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聯合報記者陳宛茜/專訪2008/06/28
「文化才是人的價值所在,政治與經濟都不是!」首位「克魯格獎」華人得主余英時昨天翩然抵台。此行他除了與諾貝爾獎得主楊振寧舉行對談,也將領取國立政治大學、清華大學兩校的榮譽博士學位。這也是他在二○○六年獲獎之後,首次來台演講。
余英時曾任哈佛大學中國史教授、耶魯大學、普林斯頓大學講座教授,二○○一年退休後創作不輟,還勇奪有「人文諾貝爾獎」之稱的克魯格獎。克魯格獎評審範圍包括人文和社會學科等,主要目的是獎勵諾貝爾獎沒有照顧到的學術領域。余英時不僅是首位華人得主、也是第一個以華文創作得獎的學者。
道的觀念 包含西方民主與人權
中國文化回到道的主流
中西文化相對的問題將隨之終結
余英時以研究中國社會思想史聞名。他認為孔子時代中國創造出的「道」的觀念,便包含西方思想中的「民主」與「人權」,「一旦中國文化回到『道』的主流,中西文化相對的一系列問題也將隨之終結。」
中國近年興起「孔子熱」,余英時卻不認為這代表中國想回歸「道」的主流。「孔子只是拿來賣錢的!」他認為這股熱潮是時髦和市場操作下的產物。而中共在國外設立的孔子學院,為的是政治目的,不是文化目的。加拿大便曾發現一所孔子學院,是中共蒐集情資之地。
繁簡字沒對錯、文化也沒正統問題
台灣不必以維持中國正統文化自居
談到繁簡字,余英時認為「繁簡字沒有對錯、文化也沒有正統問題!」他認為台灣是保留中國文化最好的地方之一,卻不必以「維持中國正統文化」自居、也不須因怕失去中國正統文化地位而憂心。「文化是日積月累、一點一滴形成的,不是一個人或政治力量可以維持或消滅。」他舉中國為例,許多地方反倒是往恢復正體字的回頭路走。
「政府最好不要碰文化!」國民黨重新執政後,許多人期待馬英九總統重新推行中國文化,平衡之前民進黨的「去中國化」。余英時卻直言,「去中國化」恐怕也只是反對者拋出來的政治栽贓。他建議政治人物不要在政治領域中談文化,讓它在老百姓的生活中自由滋長創造。
趁大師來台,聯經也推出四本新書「人文與理性的中國」、「十字路口的中國史學」、「東漢生死觀」、「漢代貿易與擴張」。這四本書都是從余英時的英文著作翻譯而成,首次在台灣出版。
■ 直航是好事 統一路漫長
* 朱立群/專訪
余英時是知識分子型的史學家,雖然旅居美國,但長年關注兩岸民主發展,思考與寫作都圍繞此一主題。他昨天接受專訪指出,台灣的民主值得驕傲,但素質有待提升;開放兩岸直航是好事,但政治上的統一有長路要走。以下是訪談摘要:
問:台灣完成二度政黨輪替,你為台灣的民主打幾分?
答:我所關懷的還是台灣的民主能夠落實。
政黨輪替只說明了一點,不光是民進黨能夠把執政幾十年的國民黨選掉,國民黨也能把政權搶回來,我想再過若干年,民進黨還有機會執掌政權,與美國或英國的兩黨選舉一樣,是很合理的,有一種「永遠的對方」,並非「對方」一定要消滅。如果敵人必須消滅,那就變成共產黨或極權政黨。
♥ 台灣民主素質有提升空間
問:政黨輪替是否就是台灣民主的全部?
答:民主更重要的是,民主本身要能繼續實踐。台灣民主目前在「數量」上做到了,但在「質」的方面還要提升。民主並非只靠選票與少數服從多數。
美國民主近來的發展值得關注,民主黨推選歐巴馬當總統候選人,就是民主素質上很大的推進,這與我五十年前看到黑人被欺負的情況完全不同。今天有黑人總統候選人出線,不管是否選上,都是美國民主的大事。
相對地,非洲辛巴威執政黨把反對黨人士殺掉、抓起來,沒人可跟它競選。表面上它仍是投票的民主制度,卻毫無素質可言。民主的素質是文化的問題。
♥ 中國沒變 根本沒有民主
問:廿多年前你寫「文化對話,而不是政治談判」一文,認為中國的統一只有在大陸上的生活方式轉變到和台灣相接近時才會實現。你認為這一刻近了嗎?
答:我講的問題是世界歷史的問題,與台灣的政黨輪替沒有必然關係,兩岸關係如何發展,並非政黨輪替就能解決,路還長得很,能否解決還不知道!一廂情願認為國民黨上台就能談統一,我認為也不可能。
問:七月四日兩岸周末包機啟航,兩岸交流的進度,是否合乎你的預期?
答:經濟上,台灣有人在大陸,要回來不方便,直航是很方便的事,並不牽涉原則性的問題,是好事。但政治上要怎麼統一,現在還談不上。推展兩岸關係,先把技術上的問題談了再說,兩岸文化交流、三通等,開放中國民眾來台旅遊都沒有問題。
問:你對大陸改革開放後的民主進程有何看法?
答:中國根本沒有民主。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最崇拜的兩個國家,一個是北韓,另一個是古巴。在政治上,大陸一點也沒有變,還是「共產黨」。
問:廿年前你認為國民黨對大陸的變化缺乏明確判斷,且仍存有「恐共」感。相較於台灣島內兩個主要政黨的大陸政策,你如何看待廿年來歷史的變化?
答:問題很難說了,對胡錦濤有懼怕感很正常,共產黨隨時可以吃掉你,有些人不願意被吃掉,就怕了,你能叫他不要怕嗎?在共產黨看來,國民黨當選,它(共產黨)有機會可以搞統戰,民進黨執政則沒有機會。國民黨上台後要採取什麼政策、怎麼走,我現在還談不上。
問:你對知識分子從政有何看法?
答:知識分子從政是個人決定,個人如果決定從政,也沒錯。知識分子並非永遠必須站在政府的對立面。如果你認為政府的理想合乎你的要求,就去從政。我不認為知識分子是個特殊的東西,知識分子也是有職業的,或者教書,或者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學的都有。
沒有從政的知識分子數量遠大於從政的知識分子;媒體也是知識分子的一部份,還可施展批判的力量。知識分子的扮演角色就是提出警告與批評,做一種對社會的警戒,但並不代表媒體或知識分子在知識與道德上高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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