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友敏如僑居瑞士﹐寫作不輟﹐每回看她文章﹐總希望多多流傳﹐這篇“軟蛋危機”因為提及背痛可能有心理因素﹐自己今年背痛不斷﹐莫非某種情緒的積壓所致﹖本想傳給AJ看﹐後來一轉念就貼在這兒﹐敏如不會怪我未奏先貼﹐她了解我是那種隨性的女人。
敏如左手寫小說散文﹐右手寫報導論述﹐她創作很多﹐這個網頁還只是一部分﹐我真希望她早日結集出書(出一本厚厚的顏敏如文集)﹐讓我能夠捧讀再三﹐她不會上我這個新聞台浪費時間﹐所以我才敢在這裡說出這麼多她可能覺得肉麻的話。她還上瑞士函授學校學習德文寫作﹐真的用德文寫作耶﹖這麼個人還謙稱只是瑞士鄉下看兩個孩子的媽﹐這個媽會為了幫兒子拉琴伴奏﹐苦練鋼琴﹐瘦瘦弱弱的開幾小時車送孩子去上音樂課﹐那是國家獎學金培育的音樂天才﹐可不是那種只為了附庸風雅逼孩子學音樂的。
如果你以為她有個丈夫分擔工作﹐那就錯了﹗她老公成天飛這個國家﹐那個國家的﹐她還要幫公公的公司管帳﹐冬天還自己鏟雪洗車﹐夏天要和花園的野草奮鬥﹐卻還上函授﹐在報紙寫專欄(被倒掉十多萬稿費)﹐她熨老公的襯衫每件要花10多分鐘(她說老公身材碩大)﹐熨完還要折好以免皺掉﹐如此勞累﹐一次也沒聽她怨嘆﹐只想著如何寫好文章。
她還會自個兒聯繫阿富汗的記者﹐然後也沒爭取任何報社雜誌的刊登承諾﹐就只因為那篇談雄獅的文章寫過之後﹐想去戰後不久的阿富汗尋訪雄獅遺風﹐而隻身風塵樸樸前往阿富汗。典型在眼前﹐有時想我雖不才﹐但這半生還真有幸結識幾位典型人物﹐實在是好運﹗
她的其他好文在以下網頁﹐敬請各方好友多多觀看﹐絕對會長見識的。我不才﹐認識她快三年了﹐還學不到她那種為寫出一個字捻斷數根髮的認真﹐都不知道她是怎麼容忍我在寫作上的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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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蛋危機
數年前,高雄,大立百貨公司附近的大街上,車輛行人穿梭來往。一名重度殘障,衣著容貌髒穢的男子在路上爬行。不是士兵那般在林地上的快速匍匐,而是一手的拖鞋先前置,另一手的拖鞋再跟行,並以拖鞋為兩手肘的襯墊,支撐下半身在柏油路上吃力地往前拖曳。究竟該男子是自立更生地販賣著什麼,還是另種形態的乞討,已不複記憶。這情形若發生在五十年前的台灣,尚可找得到容忍的藉口,然而二十世紀末有著百萬人口的港都,竟允許目睹如此破敗的景象,不禁令人強烈質疑,究竟是社會機制的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瑞士,蘇黎世附近的一名三十五歲女子,獨居一間三房一廳的公寓,養著兩隻貓一隻狗,每天開著一部半新舊的福斯車上下班。她原是醫院裡的護士,近來不明原因地患上精神疾病,經診斷為憂鬱症,醫生判定她不適合繼續工作。現在她可先支領原來全薪的百分之八十,做為生活費,一段時間後,病情若無好轉,無法從事原來的工作,其轉業所需的再教育費用,將由殘障保險接手。前些日子她剛請人新裝一部電腦,目前賦閒在家,大玩線上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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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弱勢者的服務品質是衡量一社會是否發展先進的重要指標。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取得相當均勢的瑞士,是高所得國家之一,絕對有能力對國內同胞做週延的照顧,然而近來卻開始有人對殘障判定標準與殘障給付規格提出批評,其由來不是瑞士街頭出現了殘障行乞者,而是有資料顯示,整個瑞士正逐漸淪為殘障國家!
1960年瑞士開辦殘障保險,1990年的殘障保險支出是四十億瑞郎(和台幣約1與25之比),至今則增加到一百億瑞郎,每年有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八的成長,是全世界竄升最快的殘障保險增加率,引起國際間的注意。目前瑞士五十至五十四歲的人口中,每十人就有一個領取殘障保險金。所謂「不適合就業市場」的人口,每十至十二年呈倍數增加,換句話說,瑞士社會正在「殘障化」。
殘障情況增加最多的,不是職業傷害,不是職場意外,也不是交通事故所導致的肢體殘缺或器官病變,而是耗時費日、不易診斷的精神性疾病或心理痛苦所引發「骨骼與行動器官」,亦即一般人統稱的「背痛」症狀。心志疾病並不是突然快速增加,而是現代人習慣以醫學術語來描述,或以醫學方法來干預生活的結果。亦即,當一個人患有「骨骼與行動器官」的毛病,就必定沒有好的生活品質。在好品質是瑞士生活最高標準的共識下,此人必定要就醫(骨科、神經科或心理醫生),以改善生活,然而真正產生「背痛」的緣由卻乏人問津。
瑞士的新兵有四分之一被謔稱為「軟蛋」(幾乎是台灣草莓族的相關語),不適合當兵的人數在過去十至十二年之間增加兩倍,年輕人的殘障保險比例也跟著倍數成長。這些人的症狀往往介於精神病與身心學病徵(研究心理對疾病的影響)的模糊地帶。因精神疾病而被除役的人當中,有百分之八十從未接受過精神治療,換句話說,這些人在平常生活中根本沒病,一到軍中卻突然出現精神病徵兆,其潛在的原因便耐人尋味了。
曾經有幅漫畫很傳神地點出,在優渥環境中長大的娃娃兵,如何不堪一擊,需要特殊保護:一架軍機旁,圍滿了因戰況吃緊,帶著行囊等著疏散的人群,一名軍官伸長脖子高喊「兒童、婦女及瑞士士兵先上機…」。漫畫是瑞士人自己的傑作,可見得,此一社會問題的嚴重性並不是無人知曉,只是要扭轉當前的情況,絕非一蹴可及。這些被過度喝護「媽媽的小兒子」,是否有能力接續甚或發揚他們父執輩對瑞士社會辛勤經營的成果,似乎已經是可以看得到負面答案的巨大挑戰。
和軍中相呼應,社會上的情形則是,有許多在台灣找朋友懇談、找社會機構諮詢、藉宗教活動抒發負面情緒的情況,在瑞士往往是由各類精神與心理醫師接手的「病例」。專業人士原本就索價甚高,若是加開和緩「病情」的藥劑,所要支付超標準的健保費,絕對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另種使自己開脫卻間接加重社會負擔的技巧是,在景氣差時,雇主特別容易將健康受損的員工虛報為殘障。逼人提早退休又可以不付退休金的簡便辦法,便是把人歸為殘障案例,而由殘障保險金給付。事實上,許多心理異常的症狀並非就是精神疾病,而往往是性格缺乏鬥志,不曾歷經磨練,無法因應困頓難局所衍生的缺失。家庭、學校、社會教育的偏頗,不致力培養個人忍受挫折、奮戰不懈的生存能力,其惡果則要由整個國家負擔。而大量金錢流入與殘障無關的健康折損事例,至今仍是經濟學尚未踫觸的領域。
瑞士雖有對殘障的判斷標準,卻很理論化。許多接受支助者的症狀是難以診斷出病因的頭痛、失眠、昏眩、疲倦、無法專心等等,到底這些是疑心病者,是裝病者,還是真正的病患;到底是因身體受損而導致精神疾病,或者焦慮的情況是引發殘障的原因,並不容易判別;究竟是先有人格偏差傾向,在意外事件後顯露出來,還是先發生意外,無法承擔,才導致性情丕變,是個「雞先於蛋,或蛋先於雞」的無解題。此外,殘障保險加上養老金比失業救濟金還要有吸引力的事實,讓人願意殘缺一生過日子。前者可支領一輩子,後者只每個月支付原有薪資的百分之七十,四百天後即停止,此一懸殊差異無疑是對「潛在性殘障者」最大的鼓勵。
背痛或精神上的疾病容易做假,保險或救助金額愈高,人就愈有興趣生病。在瑞士,任何人都可不斷更換醫生,直到找著一個願意證明他生病的「良醫」。一般對這些「不想」做事的人,醫生要釐清他們究竟「能不能要」做事,治療師則幫他們「願意要」做事,如此的診治程序曠日費時,所需的費用自是難以估計。
瑞士國內充斥為數可觀孤寂生活的老人,以及在各種年齡層均佔有相當比例的獨居者,寂寞而缺乏生活目標的事實,或許可以解釋在家庭醫師處就診的人,將近二分之一被判斷為憂鬱患者的部份原因。當人們對疾病的概念愈來愈模糊,憂鬱流行方興未艾,憂鬱症也就榮登為瑞士的全民性疾病。此種可能由心志引發的生命失調現象雖已打破世界記錄,卻不是瑞士境內的公共議題。
在港都大街上爬行的男子已邈無蹤影,或許可視為台灣社會的進步。豢養不吵不鬧四肢健全的軟蛋,以及不敢質問為何殘障者迅速增加的禁忌,正是瑞士社會最大的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