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建築,你會想到什麼?是發財的火車頭產業、權力的展演,還是財富與品味的炫耀?提到建築師,你腦中又會浮現什麼意象?是日進斗金的名流菁英,還是一身黑衣的時尚大師?
在台灣,有一群建築師與眾不同。對他們來說,建築是生活的港灣、社區的平台,以及生命的記憶。他們很清楚,建築不是建築師個人的藝術創作,而是社會多重力量互動的產物,他們因此身段柔軟、手法靈活而信念堅定;他們並未刻意拉黨結派,但他們設計的建築,卻隱約透露出一種共同的社會趨向與人文厚度。
從早期堪稱台灣社區建築經典的台中「唐莊」、大度山「理想國」社區,到近年在公共建築領域嶄露頭角的宜蘭黃聲遠、台中姜樂靜等人的作品,或是在家屋及商業建築中各有一片天的陸希傑、洪蒼蔚,背後皆有一個共同的秘密基因──東海大學。
坐落於台中市西郊的東海大學,向來以全台灣最美麗的校園著稱。據調查,第一志願選擇東海的學生,40%以上是因為嚮往優美的校園;一年中有數千對新人到東海拍婚紗照;創校五十多年來,每年總有超過10萬人來東海遊覽。東海校園的意象,早已深深烙印在台灣人的心目中,成為一種美的典範。
這種美,對遊客來說只是賞心悅目,但對於生活在其中的學生──尤其是建築系學生──而言,卻在他們的身體裡深深種下了人文美學的基因,待日後不斷發酵、茁壯。
美感學習
1955年,在美國教會的財力支持之下,由華裔建築大師貝聿銘、陳其寬與張肇康共同設計的東海校園,為當時貧瘠困窘的台灣,創造了可說是超前於時代的高品質空間。不論是採曲面構造的路思義教堂,還是將現代主義中國化的合院式文理學院,都是建築教科書中必談的經典作品,材質、構造、空間設計等等皆極為可觀。外人不遠千里來觀摩、研究的對象,卻是東海人日常生活的基本元素,東海人對於建築之美,豈能不敏感?
然而,只要在東海校園走一遭,很快會發現,東海的美其實遠遠超越那些建築物本身,而在於整體的空間環境品質,呈現大處和諧、小處細緻的人文趣味。
走進位於台中市西屯區的東海大學,穿過低調、簡單的校門之後,是長而彎曲的約農路(紀念創校校長曾約農,曾國籓後代),讓你一眼看不到頭,自然隨順著綠樹的包圍,被引入深處。離學校門口不遠處的體育館,體積很龐大,但是利用下坡、後退、植栽等等手法,巧妙地改變了這龐然大物的視覺效果,維持與環境的協調以及親和的尺度。
文理大道上,各學院的建築物也都維持在不會擋住陽光與微風的親切高度,並錯落有致地與主線保持著舒適、友善的距離,其間更有一條條石板小徑通往不同的院落,讓人用腳行走、用心體驗。喔,當然,還有那堪稱台灣建築經典的路思義教堂,坐落在一大片草坪的中央,卻並不正對著文理大道,而是讓到一旁,不使宗教侷限了心靈的去路。
諸如此類的空間安排,在東海俯拾即是,各具巧思的設計都服務於同一個目標──就是使建築退位、人文彰顯。
東海建築系對於設計課的要求是出名的嚴格。打從創校之初便引進歐美觀念,在其他學校仍停留在土木技術、紙上作業的層次時,東海便已大量透過模型、立體剖面、構造實作,來訓練學生對於空間的掌握力。
先進觀念,人文學風
現任東海建築系主任的羅時瑋,回想他1970年初入東海時,「踏進系館幾乎沒處落腳,到處都堆滿了模型。」但這些要求並不是透過老師的權威來實施,「而是鼓勵學生發揮創意、獨立思考,要提出自己的見解,老師再與你討論、從旁啟發。」
除了專業教學外,東海更吸引人的是它的人文氛圍。建築系課業頗重,學生經常要熬夜做設計,但校園內的各種文藝活動卻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各類社團、校刊、戲劇公演,建築系學生幾乎無役不與。這種以建築為專業,但與其他學科頻繁互動所帶來的刺激,也形成了東海建築人的強大能量。
這股能量,在1989年畢業、曾設計國聯飯店、竇騰璜服飾店等作品的陸希傑身上,便十分顯眼。喜歡音樂、電影的陸希傑,在作品中大量運用了紙的概念,使空間出現流動、扭轉、剪裂等效果,呈現出多層次的現象學趣味。他還跨足傢俱、茶具的設計,將烏克蘭設計師塔特林構成主義代表作《第三國際紀念碑》的造型,轉化用在瓷杯上。在談到他對空間的概念時,他也大量援用義大利左派作家卡爾維諾、拉丁美洲魔幻寫實大師波赫士等人的作品來進行說明,充分顯示出學科綜合的功力。
「這些人文社會科學的涵養,是作為建築師的基底,」他說。
此外,東海建築系由於其美國教會背景之故,經常成為台灣先進觀念的引進者。比如名建築師、現任世界宗教博物館館長的漢寶德,在擔任系主任的1960年代,正值歐美開始反思戰後現代主義建築過分重視建築自身而忽略了社會背景,自承「信奉民生主義式的社會主義」的漢寶德,結合他對於台灣社會問題的觀察,提倡透過建築來解決社會問題,影響巨大;後繼的洪文雄則以其對於閩式傳統建築的專精,應和了當時新興的本土化浪潮,也是另外一例。
東海要求學生激發創意、獨立思考的設計實作,也反過來給了學生自由探索的空間,讓學生敢於做先鋒,形成東海建築人特有的秘密基因。
文章定位: