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秋霜
但如果有一天掉以輕心,不再捏一把汗,絕對垮。
每天都是從頭開始,幕拉起的那一剎那,絕對要捏一把汗,卻不保證一定成功...
2008年2月11日,農曆大年初五,很多人都還在新年的歡樂氛圍裡,一場無名大火燒毀了雲門舞集位於台北縣八里鄉的排練場。雲門舞者的「家」垮了,雲門35年心血付之一炬,很多人哭了。
對多數人而言猶如「天塌下來般」的這個無情重挫,雲門舞集創辦人暨藝術總監林懷民沒有時間悲傷,只能以「接受」的態度緊急善後,他平靜地說:「這是上天給雲門的試煉」。
大火過後,有一天,林懷民和同事走在淡水街頭,勘察雲門的新落腳地點時,一位呼嘯而過的年輕摩托車騎士突然煞車走向前來,問林懷民:「你是林老師嗎?加油!」讓林懷民對許多識與不識者的關心,點滴在心頭。
● 浴火試煉…考驗多到數不清
要了解林懷民到底用什麼樣的心境,帶領雲門度過這個外界看來「重大挫折」的考驗,得回頭看他對「失敗」所持的態度。
1973年成立以來,雲門獲得國內外讚譽無數,從世俗眼光來看,不論林懷民個人或雲門舞集都是成功者;但事實上,身為財務必須自給自足、長期在存亡邊緣掙扎的獨立當代舞團,雲門35年來遇到的考驗、挫折或「失敗」,數也數不清。
1988年,成立15年的雲門,雖然已是外國記者來台必訪的「台北一景」,但在眾多壓力與因素下,不得不決定「暫停」。在很多人眼中,這是個「大失敗」,但林懷民說:「停掉那天,我高興的不得了!」
早在1986年,林懷民就想結束雲門。當時雲門第一代舞者多數已30歲,有了家庭、孩子,但雲門無法給他們更好的經濟條件,加上當時他已在國立藝術學院(現在的北藝大)舞蹈系任教,在舞團與學校奔忙猶如蠟燭兩頭燒,所以興起雲門休團的念頭。
他開始展開人員的安頓工作,例如安排資深舞者去教書,協助年輕舞者到紐約深造等,雖然雲門休團前還有八個國家的邀約,但當時的林懷民累了、也沒錢了,「我覺得好棒,兩年計畫完成了。」他回憶當時彷彿鬆了一口氣的情景。
● 人生字典…沒有成功或失敗
「當時我沒有想過雲門以後會復出,也沒有覺得我失敗了,我想我的字典裡從來沒有『失敗』或『成功』的字眼,只有事情『順不順』,如果不順,就想辦法解決,讓它順。所以,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成功;同樣的,有時外人覺得我失敗,但我不覺得自己失敗。」
的確,做了這個決定後,林懷民休息了,很多舞者去讀書,後來雲門1991年復出登台,舞者再歸隊時,整體狀況比之前好很多。從現在看來,根本不是失敗,反而是個成功的轉捩點。
對於這種失敗與成功總是以彼此分身或孿生出現的情況,林懷民一直有很深的體驗,也養成他向來不思考成功或失敗的習慣。
聯考就是一例。初中考高中,他差三分沒考上台中一中,外人覺得這是他的失敗,他自己一點都不覺得,因為「我考前整個月都在看武俠小說,看得很開心」;大學聯考考上政大法律系(隔年轉新聞系),沒考上台大,對家族成員幾乎都「系出台大」的林家而言,他的成績被視為「家族的大失敗」,但他卻說:「天知道我考前才開始K書,這是失敗嗎?也許是成功!」
他再舉例,在時間倉促下,雲門的一些舞蹈作品未臻完善,或舞者演出不盡完美,但觀眾很喜歡,從外在眼光看來,是成功了,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有時則情況剛好相反,觀眾可能對某舞作的反應一點都不激昂,甚至有人覺得這是個失敗的作品,他卻覺得很滿意。
林懷民認為,經營企業,成功比較容易定義,至少賺錢就是成功;但「做我們這一行,不敢想成功,因為雲門一直在經濟拮据中求生存,創團19年才拿到第一筆政府補助,常常不知道怎麼活到明年,哪有心思想成功這件事?」而且作為台灣第一個職業舞團,雲門成立後沒有其他團體的經驗可借鏡,事情進行的不順,就設法改善,自己摸索著去解決問題。
他進一步解釋,表演團體今天晚上的成功或失敗,明天不保證重演,這個作品的成功,與下個作品的成敗,也完全不相關,所以,雲門從來沒有慶「功」宴,因為「就算今晚很歡騰,明天卻一無可恃」。而明天過後還有明天,每天都是從頭開始,幕拉起的那一剎那,絕對要捏一把汗,卻不保證一定成功;但如果有一天掉以輕心,不再捏一把汗,絕對垮。
● 不斷嘗試…每天都是新開始
「藝術需要你五體投地,但它不見得對你微笑,你一刻都不敢疏忽,但有時好像也不能太認真。」林懷民感觸很深地說,這種永遠必須重來的心境,只有「一試再試試不成,再試一下」的歌詞,差可比擬,也讓他完全沒有時間去想成敗這件事。
林懷民坦言,年輕時壓力比較大,常沮喪,覺得社會上那麼多人對他有期待,會讓他不自覺地誇張某種情緒;現在反而不覺得自己有啥形象需要維護。雖然因為長年「拋頭露面」,自然有些人認識他、多瞧他幾眼,但他照樣坐捷運、外出,有人跟他打招呼,要簽名,他也從來不會覺得有啥不方便或被干擾。
林懷民「成敗不著於心」的修練,深受家風影響。
出身嘉義縣新港鄉的林懷民,父親林金生曾任考試院副院長,是嘉義的書香望族之後,從小父母認為小孩把書念好、把事做好是理所當然的。
林懷民記得,他小時候考試考98分,母親就問他:「還有兩分去哪了?」即使考100分,回家也從來不會有獎品。
更讓他印象深刻的是,小時候有些人家裡較窮,晚上只能在路燈下苦讀,所以,母親更是覺得:「你在家裡面唸,唸的比別人好,是應該的。」讓他每次看到有人在路燈下唸書,就擔心自己可能又要挨罵了!
這樣的家風,讓林懷民從小認為做就對了,做好更是應該的。他形容自己:「我從小有個特質,就是台灣話說的『認份』。我的叛逆性不高,藝術家氣質不夠,從來不曾翻臉拍桌,而是迂迴曲折地走到現在的位置。有人覺得我排舞時嗓門很大、很怕我,我想那只是溫和的強悍。」(上)
【2008/07/30 經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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