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明敏64年前在長崎遭美軍炸斷手臂，今年10月得知當年替他截肢保命的醫師是陳新賜（中），前往感謝。左為陳新賜的兒子陳家玉（記者王昭月攝影）
＊ 聯合報╱記者 顏福江
「我要謝謝您，救了我一命」，1944年在日本遭美軍炸斷手臂的彭明敏，今年10月初到高雄縣美濃鎮，感謝幫他截肢手術的醫師陳新賜。時光彷彿倒流，話匣子一開，才知兩人都是砲火餘生；1945年美軍在長崎投下原子彈，陳新賜也幸有根大柱子庇護，才保住了性命。
● 95高齡 終生行醫美濃
95高齡的陳新賜，出身醫師世家，父親陳保貴是日治時期美濃第一位官派公醫。受父親影響，台南一中畢業後，赴日本念高中，考上長崎醫科大學。畢業後當醫師，經歷長崎原子彈浩劫，後回美濃開業，是典型的「小鎮醫師」。
● 彭傷臂垂危 截肢搶救
「當時看到這個人奄奄一息，若不趕快截肢，恐失血過多，有生命危險。」陳新賜回憶說，那時他長崎醫大剛畢業，空襲後傷患送來，彭明敏左手臂幾被炸斷，需截肢保命，由同事古屋野醫師操刀截肢，他負責縫合與後續觀察照料。
大陸淪陷，國民政府遷台後，國民黨有意栽培彭明敏，但他的政治理念與當局不合，後與謝聰敏、魏廷朝共同起草「台灣自救運動宣言」，被判刑通緝，彭明敏也流亡海外廿餘年，成為「台獨教父」，直到1992年才返台。陳新賜曾幫彭明敏截肢保命，在威權時期也是「陳家的秘密」。
「直到有次家族聚會，父親談起彭明敏在日本被炸傷手臂，是他救的。」中山醫學大學校長陳家玉知道父親這段往事後，他的表哥劉雙章也與彭明敏文教基金會主任吳慧蘭連繫上，轉告彭明敏，促成了「彭陳會」。
「1944年我是東京帝大法政科學生，美軍日夜不停轟炸，學校疏散學生，我從東京搭火車至長崎，再搭船投靠大哥，途中遭美B29轟炸機空襲，炸傷左手臂。」86歲的彭明敏回憶說，為保命，他右手托著只剩一層皮的左手臂，疼痛到近乎昏迷，幸經醫師幫他截肢輸血，才保住了性命。
● 陳救一命 彭64年後知
彭明敏說，當時不知醫師是誰，無法表達謝意，事隔64年才知救他的是陳新賜，算是遲來的感謝。他受傷期間出現敗血症，有4位長崎醫大的台灣留學生輸血給他，但沒想到次年美軍在長崎投下原子彈，卻全不幸罹難。
陳新賜對此浩劫，也心有餘悸，「當時我正在看診，遠遠看到強光襲擊而來，發覺情勢不對，還來不及反應，整棟建築物受震波而倒塌，準備看診的病人，也受不了強烈輻射倒地死亡。」
● 長崎中原彈 大柱護他
陳新賜說，長崎投下原子彈的剎那，他逃了幾步，恰巧身旁有根大柱庇護，為他擋下不少熱波與輻射，但他還是暈了過去，以為死定了，醒來時人躺在醫院。
光復後，陳新賜回到美濃，除行醫濟世，也常寫詩或創作對聯自娛。陳家三合院大廳前的「河山相映朝來瑞色四時春」、「日月恆輝添得文光千古照」，就是陳保貴、陳新賜父子合創，在家族傳為美談。
● 得父親真傳 吟詩作對
「父親是祖父四個孩子中，唯一將文學傳承下來的。」陳新賜的長子陳傳玉說，父親習慣將創作的詩詞紀錄下來，數十年來已累計數萬字，正逐一用電腦建檔，準備發表。陳新賜則謙虛說，吟詩作對全得自父親的教導。
陳新賜四兄弟皆習醫，他排行老三，與二哥專攻內兒科，大哥為婦產科，四弟為眼科，「當時家族還認真討論過，想開ㄧ家綜合醫院，可惜土地問題未解決才作罷」。
● 有人要急救 他奔飛去
「一生救過的人已很難以計算嚕！救過最多的是難產婦女。」陳新賜說，早年醫療體系不完善，家裡就是診療間，晚上常變成「急診室」。
陳傳玉印象最深的是，晚上那兒有人要急救，父親就騎單車衝到病患家，「對父親的景仰，是欽佩他對職業的認真與負責」。
「稼穡晚歸襤褸身，趕來車上落泥塵；憑姿莫視為卑賤，猶是一家念裡人。」陳新賜是社會地位極高的醫師，卻特別體恤莊稼人的辛苦，這首「乘晚班客車見一農夫上車有感」，可看出他民胞物與的胸懷。
● 文人相重 相親吳濁流
陳新賜尤欣賞「鐵血詩人」吳濁流的「亞細亞的孤兒」，道盡日治時期台灣人「裡外不是人」的悲哀，而他與吳濁流不僅是詩友，也受此書影響甚深，他的詩詞也充滿悲天憫人的人文關懷。
「尖山山腳下，谷口路三叉；一色芭蕉樹，蒼蒼不見家。…山妻驚破膽，迴避亂如麻；雄犬雖凶猛，無意動爪牙。鍾君急迎出，一見笑聲嘩；知我為探病，進前道歉加…」。
吳濁流有次得知文學家鍾理和的兒子鍾鐵民生病，南下請陳新賜帶路前往，想不到吳濁流竟以「陳新賜陪我夫妻探美濃尖山鍾鐵民病」為題，寫了這首詩，令陳新賜感佩不已。
● 創作行醫 4子女承繼
陳新賜與劉苑菊結婚後，育有二子陳傳玉、陳家玉，二女陳碧香、陳素香，在學術界、醫界均有極高成就。去年老伴往生後，陳新賜在美濃鎮過著恬靜的生活；偶爾也讀書、寫字自娛。
【2008/12/14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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