臉
紅；當他們一小群坐在一起，在我經過時忝不知恥的大叫並發出噢噢噢的叫聲
，或者他們會發出吱吱聲，坐在冰淇淋店眨眼睛。現在我已經能信心十足的接
受這些，並且機伶地微笑以對，以一種有教養而且世故的方式。我現在在對一
個新的群體說話，以那些成熟女性為主，我認為。妳必須在這當中作出最好的
表現。
我會烹飪，我知道如何巧妙裝飾一條長廊，我會把皇室婚禮錄在錄影帶上
。我是一個女人，但不久就不會再是年輕的女人。我很想再出國旅行，在我腦
海裡有這樣的計畫。我吃避孕藥，雖然經常忘記但從不需墮胎。或許我根本無
法生育，我從未做過測試。如果有人問我要不要小孩我會啞口無言，我完全可
以想像小孩這件事，但也能想像繼續沒有小孩下去。我不知道這代表什麼，也
不知道需要多少愛才能生下並養大一個小孩。當我必須工作而鄰居有小孩哭鬧
時我會罵人。我經常沒有耐性，星期天喜歡睡很足，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是個好
媽媽。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正的女人。我不知道我將來會不會寂寞。我害怕我
會害怕。而且我恨【艾莉的異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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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世代】
卡蒂亞˙庫曼著
陳素幸譯
最終章「矽膠及其他憂慮」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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